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媛離開後不久,宮小白也收拾好了東西。
“玫玫,我先走啦。”她拿了桌面一根香蕉,邊剝開香蕉外皮邊朝牀鋪上躺屍的方玫說,“我爭取6號下午早點過來陪你。”
他們放假三天,3號下午放假,6號下午必須統一到校,然後參加7號早晨的高考。
方玫家住鄰市,嫌來回折騰太過麻煩,選擇留在學校複習。
方玫翻個身側躺,手撐在腦袋一側,擺了個妖嬈的美人姿勢,嘴角掛着溫柔的笑,“沒事兒,不是還有明月陪我嘛,宿舍裡又不止我一個人。”
宮小白咬了一口香蕉,囫圇着說,“那她肯定跟男朋友一起復習啊,不會陪你。你還是一個人。”
“快走吧你!”方玫騰地坐起來,對她投以一個鄙視的眼神,人艱不拆的道理懂不懂。
宮小白背起書包,歡快地說了聲“拜拜”,蹦躂着出了宿舍。
隔了沒一會兒,她又跑回來了。
方玫:“又怎麼了?”
宮小白抓起門後面牆壁上掛的傘,“剛走到外面,聽人說下雨了。”
“那你路上小心點,關鍵時期別感冒了。”方玫看了眼面前的天色,昏沉沉,細細的雨絲從陽臺飄進來,掛在窗玻璃上。
幾朵黑壓壓的烏雲,染了濃墨一般,低垂地掛在天邊,一看就有一場大雨要來臨。
宮小白笑着點頭應下,“我這回真走啦!”
“走吧走吧。”方玫擺擺手驅趕她。
走出宿舍樓,絲絲細雨驟然轉變爲瓢潑大雨。
夏季就是這樣,轉眼疾風驟雨,轉眼又雨過天晴。
噼裡啪啦的雨點敲打着傘面,沿着傘檐垂落下來,形成天然的珠簾。宮小白將傘柄壓在左邊肩膀上,蹲在地上將褲腿往上折起兩道。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着雨水,踩出啪啪啪的聲響。
宮小白站起身,擡高傘面,看到了幾步開外的莫揚,穿着黑紅相間的薄款衝鋒衣,髮絲凌亂微溼,白皙的手握着傘柄,撐着一把膨大的黑傘。
除去在天龍居必穿的工作制服,他的便服大部分都是衝鋒衣,天冷就穿厚款,天熱就穿薄款,一層不變。
不過他長得白淨秀氣,穿黑色和紅色非常好看。
這也是爲什麼宮小白最開始見到他時,總稱呼他爲“小白臉司機”。
莫揚跑到宮小白跟前,喘口氣,“小白小姐你帶傘了啊,我還以爲你沒帶……”他一看到天下雨就撐着傘從車上下來接她了。
“你來接我?”
“不然呢。”莫揚用手指撥了撥溼潤的髮絲。
兩人現在是很好的朋友,他說話時沒了先前主僕有別的拘謹,很多時候喜歡開玩笑。
宮小白噎了噎,問,“宮邪呢,他怎麼……”她拍了下額頭,暗罵自己太笨,“剛過四點,他應該還沒下班吧。”
兩人一同往外走,莫揚把黑色的大傘給了她,自己用了宮小白的小花傘。
他看着她,隔着層層雨幕看着她,嬌嫩的像花一樣的容顏,甚至會讓他想到,這樣的滂沱大雨會不會摧殘她,他其實想知道她的抗壓能力。
莫揚嘴脣動了動,又動了動,最終放棄了啓開。
車庫裡,他意外聽到了爺和秦灃的對話。
爺要去宮悅酒店,跟另一個女孩訂婚。雖然一切都是假的,是一場掩人耳目的騙局,可,宮小白她不知道,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傻傻的以爲,今天他來接她,是因爲宮爺還在上班。
莫揚收了傘,替她拉開車門。
“我坐前面副駕駛吧。免得我在後面突然跟你說話,你又說我嚇唬你。”宮小白解下書包扔進了後座,繞到前面副駕駛坐好。
莫揚愣了愣,坐進了駕駛座。
車子在漫天大雨中緩慢前行,擋風玻璃上的雨刮器不厭其煩地擺來擺去,做着周而復始的運動,劃開一道道水簾。
——
到家,宮小白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一身清爽的家居服,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
阿姨蒐羅了一堆小零食擺在她身邊,又給她切了一盤水果,笑眯眯地說,“小白少吃點,晚飯有你愛吃的紅燒蹄膀,還有粉蒸牛肉。”
“唔,好,我就吃一點點。”宮小白拿遙控器選了個綜藝節目,撕開了一袋雞爪,邊啃邊看。
阿姨哎了一聲,轉身進了廚房。
莫揚把車子開進車庫停好,走到客廳,把車鑰匙放進玄關抽屜裡。
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裡面傳出主持人搞怪的聲音,說着搞笑的段子。宮小白咯咯笑着,吐出雞骨頭。
一擡眸,她看到莫揚傻傻地站在那兒。彷彿還沒從剛纔的搞笑節目中抽離,宮小白的臉上掛着誇張的笑,“小莫你幹嘛?跟門神一樣。”
“小白。”莫揚喚她的名字。
作爲下人,他該服從爺的命令,作爲小白的朋友,這件事他應當告訴她。她是他在帝京交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一個。她對他很好,她知曉了他的夢想,讓爺帶他去梟鷹軍校,知曉了他的身世,讓爺給他加薪。
不管是出於同情還是出於兩人是朋友關係,她都是他的恩人。
“啊?”宮小白看見他面色凝重,像一尊灰白的雕塑,嚇得把電視聲音調小一些,就爲了能清楚聽到他的話,“到底什麼事你說吧,你這樣可嚇死我了。”
莫揚沉下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決心,“你、你快去宮悅酒店吧!爺要在那裡跟人訂婚,不過你別擔心,都是假的,他……”
“你說什麼?”宮小白手中的零食袋子掉在地上,以爲自己幻聽,特意關閉了電視的聲音。
偌大的正廳裡,莫揚的聲音還在迴盪,一字一句像雨水一樣滴進宮小白的耳朵裡。
莫揚說,“我知道你聽到了。就是這樣,我說的是真的,但訂婚是假的,就是……”他皺着眉,什麼真的假的,假的真的,他把自己給繞暈了。
宮小白抽出紙巾擦擦嘴上的油,笑了聲,“你回來的時候淋雨了,腦子進水了吧。怎麼可能?”
“……我真沒騙你。”莫揚道,“假訂婚的對象就是你那個朋友封媛,封家的千金小姐。”
轟!
宮小白感覺有什麼東西重重敲擊自己的耳膜,她整個腦袋也懵懵的。
醍醐灌頂的感覺,大抵就是這樣。
“宮小白,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這是宮邪的話。
“就是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這是封媛的話。
宮小白從沙發上站起身,撲到莫揚面前,抓着他輕薄的衝鋒衣布料撕扯,咆哮道,“你怎麼知道的?!你怎麼知道?!”
“這是怎麼了?”兩個阿姨從廚房裡跑出來。
看見宮小白雙目赤紅,倔強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就是不肯掉下來,她抓住莫揚的衣服,手背纖瘦的骨節凸起,青青紫紫的脈絡突兀地橫亙在上面。她使勁地搖晃莫揚,瘦瘦弱弱的一個她,幾乎要把莫揚搖散架。
而莫揚一臉爲難地說,“我……不小心偷聽到的。”
宮小白甩開她,腦子混混沌沌,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一切行動不由大腦控制,全憑着一腔憤怒支配。
她跌跌撞撞地找出抽屜裡的車鑰匙,衝了出去。
外面還在下雨,雨水沿着落地窗的玻璃留下蜿蜒的一道道水流,像極了某種蠕軟的蟲子。
宮小白反應這麼大,是莫揚沒想到的,他愣愣地站在客廳,腦海裡浮現她剛剛崩潰又倔強的樣子。
她拿了車鑰匙……
宮小白要幹什麼,她不會開車!
精神恍惚了一瞬,莫揚驚出了一身冷汗,慌忙追了出去,連傘都沒來得及撐。
宮小白卻先他一步,將車子從車庫裡開了出來。
她沒學過開車,不會開是肯定的。可她學習能力強,看了無數次別人開車,腦中早就形成了一系列的技巧。
她開得很慢,莫揚卻嚇得魂都沒了,他看到她沒打開雨刮器,整塊擋風玻璃都被雨珠鋪滿了,視線的可見度爲零。
他大喊着讓宮小白停車。
黑色轎車歪歪扭扭地行駛,砰一聲,撞上了主幹道旁邊一盞路燈,褐色的仿古燈柱撞彎了,車前燈也撞碎了。
宮小白及時踩了剎車,臉埋進了安全氣囊。
莫揚只覺得再這樣下去,他三魂七魄都要嚇沒了,大步衝過去拉開了車門,“小白小姐!你有沒有事?”
回答他的是低低的抽泣。
“你先下來,我帶你去成嗎?”莫揚說。
曹亮有事外出不在家中,他做不了主,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宮小白擡起頭,眼睛紅紅地看着他,“我的手機呢,我要我的手機,我的手機……”她語無倫次,一遍遍重複相同的話。
莫揚無奈,只能哄着,“好好好,我幫你拿手機,你先別衝動,別開車行嗎?”
“嗯。”
莫揚知道這位小祖宗的性子,保險起見,拔掉了車鑰匙。
他去客廳將宮小白的手機拿了過來,身上的衣服全都溼透了,頭髮也溼淋淋的黏在臉上,把手機遞給她。
宮小白坐在駕駛座,努力平復情緒,給宮邪撥打電話。
宮悅酒店。
宮邪早就到了,提前通知了宮申和唐雅竹,卻沒具體說什麼事,單單說了晚上過來吃個飯。
他沒進包廂,站在走廊一側的半圓形歐式陽臺上,觀看着雷雨中的城市。
這場雨,格外大,格外洶涌,好似能吞沒一切。
秦灃默不作聲地站在他身後。
耳邊響起手機鈴聲,宮邪摁滅菸頭,從褲兜裡掏出來,來電顯示讓他的眉目瞬間緊繃。算算時間,她這會兒應該已經到家了。
他接通了,還沒說話,那邊就傳來宮小白剋制壓抑的哭聲,“宮邪,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一遍一遍的重複,一聲比一聲更低,雜糅着下雨的聲音。
宮邪喉嚨狠狠一鯁,仿若卡進了一顆石子,磨礪着細韌的聲帶。
她知道了,她不同意……
他要說什麼,宮小白已經掛了電話。
秦灃察覺到爺周身的氣息都不對,問,“怎麼了?”
“小白不同意,她不同意。”宮邪握住手機,轉身看他,心緒無法寧靜。剛剛的聲音裡,雨聲很大很大,不像是在屋內打的電話,她現在在哪兒。
恐慌的,無措的,紛亂的,急躁的,各種複雜的情緒充斥心臟,他冷靜不了。
哪怕得知她當初撞上霍錆,他都沒這樣過。
霍錆若傷她,他會讓霍錆償命,可傷她的人變成自己……
“秦灃,她不同意,她不同意。轉告封旭,讓他不用來了。”宮邪匆匆從陽臺一側的樓梯下去,一遍遍打宮小白的電話,均顯示無法接通。
封旭正好從另一側樓梯上來,聽到宮邪最後一句話,拄着柺杖追上去,“宮邪他說什麼?!”
秦灃伸出手臂攔住封旭,“封先生留步,訂婚不存在,您可以回去了。”
封旭面部肌肉劇烈顫動,“他可是說了……”
秦灃皮笑肉不笑地打斷他,“爺什麼話都沒說,莫不是您記錯了?宮爺今天來宮悅酒店,只爲了巡視宮尚旗下產業。”
爺說不同意,那他就該爲他斬斷一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