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的秋天,是大槐鎮小學最豐收的季節,篷布小學已招生200多名學生,夜校、農校的學員也增加了一倍,連沂馬山村、龜蒙山村的姑娘都有來。蒙氏四兄弟播種的玉米良種長勢喜人,河西荒漠花生“逆襲”乾旱試驗均獲成功,紅薯除了留種之外全部賣給了漢嚮明。然而,龍馬縣遇上近三十年來的秋冬大旱,不僅早茬小麥無法下地,而且正在楊花期的沙稻不能在短時間內下雨或澆灌,必將面臨絕產。
而更令王金山頭疼的是:耕讀學堂的主題建築剛剛完成,神母泉頻於乾涸,爲了保證周邊吃水,工程暫停。學校也急需要一位老師。
週六的凌晨,王金山來到漢家大院,希望漢子麟、漢嚮明在槐樹林村推薦一名教師。
“你這是騎馬找馬啊!王校長。”漢子麟想試探一下方圓在他心中的分量。
“您是說方圓?”王金山驚詫起來。
“怎麼她不行嗎?”
“在您老面前我着實說了:方圓年齡尚小,加上她的文化水平,恐怕她無法勝任。”
“這麼說,蒙氏四兄弟有文化了?”漢子麟反問。
“他們是文物局聘任護廟的安全員,義務幫助我們護校。”王金山如實說。
“原來如此。”漢子麟又想到方圓的強項,建議:“不妨安排方圓教教體育、勞動。”
“漢老前輩,我們夫子廟是小學低中高年級的學校,還要承擔青壯年的夜校掃盲和農校的農技教育、培訓。是一人一杆槍、一肩挑雙旦的活兒。”
“那好啊!漢大伯啊!本來他教過書。”漢子麟說。
王金山想起漢大伯曾經爲教育做出的貢獻,又想到他時常精神恍惚,年齡60多歲了,情不自禁地喊出來:“漢老前輩,您真敢想啊!漢大伯多大了?”
“一個嫌棄小,一個嫌棄老,都不同意,哪你找我商量什麼啊?找蒙氏四兄弟,順便找一個。”
王金山說:“您這不是慪氣吧。”
“煩着呢,稻子需要水,種麥子也需要水,人畜更需要水。現在建校的事也停了吧。您能把水找來,找一位老師還是事嗎?”
王金山不想再解釋,立即回校召開藏大槐、白雲鶴三人小組會議,如何解決金槐灣村吃水問題、槐樹林用水問題;如何解決教師嚴重缺編問題。討論的結果是龜蒙山村以有苗紅麒任教,把蒙雪蓮調到夫子廟,而漢子麟、漢嚮明都反對蒙家人來槐樹林。怎樣解決水和教師的問題,白雲鶴想出一個妙計—— 讓蒙雪蓮和藏大槐定親,按大槐鎮的風俗,姑娘找了婆家就是婆家的人。那龜蒙山自然就想辦法放水。
然而,誰去做這個媒呢?三個青年面面相覷。
瓦藍的天上還掛着幾顆星星,藏玉河老村長趕着牲口出了院門,“噗通”一聲坐在門檻上的藏大槐差點兒倒在門檻裡,匆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蹲下,黑乎乎的像一座山。
“混孫!這是怎麼啦?爲甚?”藏天翼喊。藏大槐沒吭氣,把魚肚白的後背朝着父親。
“哎!不去學校就跟我下地去!”藏玉河老村長拍着孫子的脊背說。
“哪兒也不想去!”藏大槐又將腦袋耷在褲襠裡。
“那你光着個後背想啥來?”藏玉河老村長抄起一把長掃帚,狠狠地拍了過去。
藏大槐一聲不吭,身子稍微顫動了一下。藏大槐心軟了,只是象徵性地、像孩提時用掃帚撲蜻蜓一樣,既想捕着,又想不傷着蜻蜓。哪知那尖尖的竹枝兒把腰間紮了!流血了!
“你拍吧,拍死算了!”藏大槐大聲喊,那嗓門又大又粗,跟家裡的那匹馬一樣。
“孫子,等一會兒爺爺。”藏玉河老村長跑回屋子取了一張花鱔的血紙撕了一角給藏大槐貼上,然後坐在門檻上一鍋一鍋地抽着長煙袋,等抽過了,問道:“大槐,人家王校長本事大着呢,有德行的高人,跟着他咱不吃虧。”
“大槐是有心事啊!”王金山進了院子,把一個袋子遞給藏玉河老村長說道:“外公,這是我去省城給你捎回來的,天南最好的旱菸葉。來,我幫你按上一袋。”
藏玉河老村長將菸灰磕盡,將菸嘴伸給王金山,說:“他有什麼心事吃飽喝足幹活!”
“他想找媳婦呢。”王金山坐在外公的對面,打算好好聊聊。
“你比大槐有經驗?”藏玉河老村長逗王金山。
“怎麼這麼說啊!我還是一朵鮮花還沒開呢。”王金山不好意思地說。
“那藏大槐更不敢想啊!大槐他爹藏天翼在地北還有家室。這兒,我們一老一少兩個光棍過日子,多虧大槐她白如雪奶奶照顧着。外公雖然是幾十年的老村長,但家裡沒有分文,沒有像樣的房子。”說着,藏玉河老村長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髒兮兮的手卷,擦着眼淚。
王金山知道外公的處境,心裡生起幾分酸楚。他年過六十有餘,曾南征北戰參加過革命,可憐女人走後再也不知女人滋味,一生這樣過了大半。看來他對藏大槐的親事也不抱有多高的期望。
王金山很同情地說:“困難總會過去的。只要好好幹,麪包會有的,事業會有的,愛情會有的。經過,我們的努力,溫飽解決了,莊稼豐收了,校舍建起來了,小學生多了起來,來夜校、農校的姑娘也多了。於是,有姑娘就看上了大槐老師。”
“誰看上大槐?”藏玉河老村長問道。
王金山說:“是蒙家的二姑娘蒙雪蓮!”
“蒙雪蓮怎麼會看上藏大槐呢?”藏玉河老村長還是不解。
“當局者迷,旁觀者。不管是田間勞動,還是夜校、農校上課,只要藏大槐在,蒙雪蓮再忙也來;不管是去御龍湖、龜蒙山村聯繫任何事情,只要能見上蒙雪蓮,藏大槐也一定要去。您說呢?”
“孩子,好多事情你想得太簡單了。他們只是普通同事關係,都在一個鎮子裡教書。”
“外公說的也是。開始我也這樣認爲,白雲鶴怎麼說,我也不信,還批評他不要說三道四,這樣對誰都不尊重。可是後來我改變了看法,想一想蒙雪蓮第一次來夫子廟幫忙,頂着漢子麟極力反對的壓力。這種力量是強大的,是來自愛情的力量。”
“孩子,你的心意外公領了。你想想:蒙雪蓮不僅漂亮,有文化,而且大戶人家的閨秀,誰和她家攀親也算找了門當戶對的殷實之家。可是,藏蒙兩家因爲掙水矛盾重重,互不往來。秋旱如老虎,秋天三日不下,小旱;一週不下,大旱。多虧你提供的好種子,玉米、紅薯算是收了。從秋收到現在2個多月吧。金槐灣沒有水喝。蒙雪蓮還願意嫁到這個鬼地方。”
“蒙雪蓮不是一般姑娘,人家未必追慕權利、金錢和地位。一旦事成,說不定她找人放水。”
“嗨!她能怎麼樣?又怎麼啦?不是白玉霜登門想把她介紹給馬奔馳、漢嚮明嗎?那樣的家庭,人家不要,說明什麼,高攀着呢!”
“外公,談到這兒,我有必要細說了:在我們地北市,一些大戶姑娘們雖然有文化,長得花容月貌,照樣降低自身條件嫁給比自己條件差好多好多的農民。二十左右的姑娘嫁給三四十歲的、出身好的光身漢,或身體有殘疾的困難戶,那些離過婚、或死去女人的男人當填房。多得是啊!爲什麼啊?誰也說不明白。我這話的意思,希望大槐早日娶上媳婦。”
“王校長,打住!”藏玉河老村長逗他,“你是青年人啊!娃娃不懂愛情啊!”
“我怎麼就不懂了?”王金山望着藏玉河老村長,聲情並茂地說:“至少大槐懂得。”他說:
人總是在渴望愛情,古今中外、男女老少,概莫能外。但是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地域和不同的個人,愛情的內容和形式有很大不同。原始人的愛情大概不需要寫情書,因爲那時還沒有文字;大槐鎮人還不知道可以通過打電話、上網來親親我我、海誓山盟、傳情達意。但藏大槐和蒙雪蓮的愛情應該屬於經典。
我發現蒙雪蓮不止一次地站在藏大槐的身邊,靜靜地付出,默默地守候。不奢望走近,也不祈求擁有;他們誰也不知道的結局,仍然執着不悔。他們是平等的,不存在依附或佔有關係,雙方是自願、絕不勉強的,無怨無悔地愛着;愛,不是犧牲,不是佔有。愛就像風箏一樣,你要給它飛翔自由,也要懂得適時把它拉回來。也許將來不能在現實中結果,但永遠存活在你的心底。誠然,他們還沒有皮膚接觸,他們追求心靈的溝通。真正的愛情是一種持之以恆的情感,惟有時間纔是愛情的試金石。惟有超凡脫俗的愛,才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孩子,我活這麼大年紀,聽你這麼說,你不像一個純情少年啊!外甥媳婦是誰?漂亮嗎?賢惠嗎?”藏玉河老村長逗他。
王金山心裡一熱,說道:“無可奉告!我和您談大槐呢。”
“談談你吧。你是不是想讓我幫你提親啊?”藏玉河老村長滿臉堆笑說。
“跑題了!我真的有愛我的,我愛的人。但這是秘密。”王金山又把話題拉到藏大槐身上,“外公,我真的是爲了大槐!他的親事解決了,學校就多了一個教師。”
“你是有心計的傢伙!”藏玉河老村長由衷地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