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英回過頭,挑眉四周環繞一圈後方,衚衕外人來人往,一叢一叢着布衣的平民神色匆匆地走過,緊跟着就是全副武裝、頭戴盔甲的將士,陸長英微微擡起下頜,輕聲應了個“嗯”,便撩袍朝前走去,蒙拓在他後面輕吁了一口長氣,回頭衝長亭點點頭,長亭不由笑起來,這蠢貨,怕是上戰場都沒得這麼緊張!
鏡園正堂收拾得極清雅,高几上放置一壺高口雙耳花樽,裡面插了兩朵碗口大的十八學士,正廳亮堂,兩列燈籠高掛。蒙拓邀陸長英上座,兩個一家之主並坐上座,其餘人依次圍圓桌坐下,菜式還是老建康的東西,長亭幫蒙拓與陸長英斟了兩杯酒,笑道,“……從老樂祥定的醋燉小魚,這世道如此變遷,老樂祥還是以前的口味也算難得的。”
陸長英顯得有些驚喜,“老樂祥的掌勺師傅還在?”
“那倒沒有了,原先的師傅老了,如今是他的兒子掌勺了。”長亭笑了笑。
陸長英習慣性地身形向後一靠,雙手交疊胸前,指腹摩挲白玉扳指,長亭話音一落,陸長英便跟着輕笑起來,“父親老了,兒子就接上了,這便是這世道之倫理大道。”
陸長英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長亭下意識地餘光瞥向石闖,哪知那位莽撞少年正埋着頭喝湯呢。陸長英從來不說無用的話,他這樣輕聲喟嘆一句,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石家如今確實顯了這番頹態,石猛不年輕了,自從居家搬遷至建康,城中內外一應大小事務皆是由兩個兒子着手辦成的,好像這位叱吒半生風雲的梟雄在入主建康後陡然老去了。老獅子老了,新獅子就上位了,就像老樂祥的這位掌勺師傅一樣,只是石家麻煩在他們有三個青壯的郎君,一個一個的都像牛一樣壯實,像狼一樣籌謀,像虎一樣虎視眈眈,只盼望着一口咬到獵物的咽喉,瞬間斃命。
長亭面上笑着再斟了一杯酒,蒙拓扯開嘴角笑了笑,輕聲應合陸長英,“當然是倫理大道了。”大廳中人多口雜,自是不會再言過多。陸長英說話滴水不漏,蒙拓着意逢迎,長亭自持放鬆,一頓飯吃得主賓歡蓬,飯後又是一番寒暄,便各自散去。蒙拓將陸長英領進內廂品茶,長亭作陪,玉娘將阿寧帶回房間歇息,天色太晚,石闖便暫住鏡園。
“叮鈴”一聲,罩簾被蒙拓擋開,陸長英在其後行走得有些緩慢,長亭不由蹙眉擔憂,“哥哥,可是膝頭還在疼?”
陸長英點點頭,“天氣一變,腿腳就不好受。”他不欲糾纏至此,話鋒一轉便開門入戶直接說起石家之爭,“……阿拓現今是明白地投了石闊了嗎?”
蒙拓一愣,“我自小便與二哥親厚,就算我有二心,恐怕別人也不會信。”
長亭安靜坐在蒙拓身邊。
陸長英一開口,直接是這個問題,也就是說如今如此紛亂的局勢在他眼裡並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石家兩兄弟的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