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 湛無涯救下一隻被魑魅逼到絕境的犬妖,從那以後,他身邊多了個伴。
可平朔還是會做一個夢,夢裡,一個少年在危難關頭救了自己。他永遠記得他當時鐫刻般冷漠的表情,就是這種猩紅涌動的眼神,嚇得魑魅嗷嗷逃跑。從那天起,他一直追隨在他左右。看着他浪跡天下的身影,看着他孤寂冷漠的眼神,看着他遇到一個女人,眼神裡第一次有了溫暖和笑意……
也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絕望,最後自我放棄,差點毀了自己。
這段時間他一直陪着他,看着他肆意買醉,之後一口一個伢兒,瘋了般在無人的夜晚徘徊。他一直很小心謹慎,幫他剷除異己,當上魔界至尊。幫他殺人賣命,成就無上尊榮。幫他找各種女人,看着他放縱會欣慰會心淺笑。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們形影不離,他也是他唯一一個毫不掩飾和防備的人。他笑自己就笑,他難過自己就難過。
簡單的主僕嗎,他無數次懷疑過自己過於深情的感情。
以前看着他醉臥美人膝還可以笑,現在看到他和辛月牙出雙入對,旁若無人秀恩愛的身影,心裡就莫名的火大。這不,這兩人現在還在撲蝶!
他心裡千萬個臥槽,心想撲了一個下午了,你們不累蝶兒也累了!
昨晚蔚縹漫的話還歷歷在耳,愛嗎,搞笑吧,男人之間哪來的愛。不對,應該是雄性之間哪來的愛。
“我只是感謝他當時救了我,救命之恩,用命來守護,這總不會錯吧——”
不遠處還在樂此不疲撲蝶的西子爵轉身對他淺淺一笑,拉着一邊滿頭鮮花的辛月牙走過來:“朔,你怎麼一個人坐這裡?”
他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想自己不是一個人,還真變成一條狗了!
“平朔,喏。”
“謝謝,不過我不喜歡花兒。”
他隨手把辛月牙遞來的花兒扔到一邊,他討厭一切有生機和顏色的東西,越是斑斕越是厭惡。
“平朔,你不開心嗎?”
辛月牙永遠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孩,湊到他身邊就笑。
他咧開嘴角頂着雙死魚眼當做笑,見兩人秀恩愛的光芒太刺眼,找了個藉口就離開了。
凌雲谷沒有寒冬酷暑,四季如春,百花爭豔,連陽光也格外燦爛。他皺着眉頭深一腳淺一腳的在花海里走着,越想越焦躁,乾脆拿身邊的花兒出氣。
“巫馬。”
未見其人先聽其聲,蔚縹漫的聲音很冷,現身花叢時的表情更是寡淡。就這樣穿着一件七彩雲裳,立身花舞中靜看不語。
他急忙放下手裡被自己璀璨的花兒,笑着笑着就想逃。這個女人太犀利,一眼就能識破自己的內心。和她交談簡直是把自己的心掏給她看,怪不得西子爵會那麼怕她。
“放心,影子大軍不會入駐凌雲谷,他們的目的是保護白帝——”
“你以爲我會爲這點小事來找你?”
她那表情又出現了,眼眸微眯,眼眸像漩渦一樣魅惑,嘴角帶着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每次看到她這個表情,他就無所適從,只想逃得遠遠的。
可是逃也太窩囊了,自己好歹是巫馬平朔!
沒辦法,在她過於直勾勾的目光中,他硬着頭皮也得過去。
靠得越近,越能看見她眼底散落的淡淡哀傷。自從和西子爵所謂的釋懷後,她的眼底就只剩下這種表情,讓人心碎。
“等白帝玩夠了,我會帶他離開——”
蔚縹漫笑着和他擦肩而過,被風揚起的長髮不經歷從鼻尖劃過,淡淡的幽香讓人心頭髮癢。
他不由打了個激靈,不明白蔚縹漫爲什麼有意無意撩撥自己。她這種女人不會因爲寂寞而亂找男人,而起除了西子爵,她誰也看不上。
“沒事我就先走了——”
“你不想知道那天來找我的人是誰了嗎?”
“無論是誰,都不值得成爲我的困擾。”
平朔只是片刻停頓,之後用更快的步伐想要離開。
“假設那個人比我和過去的卿伢更恨湛無涯呢?”
耳畔突然吹來的風有點冷,他猶豫着轉身,看見她半身依靠在花叢裡,笑得如此嫵媚好看……
凌雲谷的忘卻閣,是蔚縹漫的廂房。相比外面是春和花的世界,這裡有陰又冷,陽光在這裡止步。據他所知,蔚縹漫從來不喝酒,可這次見面,她喝得一次比一次醉。有意買醉的人,往往是心裡創傷難以癒合。
那個創傷就叫西子爵。
這一次毫無意外,她又喝得滿臉緋紅,依靠在花枝交纏的藤椅上看他。笑,愈發深邃曖昧。但他知道,她這是在強撐。說忘了放下不愛了,其實是多麼想抓住。像時光,抓不住卻拼命想留下痕跡。
他就這樣安靜的盤膝坐在陽光裡看她,看得累了,伸手接下陽光,卻感覺不到溫暖。
“你讓我來這裡,是看你醉,還是想捉弄我?”
她默不作聲,笑得愈發盎然,心裡卻在歇斯底里。腦海裡揮之不去都是西子爵的身影,千年時間啊,這段時間她愛他忘了自己,怎能說放下就放下,說不愛就不愛。
“白帝說過,喝醉的人最好找個地方安靜躲着——”
“那他喝醉的時候怎樣了?”
平朔不由揉了下眉頭,想起西子爵喝得酩酊大醉的那幾次,簡直是自己的噩夢。大半夜被他拉得滿世界跑,凡是和卿伢有關的地方,他都要待上一會兒。然後駕着護體橫衝直撞,好幾次差點摔下去。
“看你的表情,那傢伙的酒品也不好。”
“無關緊要。你到底想說什麼?”
“假設我是想做什麼呢?”
她的眼神太過直白赤。裸,看得人心裡發癢。他卻打了個寒噤,僵硬的轉頭躲開她玩意的表情。
——說這女人和白帝不配,也真是不配。說配,真是天作之合。喝醉了後眼神表情如出一轍,真是讓人頭痛。
她靜靜看了很久,突然長袖拂面淺淺一笑,鬆氣的時候閉上眼睛。聽到他要離開的步伐,緩緩說道:“那天來的人是不尊。”
他早就猜到,可還是意外的停住腳步,轉身看向她。此時的她顯得那麼可憐,雖然氣勢還是強到不行,但內心已經凋零……
“你就這麼心平氣和的放他走了?”
“不然殺了他?”
他想起不尊已經拿到聖瀝泉和烈火舍利,也許已經開啓了聖瀝泉,或許已經有了變化。或外形或靈力。
“那天的不尊什麼樣?”
“什麼什麼樣?還不是一身黑漆漆的,一副見不了光的樣子。”
“氣息和靈力呢?以你的能力,總能感覺到。”
“沒太注意——”
她承認當時只專注於對西子爵的憤怒,和對辛月牙的殺戮。
平朔平淡的哦了一聲,剛要走出門口,她又飄來一句:“聽說不尊已經拿到聖瀝泉,也有辦法打開聖瀝泉?”
“嗯。不過還是無關緊要——”
“你可知道開啓聖瀝泉後會發生什麼?”
這是要考我的節奏,不過他還當真不知道。
她忽然睜眼看他,雙眼通紅。不知是酒意紅了眼睛,還是悲傷溼了淚。
“你知道?”
“那是卿伢的玩意,我不知道——”
“那就這樣。”
他昂首闊步的往外走,心想這女人不是耍着自己玩嗎,白白浪費了半天的時間,還不如就看着西子爵和辛月牙。
“巫馬——”
“抱歉,我很忙……”
“古來相傳,聖瀝泉是神物,其實聖瀝泉是妖物——”
平朔突然停住腳步,心想她說的無論是真是假,頂多浪費點時間,不如聽她把話說完。
“據說聖瀝泉出自洪荒之地,後來卿伢成了它的守護者。三界中對於聖瀝泉的來歷作用衆說紛紜,有說開啓後會宇宙洪荒,一切迴歸混沌。有說開啓後能達到比天還高的地步,焚天滅地。也有說開啓後能許一個願望,無論是什麼願望……這些都是廢話了,其實聖瀝泉是神物還是妖物,主要看擁有的人。邪則更邪,正則更正。”
“你說的的確是廢話——聖瀝泉到底能做到什麼?”
她扶着額頭,醉眼迷離,身體微微往外倒。
“願望……要是你,會許下怎樣的願望?”
“我嗎?”他擡頭看了眼天,嘴角揚起悲苦神秘的笑。“我從來不假設什麼,也不期待什麼,因爲當一切落空的時候,心也會跟着枯萎。蔚縹漫,假設是你,你會許什麼願望……呵呵,睡着了呀,讓你喝那麼多——”
他看着她東倒西歪的身體,猶豫了一下,瞬移上去把她抱到牀上。
離開時她卻牽住他的時候,媚眼如絲的一笑,輕聲說道:“不尊似乎還沒許願,他在三木山。”
“哦。”
他推開她的手走出忘卻閣,門口時忽然轉身,沒敢回頭:“以後別喝那麼醉,若是想用這種方法去忘記,其實只是讓自己更刻骨銘心……我已經見過像你這種借酒澆愁的人了,結果是無果——”
“嗯……我會的。你要去三木山嗎?”
“非去不可,不是嗎?你別告訴白帝,我怕他會擔心——”
“看來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在意他……不尊詭計多端,打不過就回來——假設你出了事,他會難過的——”
“好……”
其實他到最後也沒說,如果能許願,會許下千年前湛無涯沒有救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