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的月光籠罩在執素院上，這裡的景色一直都是黎府裡最好的。滿園都開着梅花，一枝一樹全是粉豔之色。在溫潤月下更如掛着霜雪一般，更添幾分清麗，而這裡的主人執素姨娘卻睡得有些不安寧，只管來回的在牀上翻來覆去，好半天她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啊！”
在夜裡，這樣的聲音足以劃破一院的安寧，立時便有一個小丫鬟趕緊在屋外問道，“執素姨娘？”
這時候執素姨娘已經是一頭冷汗的坐了起來，她看着屋外影影綽綽的人影，不由喘息着說道，“掌燈。”
“是。”外面的小丫鬟應了一聲，便提着燈籠進來。屋裡立時開始亮堂起來，可是便是如此，“你會有報應……你會有報應的……”聲音陰陰的滲人卻又像回聲一樣不停的在執素姨娘耳邊迴響……
執素姨娘有些心驚的回過神來，掌燈的小丫鬟們身影被燭光拉的老長，投在火紅的雲霜百花繡蚊帳上，黑黑的影子正好落在金絲繡制的花卉之上。沒來由的，執素姨娘心底升起一絲不舒服的感覺，不免又回憶起之前的夢境，平日裡便是做夢，醒來的時候，難得能記清，可是剛纔的夢境卻是清晰的可怕……
現在，執素姨娘還能想起夢境中小香趴在地上，最初的時候看不到臉，只是十指尖的血液還在緩緩流出，一步步爬到自己的腳下，一雙手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裙子。小菊似乎站不起來，只是一寸寸的拽着裙邊，拼命的想把她拉下去，一個個黑糊糊帶着血沫的手印在她百色飛蝶的裙上。
自己厭惡而又嫉妒的一腳踩在小香的手上，冷聲說道，“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說完之後卻發現一切都是虛空，毫無實感。她不由的又跺了幾腳，這才突然想起，小香已經死了。小香已經讓她使人賣到了青樓了，又着人細細的折磨她，可憐那麼一個花朵兒似的小姑娘才十四歲，讓折磨的死去活來，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何處。直到那天遇上了執素姨娘，小香哭着爬過去求她救命，她卻是帶着幾分恨意告訴小香，不過是因爲老爺與這小丫頭說話，都是帶着笑的。
言罷，狠狠的踩在她的手背處，那小丫頭當時一聲慘叫，說不出來的淒涼。最後過了一些時候，執素姨娘卻突然想起來，一問卻是死了，也不知道是讓折磨死了，還是自己扛不下去自盡的。
這個時候，小香擡起頭……那是一張什麼樣的臉，已經全然腫的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執素姨娘這纔有些受驚的後退了一步。小香繼續向她爬行過去，嘴裡含糊不清的說道，“夫人，我真的不敢了，不敢了。您救救我吧，贖了我出去吧，小香以後做牛做馬伺候夫人……”
執素姨娘還記得在夢裡，自己陰冷的說道，“你這個狐媚主上的賤人，有什麼好說無辜……”
“那我呢？”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在執素姨娘耳邊響起，她回身纔看見，居然又是小香，小香還是過去美麗姣好的容顏，一步步的逼
近執素姨娘，聲音中帶着不甘的說道，“我不過是老爺書房裡伺候的丫鬟，又做錯過什麼事，你就逼死我，你會有報應的！”
執素姨娘心底一驚，再扭頭看的時候，才發現第一個看見的那張臉並不是小香，而是去年被自己逼死的小玉。她這個時候，還在地上蠕動着，聽見小香的話，也很快的應和道，“你會有報應的……”
這個時候又響起了其他幾個女子的聲音，陰森森的說道，“你會有報應的……”
執素姨娘還記得很清楚，在夢裡，自己一回過頭，只見一個個熟悉的容顏：小香，小玉，還有香草……都在那裡，陰森森的說道，“你會有報應的！”一遍又一遍，怎麼樣都堵不住她們怨憤的聲音。
想到這裡，執素姨娘突然覺得便是這屋裡生着暖爐，卻還是從背後一簇簇的發涼，她理了理自己鬢間的亂髮，皺了皺眉頭，搖了搖頭，看來是下午想的事情太多了，纔會夜有所夢，淺淺的玫紅色脣角微勾，在心底淡淡嘆息道：你們這些人都是活該，我……我、我能有什麼報應，大老爺可是很疼我的。其實她也知道自己妒心太重，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
沉靜良久，執素姨娘深湛的水眸微微一眯，細碎的睫毛柔軟的覆蓋在眸子上，居然從眼角滑下兩顆淚珠，最終還是躺下身子卷緊了薄被。現在已經是冬去春來之際，雖然房裡省了暖爐，其實還是很涼的。剛纔那樣坐了半響，她只覺得身子冷的發木，不由自主的將自己捲進被子深處，其實多少年來，這樣的寒夜都是一個人這樣熬過來的……
“如何？”正在房間裡面陪着黎斐然的蘇月茗眼尖的瞧見秋儂正朝着自己這邊走了過來，她便轉身輕輕的替黎斐然掖了掖被子，再輕輕的退出了黎斐然的房間。
秋儂儘量壓低了聲音，臉上卻是有幾分凝重的神情，“那個名喚雙全的小廝就是對大少爺動手的，但是他已經被執素姨娘亂棍給打死了。”說話間，秋儂的臉上盡是惋惜的表情。
蘇月茗雖然心底很是詫異，但還是皺眉問道，“那另外一個呢？”
秋儂輕咬了嘴脣，“另外一個果真如執素姨娘所說，當真是瘋了。”說話間，語氣裡面竟是從未有過的憤懣，“今個兒我得了大少奶奶的意思，趕緊跟到執素院的後門，果然瞧見雙福帶着幾個小廝，裹屍的裹屍，挾人的挾人，反正就這麼一擡一拽的將他們兩個人給拖了出去。奴婢又在後面跟了好一會兒，才知道他們講雙全擡到亂葬崗扔了。而另外一個雙壽好像是在河邊等着明天的船。”
“雙壽已經瘋了？”蘇月茗忍不住皺起眉頭。
“嗯，我今個兒跟了他們一路，那雙壽好像是被嚇傻了。在大街上居然跟狗搶飯吃，還見人就叫奶奶，唉……”秋儂蹙起眉頭，不知道是應該爲自己的大少爺不忿，還是應該替雙壽嘆息。
“明天……”蘇月茗細細的嘆了一口氣，“明天可
是昱王爺來的日子啊，我估計是分不開身子來處理這件事了。那赤石的功效還沒有使出來呢，現在大少爺又是這個樣子，真是……”
蘇月茗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見香彌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一臉猶豫，好像是有事想跟自己說，卻又不敢進門。
蘇月茗皺起眉頭，一般香彌會有這種表現，不是自己的身份出問題了，那就是她有什麼不得不說的事情。
想到這裡，蘇月茗示意秋儂暫時先出去。
秋儂這纔回過神，扭頭看了一眼正在門口徘徊的香彌，心底也大概明白了蘇月茗的意思。她攬起裙襬，朝着香彌那邊走了過去。知道迎着香彌的面，她才停了下來。這倒是讓正在發怔的香彌被唬了一大跳，她有些木訥的望着面前的秋儂，半響沒有回過神來，“秋儂姐？”
秋儂微微一笑，臉上僵硬的表情瞬間瓦解，“大少奶奶有事找你，趕緊去吧。”
不過，出乎秋儂意料之外的是，香彌並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反而是有些躊躇。這倒是真真的讓秋儂不解了，上次香彌跟自己鬥氣，就是蘇月茗過於親近自己，而疏遠她了。現在大少奶奶主動要找她說事，怎麼她倒是一副爲難的樣子了？
“香彌，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秋儂朝香彌那邊探了過去，一臉的疑惑。
香彌怔了怔，終於回過神，她淺淺的笑了笑，道了一聲無事，便朝着蘇月茗那邊走了過去。只留下秋儂一個人一臉的詫異，久久思不得其解。
蘇月茗望着一臉凝重的香彌，臉上露出頗詫異的神情，“香彌，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香彌有些爲難的將嘴角拉起一個弧度，“大少奶奶……果然冰雪聰明。”
“……”蘇月茗沉默了一陣，然後又擡頭看向香彌，“你我何時變得如此生疏了，你便是這般，我也能猜到，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了？”
香彌抿了抿雙脣，終於開了口，“大少奶奶，香彌聽說明個兒昱王爺便會來黎府嗎？”
蘇月茗點頭，“這件事黎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你爲何還來問我？”
“大少奶奶有所不知，原本……原本我們家……”香彌的話纔剛到嘴角，還來不及說出口，蘇月茗便聽見屋裡黎斐然的輕輕低吟。她有些着急的回頭朝屋裡看了一眼，也來不及跟香彌交代什麼，“香彌，大少爺可能要醒了，大夫說過這段時間很重要，有什麼事情晚上再說。”說完這話，蘇月茗也不等香彌開口，就徑直推開門朝着黎斐然身邊而去。
果然，黎斐然還是離不開蘇月茗的……
蘇月茗纔剛捏住黎斐然的手，在他耳邊低低的呢喃了幾句，黎斐然的低吟就輕了不少。
香彌遠遠的望着蘇月茗，那一臉溫柔是隻屬於黎斐然那個傻子的啊！要是明天，他們見面了，蘇月茗又要拿什麼身份去面對呢？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香彌終究還是動了動身子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