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臨出門的時候,洛東王不知道要好好教一下即將進宮的女兒麼?”
大殿上人人自危,都知道皇帝在忍着怒氣。其實這麼多年,沒有人敢說摸透了皇甫雄的脾氣。皇帝什麼時候發火什麼時候鬱悶,什麼時候高興什麼時候難過,沒人知道。於是每天都有那麼幾個人,因爲碰到了皇帝不稱心的點,斷手斷腳送命。
鍾夏不瞭解,可是大殿上的人都知道。
皇甫銘琪拱手小心道:“父皇,納蘭小姐重傷未愈,真的是剛剛醒過來。如果哪裡有不合規矩的地方,請您恕罪!”
鍾夏略微微擡頭,看見了高高在上的帝后兩人。皇甫雄四十多歲年紀,寬大的龍袍包裹着他並不偉岸的身體,他的脖子很短,於是襯得他的頭很大,緊貼在肩膀上。兩道眉毛快要連在一起,尤其是當他面無表情,或者深沉起來的時候,那一對眉毛會顯得很呆板沒有精神。皇甫雄的面色有些發黃,鍾夏的第一感覺是這位皇帝要麼縱慾過度,要麼長期勞累,這樣的臉色表示他的身體現狀可不樂觀。
眼珠微微一轉,鍾夏看見了一隻微笑着看着自己,態度好過皇甫雄百倍的李皇后。
李皇后不是個美人,至少美人該有的傾國傾城,媚顏嬌軀她都沒有。她太過凌厲和鋒芒畢露,這樣顯得坐在她身邊的皇帝一點氣勢都沒有。李皇后的笑容太過和善,讓鍾夏覺得她渾身的氣勢與之太不相配了。
李皇后有一雙很深的眼睛,顏色太深,讓人看不通,看不透。鼻樑高挺,薄脣微張,雖然是在笑,眼神裡卻一點愉悅也沒有。
她正出神觀看的時候忽然被皇帝的厲喝嚇了一跳。
“大膽納蘭君若,誰準你擡頭觀望了。”
鍾夏心裡一跳,雖然驚訝,卻並慌亂的看向身邊的皇甫銘琪。現在琪王爺幫她是師出有名,希望太子不要再出聲了。
可惜,不搗亂的太子,就不是太子了。皇甫銘玖回了一句。
“父皇,您不能對納蘭小姐有偏見。當初是您給了兩份摺子要我們自己去找她,誰能把她娶回來就算誰的妃子。現在是兒臣把她接回來的,您要做主,讓她進東宮!”
“胡說八道!”皇甫雄氣得渾身發抖,猛地一拍龍椅上的把手站起身來,“太子,你敢忤逆朕!”
“父皇,”琪王爺慌忙道,“殿下沒有。”
“住口!”皇甫雄不知道哪兒來的那股氣兒,大吼着,“你們兩個被這麼一個女人迷得暈頭轉向,連兄弟手足之情都不顧了。這個女人就是個禍害,來人!從現在開始,把納蘭君若關進寒宮,不許探視不需求請!沒有朕的命令,你們誰都不許去看她!”
皇帝的突然發難讓鍾夏有點措手不及,慌忙撲在地上再不敢擡頭。如果說表現得足夠卑微能夠化險爲夷,鍾夏可以趴得再低一點。奇怪的是,皇帝的大發雷霆,他身邊的李皇后卻一直安靜着,連勸說的動靜都沒有。
鍾夏猜想,帝后二人,是不是合計了什麼事情,而她不過是當了個無所謂的炮灰。
皇帝一聲令下,有人上來要把鍾夏帶下去,太子和琪王只能幹看着,什麼也做不了。
寒宮,聽起來像是關着那些榮寵盡消,青春不再的皇宮后妃們吧?鍾夏被人架起來,剛轉過身便看見一個頭上插了一根紅纓的小兵慌張張滴地跑了進來,剛進大殿便“撲通”一聲跪倒,高呼萬歲。
鍾夏被帶下去的動作停了下來。
“爲什麼不經宣召就闖進來。”琪王第一個吼出聲。鍾夏知道御前侍衛都是歸他管的,這殿前安全,他最有權質問。
小兵一邊磕頭一邊道:“陛下,軍情緊急,童將軍將紅纓帽交給奴才,就是要奴才將邊境情況及時帶回!”
皇甫雄一甩袖袍,落座,恢復威嚴的神色。
“說吧。”
“南夏國突襲我國東防海岸線,幾百條戰船同時登陸,我軍兵力不足,分散打擊不力,已經有部分南夏國士兵進入東城。童將軍請求軒轅城增派兵力,支援東防海岸線!”
王庭上的衆人皆是一愣,太子第一個大叫出來。
“這說不通啊!南夏國向來以溫和不爭的態度支持外交,這些年一直處於臣屬國的位置,每年給麒麟國朝貢。毫無徵兆,突然發兵,於理不合啊!”
皇甫銘琪濃眉一挑,淡淡道:“南夏國重農輕騎,帶兵打仗向來不是他們所長。可是南夏四面環海,水域廣闊,水兵向來最強。能夠衝破童將軍的防線,我不懷疑。”
“今年南夏的使臣一直沒有動靜,我曾經遣信問過,南夏官方回答說是今年要進行海神百年祭祀典禮,年末才能來。好像當時有人提議可以不用理會今年南夏國的異常,隨他去的。”
“我只是說南夏國的確有這個祭祀活動,每年的五月五都會開始爲期一個月的祭祀活動。今年是南夏國侍奉的海神波塞冬的百年度盛典,全國都要忙着這一件大事,不能來當然有可能!”
“卻沒想到他們忙着集結兵力,打算直接朝我國東城海防開過來了!”
“或許是南夏國國內出了什麼問題,進攻只是他們解決內部亂子的一種方式!南夏國對外態度根本就不可能主動挑起戰事!”
“皇兄,我從來就沒說起過這件事需要怪你的推測失誤,不需要這麼着急辯白。南夏國兵力有限,此時能夠上岸,不過是僥倖而已,不必着慌!”
“事態緊急,太子殿下,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想清楚如何退敵防禦而不是翻舊賬,對麼?南夏國此次進犯,肯定是有別備案,至少不會孤軍深入。”
“琪王殿下,本王參加過抵禦北遼侵略的北防戰,該怎麼打仗不需要您的指揮!”
“太子殿下,我沒說過想要指揮。”
“可是你剛剛說的話。”
“好了!”皇甫雄突然出聲,沒有發火,卻足以讓爭吵得忘乎所以的兩個人停了下來。李皇后娥眉一挑,伸出食指放在人中上,淡淡開口。
“信兵,東海防線怎麼樣了?”
信兵微微一愣,還以爲剛剛的吵架沒完結,一時半會兒輪不到自己。皇后突然問話,信兵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李皇后鳳眸微斂,又說了一遍。
“本宮要知道東防的所有消息!”
信兵慌忙回道:“戰船太多,一時間沒辦法弄清楚所有戰船的情況,不過已知的就已經差不多有上百條了。他們在不同的地點登陸,身着麒麟民服裝。如果沒有邊防守備軍,根本就分不清誰是南夏國的侵略者,誰是東城居民。”
“也就是說,”李皇后垂下眼眸,“他們不只是進攻,還要混進我軍內部。”
鍾夏自言自語說了一句:“人家纔不會傻到獨自行動,這種事肯定有內應。”
李皇后轉頭看着皇甫雄。
“陛下,您看。”
皇甫雄目不轉睛的看着大殿下方,沒有焦點。
“太子,琪王,你們兩個剛纔爭論了半晌,有什麼結論了沒有?”
倆人都不說話。
“朕需要派個可以信任的人過去主持大局,現在你們兄弟兩個給朕個結果,誰,可以過去?”
鍾夏以爲兩位皇子會爲了得到老皇帝的歡心會爭先恐後的搶奪這一機會,可惜,出乎她的意料,即使皇帝說了“信任”這一個詞,兩位皇子依舊低着頭,沉默沒應聲。
皇甫銘玖不可能接下這個任務,且不說他剛剛從東城回來,已經把納蘭君若接到軒轅城。就算他現在有再立威望的需要,也沒必要再去涉險參戰,指揮反抗外敵入侵,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刀劍上。
於是太子不去,琪王爺更不會去。如果他主動請戰,未免有爭功之嫌。這場仗是勝是負,於他都沒有好處。進退都不討好的事情,皇甫銘琪不會做。
於是皇甫雄這一個問句說出來,大殿上死一般的沉寂,沒人說話。
鍾夏疑惑猜想了半天,不過沒什麼結論。好像這樣想有些理由,但是總不太充分。
李皇后淡淡開口道:“太子,你是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你必須要爲麒麟國保駕護航,爲父皇分憂解難。東城的防衛戰,你應該擔當起來。”
太子皺着眉,想要拒絕,可是想不到藉口。大殿上有一陣尷尬的沉寂。
“皇后娘娘,”皇甫銘琪忽然開口,“皇城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太子殿下費心,此去東城兇險之極,不能讓太子冒險。兒臣願往!”
皇甫銘琪這一跪,讓李皇后愣住了。其實從進太極宮之前,皇甫銘琪決定跟皇甫銘玖爭奪納蘭君若開始,他就已經掩飾不住自己的鋒芒了。皇甫銘玖看得出來,鍾夏也看得出來。可是爲什麼皇帝說出來沒人應,皇后剛一提到,琪王爺就搶下來了呢?
皇族真不是個好玩的地方,勾心鬥角中還要小心自己的生死。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瞬間,都可能是一個完美的陷阱。
皇甫雄並沒有表現出多少欣慰和愉快的表情,只是一臉嚴父的表情看着皇甫銘琪,淡淡問道:“琪王,你什麼時候能出發?”
皇甫銘琪轉頭看了看鐘夏,慢慢道:“兒臣要和納蘭小姐在今天成婚,明日午時出發。”
“不行!”皇甫銘玖突然大喊,皇甫雄和李皇后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太子,注意你的言行。”還是李皇后先制止他。
“母后,納蘭君若是我的!是我的!”
鍾夏顯然沒想到皇甫銘玖激動起來,還在太極宮的正殿上毫無顧忌的大吼出來,一點退路都不留。
李皇后唬得一怔,肩膀僵住。鍾夏愣神的功夫,皇甫銘玖已經一個箭步衝過來,一把將她抱在懷裡。
“父皇,母后,當初兒臣如此堅持要將袁飛姑娘帶進宮,是你們百般阻撓不肯讓步。現在她死了,已經死了!死的悲慘不堪,這一次,你們還不肯讓兒臣如願一次麼?”
皇甫雄腦門在冒火,鼻孔裡粗重的喘着氣,強壓怒氣問道:“太子,你這是幹什麼?納蘭小姐原本就是。”
鍾夏真擔心看着並不健壯的皇帝這一下子被氣暈過去。
“如果誰去打仗就能和納蘭君若成婚,父皇,兒臣願往!”
皇甫銘玖,你不過是想報仇,用不用這麼拼命啊!鍾夏在太子懷裡狠命掙扎着,可惜無用。如果再沒有態度,鍾夏覺得帝后二人絕對不會再給她好臉色看。
鍾夏的小宇宙終於爆發,大吼道:“太子殿下請自重!”
琪王爺和納蘭府二小姐的婚事辦得有些倉促,卻一點也不簡陋。排場奢華得可以比得過國宴三天,太后大壽。流水席從永安宮的正殿門口一直襬到太極宮後面的甘露殿,到東宮門口還拐了個彎。麒麟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出席了,不止王侯將相,還有有錢有勢的地主元老。不過進不得正殿,只能在流水席的下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