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用沒用,當然無法從對女人的態度上判斷,奈何恰好一個男人有用沒用是最能在女人身上體現出來的,倒不是說男人必定要比女人強,只是起碼一個有用的男人不會將自己女人推到一個進退維谷的地步,無論放大來說生死問題,還是往小裡說,婆婆媳婦兒的問題,男人心大顧量不大那兒都能理解,可是隻一條,你得護着自個兒女人,你連護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沒有,你還能做什麼?還能有啥出息?嶽番...讓人失望的就是這一點,且不論他的優柔寡斷,他一步一步將玉娘送到搖搖欲墜的邊界,便能看出,這個男人至少沒有他以爲的那麼在意玉娘,也沒有他以爲的那麼有本事。
第二日嶽番便自請回邕州與嶽三爺一道守城,邕州是蒙拓的地界,蒙拓給他配了三四千人和百來匹好馬讓他帶去,意在不叫別人看出來嶽番這是帶着失意走的。
嶽番一走,兩個人算是很有默契地徹底斷了根兒,玉娘頹了再有個三四日,其間,長亭定下婚禮宴客的細節章程,調度好各個莊子上的人員安排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瑣事,正與莊子上的管事阿嬤對物件兒,石家安排住宿也是有點勢力的,崔陸謝三家安排在距冀州內城最近最好的莊頭上,拿出去擺件兒的東西都是石家壓箱底的好貨色,長亭出手也大方見庾氏在象牙屏風和玳瑁鎏金屏風裡猶豫不定,倒不是捨不得只是象牙和玳瑁哪個貴重這一眼便知,若給一家擺了象牙的,那另一家玳瑁的不得心裡憋着股氣兒。存了不舒坦啊?石家雖說發跡也有個幾十年了,可是壓箱底的好貨還是少,長亭便笑着添了兩件自己嫁妝庫裡的全白玉雕花嵌寶烏木小屏風和鈞窯舊瓷,話也說得好聽,“姨母也甭跟阿嬌客氣了,與其在庫房裡蒙塵還不如搬出來好歹讓物件兒曬曬太陽見見光,一家人一個門。誰還管是從誰的庫裡搬出來的東西呀?”
隔了日。蒙拓便搬了一座三斤重的金器到長亭屋裡來算是補貨,正巧玉娘在長亭這處挺屍,眼睛都快被那株半人高的金樹閃瞎了。一邊拿手捂眼一邊悶悶道,“...你們兩口子這段日子就不要在我面前你來我往羨煞旁人了吧。”
長亭瞪了眼蒙拓,大手一揮讓滿秀擡到內室去,給玉娘夾了塊兒栗子糕。想了想,這樣勸。“這話本子裡不都是九曲十八彎之後,張生和..”想想,還是沒想出那姑娘究竟叫個啥名字,決定含糊過去。“才拜堂成親在一塊兒嗎?你這纔多久啊?我不信話本子裡沒有中途換張生爲李生,和姑娘再安安穩穩到天涯的?”
玉娘想想,“那倒是也有。”再一嘆。四仰八叉地躺在暖榻上,抹了把眼淚。悶聲道,“我就是想不明白,這人怎麼能變得這麼快。”
“其實一直就沒變。”蒙拓對自家正院裡日日多個哭哭啼啼的女人表示心裡多少有點微詞,奈何這女人不僅是阿嬌的手帕交,還跟自己是朋友,便硬生生地忍了許久,“阿番...從頭至尾都是這樣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吊兒郎當地坐在草垛子上,一直都是個小孩兒,不敢給承諾也給不起承諾,既不能忤逆母親又捨不得放掉你。”頓了頓,再言,“他人不壞的,打一開始我就覺得你們不合適,你是看起來強硬得很,其實是需要人護着的,阿番——”
長亭趕忙打了蒙拓一下,再瞅了眼玉孃的樣子,蒙拓當即住了口,將刀往身後一背,生硬地轉了話頭,和長亭打了聲招呼,“...今兒我不回家吃晚膳了,王家大郎君要請我吃酒,你要懶怠讓小廚房做菜就去姨母那處吃吧。”
長亭點頭,想一想,忽覺不對,問蒙拓,“是哪個王家大郎君啊?”
蒙拓笑了笑,“還能有哪個?就上回姨母選出來的那個,好幾日前就說要請我吃酒,許是要探探玉孃的口風吧。”蒙拓看玉娘四仰八叉地還躺在自家的暖榻上,枕在自家婆娘的大腿上,喝着自家的茶,還在對他這個主人家翻着白眼...早點嫁出去也好!蒙拓再道,“你也別翻眼,好好睜大眼睛挑一挑。”
玉娘“唉”了一聲,蒙拓又跟長亭打了個招呼便出門去了,玉娘仰躺着望樑,鏡園的橫樑密密麻麻的畫着要麼是百子千孫,要麼是農耕漁讀的花樣,都很好看,玉娘再“唉”了一聲,輕聲道,“要是王大郎來提親,咱就應了吧。”聲音很輕,致使長亭以爲她聽錯了“啊?”了一聲,玉娘翻了個身,輕聲再道,“我看王大郎不像是壞人,刺史大人都忙裡偷閒來跟我撐顏面了,要我再拿張拿喬的算什麼?人家王家也是好人家,父親還是個參將,娶我圖啥呀?還不是圖一個知根知底?我也沒法兒幫上什麼忙,也不通詩詞,也不懂庶務,你都用心教我了,是我自己學不好。要是王大郎來提親,你讓阿拓全照實說,也同他說,往後就算家裡出了什麼事兒,我也是不會厚着臉皮來求你求庾郡君,讓你們爲難的,都同他醜話說在前面,免得往後再出岔子。”
長亭彈了玉娘腦門一下,卻覺得玉娘說得有道理,答應了下來,只道,“阿拓若看得上眼,那必定人不壞的。咱們也不忙慌,慢慢看吧。”玉娘再翻個身,趴在軟枕上,像是在跟自己說話,又像是在勸服長亭,“人這輩子吧,和最喜歡的人註定是沒法兒在一起的,你嫁給蒙拓都一波三折,又有幾個人有你們這樣好的運氣呢?”
玉娘聲音說得很小,長亭只以爲她在自言自語便沒接話。
長亭這邊有點猶豫不決,只是能堪堪看出來王家確實是有想結親的慾望,並且蠻強烈的,王大郎請蒙拓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酒,王老夫人也給庾氏那處遞了帖子,長亭也去作陪,王老夫人出身不算好,鄉紳家的女兒嫁了個軍營裡頭的,說話很爽朗,把家裡有幾畝田,田裡種了什麼莊稼,他家大長孫子幾歲開的蒙,幾歲尿的牀,幾歲想找的媳婦兒全都一股腦地倒了出來,一聽玉娘是獵戶出身,王老夫人倒是很高興,直說,“哎喲,我年輕時候也去山裡頭設陷阱逮兔子,一隻兔子我能做六種作法出來,烤的燜的燉的煮的醃的...”
最後這場會面變成了“如何烹煮兔子更好吃”...
長亭對王家人印象很好,王老夫人的個性跟玉娘就有點像,大喇喇的,說話也爽快,最要緊的是王老夫人凡事都想得非常樂觀——比如,她已經在暢想等玉娘嫁進去了可以一起進山裡逮兔子了...
隨後再跟王家定日子一道出去走一走,就當兩個小輩親自相看也是定得飛快,庾氏定了日子就定在初冬,恰好錯開崔家姑娘剛嫁進來那段兵荒馬亂的辰光,長亭告訴玉娘,玉娘撐着下巴點頭,只問,“阿拓都跟王大郎是說清楚了的對吧?”長亭便笑,那位王郎君倒也是個很爽快的人,只回了三句,“我也不通詩詞,正好。庶務有管事,只要能看懂字就成了。王家就不是靠女人發家的門戶。”
倒是很爺們,長亭心裡留了一線,她總害怕別人不是因爲想和玉娘過一輩子做的選擇。
再看看吧,再看看吧。
長亭也是這麼跟蒙拓說的,這麼一看就看到崔石兩家婚期將近的時日了,當冀州的樹落了第一片葉的時候,賓客陸續將至,石家宅邸青牆紅瓦都掛着亮紅的綢子和大隻大隻的大紅燈籠,一派極喜慶的模樣,最先來的是邕州庾家,刺史夫人的孃家帶着他們家即將嫁進石家當二兒媳婦兒的庾三姑娘。長亭到正堂時,裡間其樂融融的,晚煙將長亭領進去,拐過屏風就見約有四五個婦人,三個小姑娘坐在內堂,石宣見了長亭,眼睛一亮,第一個開口笑着喚,“嫂嫂!”庾氏便朝長亭招招手,笑同他們介紹,“...蒙拓家的,性子也好,也懂事兒,陸家的家教當真是一流的。”
內堂一下氣氛就淺了下來,有婦人上下打量長亭,笑言,“這還是頭一回見陸家姑娘,原以爲是同咱們不一樣的,如今看一看,同咱們也是一樣的一個鼻子兩個眼呢!”
石宣有點不高興,“難不成還是三個鼻子八個眼睛呀?舅媽是山海經看多了,看顛兒了吧!”
庾氏也斜睨了那婦人一眼,眼光掃過也不斥責石宣,只是粉飾太平樣同長亭由上至下介紹,“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表妹,這是你三表妹...這是你二舅母,你大舅舅與二舅舅在前院的,隔兩日再見...”
這是照蒙拓的叫法在叫,確實也是,蒙拓的母親是庾家的嫡親姑娘啊。
長亭一個一個請安請下去,等到說三表妹的時候,長亭擡了擡頭,這就是石闊以後的妻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