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快到神母槐了!”王金山鞭策着馬兒前進。
方圓的身子緊靠着王金山寬大硬朗的脊背,似乎找到了可以託付一生的靠背。她沉默了一段路,覺得這沉默令人窒息,就向前靠了靠,講神母槐的故事:“赤帝子成了皇帝,日夜想念斬蛇遇到的那位老婦,就派他的一個叔兄親自來到御龍河畔,給大槐樹起了‘神母槐’這個名字,並建了神母堂。御弟免除一切苛捐雜稅,大興農業、林業,大辦學堂。後來,御弟累死在御龍河西,埋在炎黃廟旁邊。現在渡口的槐抱椿就是他當年防沙林活下來的最大的槐樹。”
“你怎麼哭啦?”王金山覺得脊背上熱熱的,那是方圓滴落的淚水。
方圓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水,“你的到來讓我想起很多故事。”方圓繼續另一個版本的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御龍河兩岸住着兩個財主,東岸的姓漢,西岸的姓藏。漢府的一位長工愛上了藏府的丫鬟,但漢藏兩家財主都不答應,有一天,兩青年隔河而談,爲表達忠貞的愛情,各自栽了一棵槐樹。漢藏兩家人惱羞成怒,召集人馬,騎着騾馬,拿着魚插殺過來,兩姓人展開了一場血戰……爲了制止這場格鬥,一對青年欲投河而盡。突然,一匹白馬奔來將一對戀人託了起來,到了河心馬變作了一片白雲升到空中,雷聲響過,大雨傾盆,兩家去砍小樹,誰知越砍越長……從此兩岸的村民互不侵犯,過着桃花源一樣平安、祥和的日子……”
王金山打斷了方圓的話,說:“傳說,張騫出使西域的目的之一就是爲赤帝子尋找汗血馬。聽我的爺爺講,他來大槐樹抗日的時候,聽王孝天說,他的爺爺的爺爺講,御龍河兩岸一碧千里,每年春秋都有上百匹這樣的馬,和家馬混在了一起。家馬和野馬的後代更爲強壯、高大。我們騎的這匹馬很可能就是它們的後裔。”
“有人說,這匹白馬是赤帝子斬的白蛇變的;有的說是御弟的化身;還有的說是天宮裡的白龍馬。”方圓說:“在爺爺十五六歲的時候,聽說仙女們常來來神母泉沐浴,就揹着老奶奶、老爺爺跑到神母槐下,看有沒有仙女們來洗澡,他等啊等,終於有一個月夜,一匹白馬馱着兩個仙女跑到了神母槐下,看了看他長嘯一聲調頭便跑。爺爺拼了命地去追,白馬跑進河裡不見了。爺爺渡過了河,看到槐樹下的兩仙女光露着身子洗澡,就偷去了其中一個小仙女的衣服,正要跑,嬸嬸嫂嫂們跑過來在爺爺的屁股蛋上狠狠幾巴掌……”
王金山眼淚快笑出來了,就說:“這仙女不會是白娘子--白素貞吧。”
“哪來的仙女?爺爺看的仙女是蒙飛虎的七姑奶奶--槐玉和九姑奶奶--槐寶,長得像仙女一樣漂亮。那一次,爺爺惹了大禍。漢家人問,放着一個御龍湖不用,偏偏跑到神母泉洗澡?蒙家人以爲我們漢家不講理,就帶了好多人來打架,結果兩敗俱傷,蒙家人藉着御龍湖的優勢,就阻截了御龍湖。槐樹林、金槐灣和落鳳谷等下游的村莊,一年沒有水澆灌田地,只能靠山上空下來的泉水飲用。我真的好擔心……”
“擔心什麼?”王金山問。
“快走吧。到了自然知道了。”方圓十分得着急。
“你看這馬兒也走得慢。你接着講蒙漢兩家的故事。”
“這世上好多男女有緣無分……”方圓抑制不了感情的潮水眼睛模糊了,繼續讓王金山分享她的故事:
“你聽我慢慢講。聽爹爹說,鬼子進大槐鎮的第三年,王敬誠爺爺帶着八路軍打到了大槐鎮,經過三天三夜的浴血奮戰,鬼子被打敗了,殘兵敗將跑到了山上。但王爺爺上百人的隊伍只剩下十幾個人,決定在大槐鎮一帶招兵買馬,在神母槐下宣傳了兩天兩夜,從沂馬山、鬼蒙山、落鳳谷來了許多壯年、小夥子,然而沒有一個人報名。我老爺爺把我爺爺送過來,可是我爺爺還是不情願。“誰當兵,我嫁給誰?”蒙家小女兒----槐玉站了出來。可,我爺爺不喜歡槐玉;蒙家也不情願,因爲我爺爺早逼着爹娶了兩房太太,都沒留下一男半女就死了。當晚,我爺爺和蒙飛龍的爺爺,爲了抗戰大局,就促成了一樁姻緣。第二天,王爺爺又去河西金槐灣一帶招兵,驚奇地發現來報名的不是姑娘,就是打鬼子死了男人的寡婦。我爺爺不好意思地問前來入伍的白如雪、白如雪問:金槐灣沒了男人……”
“你這小姑娘,怪會編故事呢。”在王金山眼裡,方圓不過是澀澀的青蘋果,但在她的故事裡還是品嚐到一點甜甜的味道。
“不是我會講故事,而是覺得老爺爺太可憐,我奶奶不久成了軍嫂,爲了救白如雪,被鬼子活活燒死在大槐樹下……”那方圓講得一把鼻子一把淚的,那柔,那酸……
“都怪你----害我講這麼多故事!把馬騎快一些!”方圓看王金山不慌不忙的樣子真想狠狠地踹他一胳膊肘。
馬兒跑得飛快,差點兒將她摔下,王金山急忙騰出右手將方圓攬緊,“小心別掉下去!”
方圓把他的手推開,想到剛纔的危險,就把軟軟的凸起如大浴河的水蛭緊緊地巴在那寬厚的脊背上。
王金山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她將來還要做自己的學生,就別想入非非了吧。
“快!停下!”王金山被方圓喊住了,說話間接近了大槐樹,聽方圓一喊急忙勒緊繮繩,往大槐樹下一看。
大槐樹婆娑的枝椏伸向河面,灑下一片厚厚的蔭涼。上百人把大樹圍了起來,看不見裡面。人羣外紮了一堆的男人:或坐着,或蹲着,或索性躺在柔軟的草地上。已是八十年代了,他們穿還非常的寒酸,腳上是用破輪胎皮和釘子做成的涼鞋,帶着窟窿的襯衫露着黑黑的胳膊。三五個蹲成一圈,正用草棒、石子下棋……
教育需要一方淨土,這樣的環境怎麼能教孩子呢,王金山問道:“方圓,你不會讓我在這廟堂裡教書吧。”
“能用廟宇做學堂不比你馬背小學強啊?”方圓反問。王金山拗不過她,牽着馬兒,方圓緊跟着他的身後急急忙忙地往這邊趕來。
一男一女這麼親密的情景立即讓男人們不安:有的嘴裡說些花段子,有的幹光着脊背展示男人的雄健和粗野;有的編個理由、哼着小調走開,背後又響起一串更粗獷的笑聲;有的見王金山走來,毫不顧忌地喊道:“這王金山不知哪路神仙,迷得蒙雪蓮爲他被捆在大槐樹上,又來一個方圓鞍前馬後地伺候着。”
“你是給我們找一口教室,還是讓我來處理蒙雪蓮的事?”王金山突然感到一種被欺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