前隋宗室親王之女。
魏叔玢隱約記得,隋文帝楊堅、煬帝楊廣父子兩代,都是有親兄弟的,自然也都封王,只是下場大多不妙。柴瓔珞也追問:“哪位親王?前隋宗室後人,至今留居長安者衆多,老夫人只需告知哪支哪房,餘事由瓔珞自去追索。”
寂難沉吟不語。魏叔玢坐在旁邊瞧着,暗覺不妙,想他楊隋家三四代間男子爲王者不是早逝就是獲罪譴死,絕嗣除國者居多,這蕭後要隨便說個已經絕嗣無人的支系,她們上哪裡查問去……柴瓔珞似也想到了這點,又轉向一邊的楊愍說道:
“楊侍郎乃是前隋後主唯一在世親孫,人所共知。如今朝廷興滅國繼絕世,推恩二王后,封了宇文氏的介國公和楊氏酅國公奉家廟。那酅國公侑本也是前元德太子嫡子、蕭老夫人親孫,可惜年命不永,早早病逝,又無子嗣。其時在武德年間,朝廷以其族子楊行基襲封酅國公爵,奉祀至今。現楊侍郎既已從塞北迴歸,這酅國公的爵位,其實該重新計議纔對……”
隋煬帝楊廣只有三個養下來的兒子,其中元德太子楊昭、齊王楊暕都是蕭後親生,幼子趙王楊杲爲蕭嬪所生。長子楊昭早逝,留下的三孫中,越王楊侗隋末留守洛陽,被王世充一系人馬扶立爲傀儡,後被殺;代王楊侑留守西京,落入李淵父子掌握,扶立爲隋恭帝又“禪位病死”,唐朝廷自然認他這一系爲正統;另一孫燕王楊倓,在江都宮變中,與兩個叔父及二叔齊王楊暕的存世二子一起被殺。楊廣生前見過的自己兒孫全部。
楊愍是楊暕的遺腹子,自出生後,就跟着祖母蕭後一起漂泊流離,幾歲時投奔突厥可汗及隋和親過去的義成公主,被立爲“隋王”,統帥沒入北蕃的中原人,居定襄與唐對抗,直至突厥滅亡。因爲有這一段故事,唐朝廷雖不便加罪於他孤兒寡婦,卻也不承認楊愍“前隋皇室嫡系”的身份。酅國公的爵位食封仍由那偏房楊行基承襲着,只給了楊愍一個“員外散騎侍郎”的閒職養起來。
柴瓔珞此時提及這事,語意似乎是在利誘“你們與我合作我可以鼓動朝廷把國公爵位轉授楊愍”,但她一介內道場女冠,這等事體上並沒多大能力。蕭後祖孫都是見過世面的,沒那麼容易被說動,表情漠然。柴瓔珞見狀又道:
“周禮奉二王三恪,也是尊崇天命,欲讓各氏貴姓繼嗣香火的意思。楊侍郎如今也將至弱冠之年了吧?不知可已經擇定婚姻了沒?瓔珞倒知有幾家當朝顯貴,都是關隴舊門,閒時議論過招女婿的事。連帶宮中的三郎蜀王、六郎樑王,說起來也都不是外人,全到了該納妃娶親的年紀。蕭老夫人雖矢志出世,這骨肉血胤,總不能全然不理哪。”
皇三子蜀王李恪、皇六子樑王李愔都是楊妃所生,那楊妃正是楊廣之女、楊愍的親姑母,說起來蕭後也是兩位皇子的外祖母。柴瓔珞把楊愍和二王的婚事拉雜在一起說,語意悠閒,蕭後祖孫卻對此有了反應,神色明顯緊張起來。
作爲長孫皇后寵愛倚重的宮內人,柴瓔珞可能在無力左右朝廷官爵授予,但對皇親國戚高門貴族之間的婚配卻極有影響手腕。蕭後只剩了一個親孫獨苗,忍辱苦熬這些年,自然全心指望楊愍能娶妻生子傳續香火。如若柴瓔珞從中作梗,挑撥着給楊愍匹配個毀家悍妒婦,那蕭後的半輩子苦難也就白受了。
老尼姑突然撫胸咳嗽起來,有點心悸的樣子。柴瓔珞挪過去給她撫背順氣,嘴上語氣更溫柔些:
“是我太多嘴了,老夫人有年紀的人,該攝心保養纔是,不當再操那麼重的心。楊侍郎也是成丁的偉男子了,又恩賞了朝廷官爵,凡事自己做得主張,也不需再煩勞阿婆出面。老夫人不容易啊……我們這等人家的獨苗孤男,嬌貴太過,往往都養不大。楊侍郎沒出世就沒了阿耶,一輩子只跟着阿婆,拉扯成年,得費多少心血啊……”
“德化公主,”寂難打斷了女道士這冷森森的“感嘆”,咳喘着答話,“乃是前隋觀王第六女,小字‘冠娘’,因容貌美豔性情柔順,爲我內官擇選。大業十一年末賜封下嫁,降於千牛備身吐谷渾太子慕容順,慕容順同日封駙馬都尉。”
觀王第六女……楊廣的哪位叔父或者兄弟是封“觀王”的來着?
魏叔玢正自思忖,卻見柴瓔珞臉色一變,沉聲問:“此話當真?她是觀王楊雄之女?當今五駙馬……楊師道的姐妹?”
寂難點點頭,淡然道:“正是。上真師若不信,可自去詢問令姨丈。換代後,此事他或不願主動提及,但也未必好意思扯謊否認。”
對了,那“觀王”並不是楊堅楊廣家子侄,而是弘農楊姓正房嫡系楊雄,前隋皇室主動攀附聯宗,給封的親王。楊雄也是楊師道之父,楊信之的祖父……李元軌查找德化公主這麼多天,最終竟是查到了貼身衛士家裡。
想想也不怪楊信之,他本來生得也晚,又與父親繼母不睦,在家真未必聽人說過他姑母封降的事。這等便宜宗室被選女和親,當時朝廷就會下令禁止宗女本家泄漏她真實出身,一番風雲動盪後,江山易主,前朝宗室更得夾着尾巴做人。盡力撇清與舊皇室的關係還來不及,怎會到處宣揚“我家女兒爲舊朝和親”?
“德化公主以及她爲慕容順生的兒子,母子一起在江都宮變中遭難了?”柴瓔珞緊盯着寂難追問,“出家人不打誑語,老夫人可是親眼所見?或事後確認了母子倆的屍首?”
老尼姑擡眼望望女道士,微笑中竟含了一絲憐憫慈愛:
“小娘子到底年輕,何曾見過那般地獄景象,也問得如此……天真。德化公主……唉,她要是能死得那麼痛快,那是福份啊……她本是個萬里挑一的美女,溫柔聰明會哄人,江都宮變那一羣虎狼之士,誰見了她不垂涎……她夫婿自顧逃了,拋妻棄子,兵荒馬亂的沒人護,她一個弱女子帶着嬰兒,能怎麼辦?自是在一衆兇暴軍將帳中輾轉來去,掙扎求生,魂魄早消,肉身如土木泥偶……唉……”
“那老夫人見到德化公主最後一面,是在什麼時候?”
寂難緩緩答:
“大業十四年秋天,逆賊宇文化及裹脅六宮,率十數萬驍果衛軍,欲從江都回關中。行至洛陽東汲郡,與瓦崗盜賊李密惡戰逾月。童山一役後,宇文賊手下紛紛叛去,化及倉皇逃離,只來得及帶上我祖孫和幾個近支公主等……那晚我一衆後宮婦女都擠在帳中發抖,我瞥見冠娘披頭散髮癱在立柱邊動彈不得,本已被蹂躪得只剩一口氣……帳簾掀開,化及弟智及那兇賊帶人進來,拖了我和孫子女兒幾個出去,挾往河北……此後,老尼姑再也沒見過德化公主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