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她沒事,已然醒了!”無曲皇后在正位上坐下,取了桌几上的一杯茶,用茶蓋撥了幾下,隨即抿了一口。
她知道,如此做,她們母子之間便會出現一條溝壑。然而爲了他的將來,她只能如此。王已然發話,這太子之位他有意要給離塵。只是如今的太子有他岳父也就是當朝丞相扶持着,丞相桃李滿天下,門生食客更是不計其數,若是要廢太子,總得師出有名。最主要的是,如今離塵必須得得民心,否則即便是廢了太子,沒有百姓的擁戴,那他這東宮的位子也不會坐的長遠。
“母后……”看着此刻深思的無曲皇后,離塵輕喚了她一聲,隨即轉身看向門外道,“我並非爲你們而爭,我只是爲了她!”
“塵兒……”無曲皇后起身,本想上前說幾句,然而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一字。
“這是斂憂的藥,請母后每日讓她服下兩顆!”語畢,離塵頭也不回的走了……
塵兒,別怨母后,母后如此做也是爲你們好,如此,總比讓她做聖女的好,若是讓她成了聖女,這輩子,你們就當真無緣了!
夕陽西下,晚霞如錦。
斂憂獨自站在窗邊,看着外頭的風景發着呆。她知道自今日開始,她就得一人住這了。望着空空的院落,心中說不出的淒涼,卻隱隱的有一股熟悉。腦海中還是有那一個淡淡的影像,只是越想去觸摸,那影像反而愈加淡了。她的世界,終究只能裝下她的師兄,僅此而已……
自她住進這裡,每日清晨,司徒珏都會跑她這裡來。她還記得第一次司徒珏跑她這裡來時,無人知曉。約莫半柱香不到的時間,滿院子都傳來呼喚的聲音,而他卻置若罔聞的坐在她身邊讓她給他講故事。還說,外頭再找的人不是他,他叫珏兒,不叫皇長孫!
“母后知曉的,不過乳孃不知道,不然她一定又要跟來了,我不喜歡乳孃老是跟着我,我喜歡坐在你身邊聽你講故事。”司徒珏雙手摟着她的脖子,整個小小的身子都縮進了她的懷中。“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比母后身上的還要好聞!”說着,司徒珏用力的吸吸鼻子,隨即一臉的笑意。
斂憂一笑,對於司徒珏她有股莫名的喜歡。他是她第一個接觸的孩子,不知何故,斂憂總想着像母親一般去愛他,去守護他。
“我該叫你什麼呢?是該叫你四皇嬸,還是聖女?還是……”司徒珏歪着小腦袋看着斂憂,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眨着,分外可愛。
“你叫我姨吧!”此刻的她既不是四王妃,亦不是聖女,此刻的她甚至可以說什麼都不是。她能承受的稱呼,只是“姨”這個字了!
“斂憂姨!”喚着,司徒珏便在斂憂的左頰上親了一下,隨即那眼笑成了兩彎新月狀。
斂憂亦回了一禮,同樣在他左頰上親了一下。親完,那司徒珏笑的更開心了。咯咯的笑聲,將斂憂心中的陰霾盡數掃了去,剩下的就只是司徒珏的笑臉。
“斂憂姨,今日你給我講什麼故事?”司徒珏止住笑問道,他和斂憂相處的時間不多,母后來給皇奶奶請安就只是一個時辰而已,一個時辰之後她們就得回東宮去了。
“讓我想想。”說着已然將司徒珏放了下來,而她則看着院中的那株銀桂發呆。銀桂,銀桂,月桂……“珏兒,我想到今日給你講什麼故事了!”說着斂憂在那臺階上坐了下來,用絹帕撣了撣身旁的位子示意司徒珏也坐下。其實這些故事斂憂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想出來的,總是會猛然間的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司徒珏挨着斂憂坐下,伏在她的膝上,聽着她講故事。
“珏兒,你知道嗎?晚上那出現的月亮裡頭,其實是住着一位仙子的,那仙子喚作嫦娥。聽聞,月宮淒冷,在那裡嫦娥既沒有朋友亦沒有親人,每日只有一隻玉兔與她爲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的日子過的一成不變,而她也就越來越想念她在凡間的夫君……”
“嫦娥住月宮裡,他丈夫住在凡間?他們爲何不住在一起?就像父皇和母后一樣嗎?父皇常常不是和母后住一起的。”司徒珏仰頭看着斂憂,大眼睛不明所以的眨了眨,而眼中多了絲不該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傷感。
斂憂將他攬入懷中,“有些事不是我們想就能做到的,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的!”斂憂覺得,她與司徒珏在一起時自己總會莫名的老成,這是和師兄在一起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珏兒會每天乖乖的吃飯,然後快快長大!斂憂姨,等珏兒長大了就帶你去外面,外面比這院子裡更好玩!”司徒珏蹭的立起來,舉着小手道。母后和她說過,斂憂姨現在不能離開這個院子,除非皇爺爺和皇奶奶發話,否則她就只能待在這個院子裡。他不想讓他的斂憂姨一輩子待這裡,他會想辦法救她出去的,這一刻,小小的司徒珏在心裡已然下定了決心。
斂憂的心在聽到司徒珏這番話後,就像是被一陣柔風拂過,整顆心都舒坦了。
“珏兒真乖,你母后有你這樣的皇兒,真是幸福!”
“是幸還是不幸,誰又能言清?”院門口傳來一個聲音,斂憂轉頭看去,見語媛一身華服款步而來。珏兒歡躍着跑過去,拉着她的衣袍脆生生的喚着母后!
“太子妃!”斂憂起身,朝她屈膝一福。她與她並未有太多的交集,最多也就見過那麼幾次面。然而斂憂總覺得語媛對自己有一絲戒備,彷彿她會奪去她的東西般。
“珏兒,我們該回去了!”語媛牽過司徒珏的手往院外走去。
“斂憂姨,明日珏兒再來看你,還會給你帶好東西,你要等着珏兒哦!”看到司徒珏滿臉笑意的看着斂憂,語媛急急的拽了他一把,大步往院外走去。那臉就似六月陰霾的天氣,隨時會電閃雷鳴般。
望着她們母子離去的背影,斂憂的心再一次覺得空蕩蕩的。若是她也有這麼個司徒珏陪在她身邊,那有多好,多好啊……
秋風起,寒意生,斂憂撫了撫手臂,擡頭看向天空,“這天,轉涼了……”
“王,此次我們如何攻城?”馭南立在他的身後望着遠處的城樓問道。
前幾日,他們已經悄悄的潛入無曲國的各個城池打探過了,其中包括無曲國的國都幽城。那一日,他們的王就因爲聽到一個與娘娘一般的聲音,爲此就在幽城停留了數日之久。之後幾天,他們的王一直徘徊在那條大街上,然而再也沒聽過那個聲音。
“明日就攻城,你覺得該如何攻,就如何攻。”語畢,轉身走入大帳。大帳的牀榻上放着一卷合着的畫,董紫楓走過去緩緩的展開,鳳兒,你到底在何處?爲何不來見我?
手撫着畫卷,看着畫上的二人,心中說不出是苦還是甜。然而那眼角確是酸酸的,一滴淚滑落,董紫楓用中指取了那滴淚珠放置跟前,卻見那眼淚中夾着一絲鮮紅。這樣的淚珠,他流的不止一次,對他而言已然麻木。手往地上一甩,那淚珠就湮沒在塵埃中了,只有那一小絲鮮紅還留在地上,然而是那般的不起眼……
第二日,天才朦朦亮,泛着淡淡的藕荷色。
營中卻是號角聲起,吶喊聲此起彼伏,就似連天的海浪,翻涌而至!望着底下浩浩蕩蕩攻城的軍隊,城樓上的士兵早已慌亂了。那守城的將軍,揮着長劍只喊着,守城,守城!大家也只得硬着頭皮戰鬥,橫豎一死,至少也得拼拼!
漫天的慘叫之聲,夾雜着濃濃的血腥味充斥在城樓上空的那一方天地間,城中百姓皆攜妻帶子的逃命去了,只留下了一些老弱病殘挪不動步子的,看着滿天飛沙流淚。只是,這淚爲何而流,亦是爲誰而流?怕是無人知曉了。
此處乃是無曲國的忘城。忘城,忘城,以字取義,這忘城顯然是一座被人遺忘的城池,這守城的將軍雖有心報國,卻無力迴天,只能看着底下的士兵一個接着一個的攀着梯子爬上來,手起刀落,血似紅雨般散落在城樓的每一個角落。
屍橫遍野處,董紫楓一身黑袍傲立當中。這地獄般的日子終是開始了。鳳兒,若是你未死,你便現身來阻止我。若是你已死,你就等着他們的屍體鋪滿整條黃泉路,我會踏着他們的屍體去那尋你!
“王,忘城已被攻下,之後我們該如何做?”馭南的盔甲上已沾滿斑斑血跡,那臉上亦如是,只見他踏着衆人的屍體朝董紫楓走去,彷彿此刻他踩的不是屍體,只是些破棉絮而已。
“長驅直入,直抵幽城!”聞着那腥甜的血味,他的雙眸早已血紅。這種感覺,在這一刻,他就愛上了。人間煉獄,終是要在他手上上演了……
“駕……”聽到一聲呵馬聲,原本在田裡忙碌的百姓,本能的擡起頭往這個方向看來。然而看到的只是滿路的塵沙,除此再無其他。
八百里加急,一紙求救書從忘城直抵幽城。那送信使最終在宮門口停了下來,因着連日的趕路,體力早已不支,一個不慎便滾落了馬背。守門的侍衛只得架着他去朝堂。
朝堂上,百官靜默而立,紛紛對黑聖國突然來襲而懼,更爲忘城的將軍失城而憂。十幾萬的大軍揮師而來,那守城之人竟一點都沒察覺到?到底是說黑聖國的僞裝的太好,還是說這忘城守城將士太過無用?
無曲王大怒,咆哮之聲響徹整座大殿。衆人只得下跪山呼,“臣等該死,吾王息怒!”
“息怒,息怒,你們除了叫朕息怒之外還能說什麼?如今阻了黑聖國的來犯纔是正理,說,你們誰願意率兵前去作戰?”
底下一片安靜,衆人只是低垂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