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緊張地看着他,沈伯陶嘆口氣,陷入了回憶中。
"我祖籍江南杭城,當年出事後,便將你哥哥送回老家去,可是族裡聽到了風聲,知道我被先帝遷怒,生怕受牽連,並不願意接受傾國,我只好託一個心腹管家照管他,在老家附近起了幾間屋子,也不知道,我兒生活得怎麼樣了。”
杭城?沈家竟然是那裡的人?沈傾城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兒了,這麼說,當時浣紗看到的沈府下人,真的有可能是她哥哥沈傾國身邊伺候的?
沈伯陶沉痛地道:"我對不起你們兄妹,更對不起你娘,自從你哥哥被送走以後,她就病倒了,不吃不喝,我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有一天,我甚至親眼看着她在我的面前斷了氣!"
說到這裡,他已經哽咽得厲害,洛璃是他心中永遠的痛。
往事不堪回首,沈伯陶怎麼都無法釋懷,如今的他看來,就是一個心神俱傷的老人,爲他往日做下的事情買單。
沈傾城這樣想着,沈伯陶忽然看着他們兩人,道:“傾城,你的性子跟你娘極爲相似,爹是過來人,真遇到什麼事,千萬不要意氣用事,我騙你娘在先,雖然是怕失去她,但終究是騙了。她那個人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以至於送了性命,你可不能學她。”
他鄭重其事地叮囑,沈傾城心中冷笑,他說她娘意氣用事?難道要知道他家中紅旗不倒,外面還彩旗飄飄?不,若她是她,也會如此的,他沈伯陶分明就是個花花公子,哄騙了她娘,最後不得不跟了他,最後夢醒情斷,悲劇收場。
她不由看向冷嘯風,眼裡透着嘲諷和堅定,假如他冷嘯風有一天也負了她,她當然不會傻傻地去尋死,她一定過得比他更好,然後找一個知冷知熱的男人,在他面前天天曬幸福,耀武揚威,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冷嘯風苦笑着捏緊她的手,沈傾城莞爾一笑,她想什麼呢?他對她不是極好的麼?真是將每個人都陰謀化了。
沈府的喪事辦得十分隆重,只是作爲家主的沈伯陶遲遲才露面,讓一衆賓客納悶不已。
沈傾城和冷嘯風沒有在沈府過夜,新婚三天不空房,這是規定,沈府死了一個崔氏,又有二姨娘沒了,忙得手忙腳亂,兩人幫着拾掇好一切,回到王府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戌時了。
“對不起,回門遇到這種事。”沈傾城歉意地看冷嘯風,別人孃家不都是喜氣洋洋地接新郎官麼?而他們家竟然……
唉,不提也罷!
他擡手,沈傾城下意識地一縮,腦袋上又被人一點,冷嘯風責備地瞪着她:“你想跟我撇清關係,怕是爲時已晚了吧。”說着就擡起手,餓虎撲羊的樣子。
沈傾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吐了吐舌頭:“我錯了,錯了,你不要……”
她算是領會到了,每次某人用這種眼神看自己,那準會倒黴的。
果然,冷嘯風不吃她那一套,捉住她就去呵她癢,沈傾城最怕他這招,忙又叫又笑地左躲右藏。
最終,不知怎麼的,兩人就滾到牀上起來,氣氛立時發生了變化。
他凝視着她,目光柔和而又深情,甚至還有一絲慶幸。
“幸好,你嫁給我了!”
他是說,自己已經嫁給他,就不用爲崔氏守孝了吧?按照規制,服喪時間至少得三個月,要是至親,還得一年以上,他們早已有了事實婚姻,的確是等不了那麼久的。
沈傾城腹誹,這廝也忒沒道德了吧,現在還想這些有的沒的。
她柳眉倒豎,譴責地瞥了他一眼,伸手去扭他臉頰的軟肉:“真該讓人看看,他們眼中冷血無情的九王爺到底有多厚臉皮!”
他將她的手捉住,懲罰性地輕輕咬了一口,惡狠狠地道:“小妮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嗯?”
他眉頭挑起,脣勾起邪魅的弧度,眼中某種意味分明,像一座大山向她壓去。
沈傾城暗驚,心道,今天雖是新婚,可剛纔在沈府畢竟發生了那件事,有些事還是挺彆扭的。於是趕緊轉移了話題:“嘯風,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私下裡,她一般都不會正經地喚他的名字,溫柔的時候是風哥哥,多數時候是風子,氣急敗壞的時候是瘋子,這時候突然喊他名字,他怎麼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眉頭微挑,在她的脣瓣上啄了一下,“這麼慎重,你說。”
她嚥了咽口水,望着他:“我看爹雖然沒提,我想他一定很想把哥哥找回來,我許多年未見他了,要不,你讓人去接他回來?”
他神色微變,這件事不是那麼簡單的,可她既然問起,有些事也該透露給她知道一些,免得將來突然砸來,她怎麼承受得了?
他吞了吞口水,有些困難地開口:“城城,你知道岳父爲何遲遲不接他回來的原因嗎?”
她疑惑地看他:“不是因爲皇上忌憚嗎?可是,如今我爹年歲已大,又只是一個五品官,無權無勢,還能對誰造成威脅?”
“這你就不明白了,你可知道,當年岳父才高八斗,先皇欽點的狀元郎,在整個天元王朝都十分有名,江南出才子,岳父還是個中翹楚,入仕沒幾年就官運亨通,直至一品大臣,朝中樹敵很多,追隨者也不少,即便是現如今,敬慕他的人還有許多,而這些人,如今滲透了朝中各個重要之地。”
沈傾城皺眉,“你的意思是說,皇上怕當年的謠言又被翻出來?”
他點點頭:“雖說謠言止於智者,可是有的謠言,經過某些人的刻意操縱,它就深入人心了。據說,當年太后的話被人曲解成,沈氏一門不除,國之將傾!”
“真是太好笑了!”沈傾城冷笑,不禁佩服那些造謠者,不過輿-論的影響力她也知道,但是故意操縱輿-論的那些人真是可惡。
冷嘯風道:“據說當年,先皇請了高人占卜,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下五千年也能掐指拈算,一日夜觀星象,忽然發現皇帝的星宿旁,竟然有一顆星星冉冉升起,越來越亮,大有分庭抗禮之勢。先皇大驚,問他要如何化解,那人道,先帝愛才固然好,但一山不容二虎,國之根本動搖不得。
先皇頭一個想到的就是當時時任輔政大臣的岳父,心中存了疑。他之後又找人測字,測的是沈字,測字大師連連搖頭。後來,宮裡又出了謠言,說沈家孿生子傾國傾城長大,前途必將不可限量。謠言像瘋草一般,越傳越像真的了,後來便有了文字獄,先皇終是捨不得人才,於是將岳父從一品降爲五品,並下了密旨,務必將沈傾國送走。
沈傾城聽得駭然,“如果這是先皇的旨意,那我們一家不是永遠都不能團聚了嗎?”
他搖頭,將她擁入懷中:“你相信我嗎?”
她迷茫地看着他,冷嘯風嘆口氣,“有些事不能說得太明,但我可以告訴你,父皇其實很瞭解岳父,他正有打算起復他,只是還得看他心裡向着誰。”
沈傾城更是驚駭不已,他的意思是,“諸皇子奪嫡?”
他沈伯陶一個區區五品官也將捲入這場殘酷的爭鬥中,若是站對了邊,他們不僅可以一家團聚,將來升官發財都是有可能的!
他看她反應這麼大,不由笑了:“好了,這些都該是男人操心的事,我答應你,一有合適的時機立刻接他回來,今天累了一天快些睡吧。”
她點點頭,是有點困了,他不是隨便允諾之人,言出必行。想通了這點,她很快就將剛纔的事情拋諸腦後,沉沉入了夢鄉。
這幾天,沈傾城有空就往沈府跑,崔氏的喪禮還沒完,她得幫着三姨娘張羅一二,雖然她也有些手腕,但畢竟姨娘管家名不正言不順,沈伯陶也萎靡不振,這幾日除了出來跟賓客見見面,整日都躲在自己的書房中,至於沉魚落雁兩個,更是悲痛欲絕,哪還有心理會這些?
幾日內,三姨娘都瘦了一大圈,直到崔氏入土爲安,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着沈傾城感激地道:“傾城,謝謝你!”
“姨娘說什麼呢?這些都是我該做的。”沈傾城笑笑,日子不長,她跟三姨娘倒真生出一份難得的情誼。
“如果不是你,現在我可能也入土了!”她的目光投向對面一片山坡,那裡有一個極小的墳塋,是二姨娘葉氏的,因爲她犯了錯,沒有資格入沈家的墳地,就只能草草掩埋了。
“你知道嗎?這麼多女眷中,只有你娘入了江南的祖墳,其餘人,就是夫人崔氏,也只能葬在這裡。”三姨娘幽幽地道。
沈傾城忽然想到,是啊,沈家是江南人氏,死後葬入祖墳纔算是體面的,她不由詫異地看向三姨娘,只見她柔柔地對自己一笑,撥了撥她耳邊的碎髮,親暱地道:“我不過是感嘆一下,好了,咱們回去吧。”
不知爲何,沈傾城總覺得她話中有話,不過,她對三姨娘印象不錯,便沒有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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