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草原上,一望無際的綠蔭便猶如一塊巨大的綠毯鋪在天穹之下,巨大的陰山山脈橫斷黃河向南延伸,儼如一條巨龍般綿延數千裡。山脈的盡頭,便是在河套處轉向奔騰南下的大河。
上郡地處河西之地,是大秦最初設置的三十六郡之一。上郡東臨大河,西抵洛水,北面則是新收的河南之地九原郡。陰山山脈延向橫貫南北,又有大河洛水地勢屏障,上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素有表裡山河之稱。故而雄才偉略的始皇帝纔會將上郡選爲北方軍團的大營所在,以此爲中心,三十萬大軍駐紮在帝國北部八郡,抵禦着強大的匈奴。
以上郡之險,就算北部雲中、雁門等郡盡失,也能憑此地勢阻擋住匈奴的鐵騎南下。始皇三十三年,蒙恬率大軍對匈奴進行了規模最大的一場戰役,卻匈奴七百餘里,收取了河南之地,以此設爲九原郡爲大秦屏障。
有了九原郡屏障,上郡相比以前直接面對匈奴時壓力大減,居民漸漸思安。兼之此地水草豐美,又有大軍庇護,所以不斷有牧民涌入定居,甚至經常有北方被匈奴人壓迫的小部落整部南下依附大秦。
故而上郡居民漸多,慢慢的興旺起來,草原上隨處可見朵朵帳篷、揮舞着牧鞭趕着羊羣的牧民、跪在奶牛前擠着牛奶的女人,一片生機盎然之象。
忽然,天邊隱隱傳來一陣陣沉悶的雷聲,一望無際的草原盡頭突然涌出了朵朵烏雲。獵狗警惕的豎起了耳朵,馬背上的牧民則是伸出脖子一臉擔心的望向遠處。
雷聲漸近,遠處的草原出線了一條黑線,竟不是天邊響雷,而是萬馬奔騰的馬蹄踏下。片刻之間,風馳電掣的近萬騎兵就已奔到近處,牧民們看着大軍中高高豎起的’王’字大旗,這才舒了一口氣,放下久懸的心。
這是北軍膚施大營的大帥親軍,看來是新任的北軍統帥王離率衆北巡歸來。
大軍如同海潮呼嘯般瞬發即至,牧民都來不及驅趕着羊羣四散躲散。不過秦軍軍紀極嚴,又訓練有素騎術精湛,雖然是疾速奔馳行伍之間卻絲毫不亂,險險擦着牧民和羊羣呼嘯而過,毫髮無傷。戰馬馬鞍山懸掛的盾牌、長矛、戰刀、弓弩一應俱全,騎士們一個個表情嚴肅,高大的馬匹在奔馳中打着響鼻喘着熱氣,赫然一支虎賁之師。
這支大軍是駐紮在膚施大營的北軍精銳,半月前跟隨着新上任的北軍統帥王離北上驅趕南窺的匈奴左賢王部,今日才得以凱旋返回。
遠處隱隱可見上郡郡治膚施城高聳的城牆,大軍當前的一名秦將忽然勒馬停繮,舉手示意部下停住。身後傳來傳令官嘶聲的喊叫:“停止前進,原地待命。”
萬餘大軍聞令便如同行雲流水般在行列隔開的空隙間險險止住馬勢,整個大軍霍然止住,竟無半點阻塞推攘。
傳令官策馬向前,王離看着遠處的城樓沉聲道;“豎起的我的大麾,號角通報大軍歸來。”
“諾。”傳令官大聲應道。軍中象徵着大帥身份的大麾高高豎起,號角聲如雷般響起。很快,膚施城樓上守軍也快就做出了迴應,城樓上擂鼓響起,城門緩緩大開,數千大軍列陣迎了出來,一名黑臉的秦將一馬當先。
王離迎了上去,認出了是黑臉秦將是他的副手北軍副帥蘇角,不由微微一愕。雖說他是北軍的大帥,可也用不着蘇角這個副帥親自相應。再聯想到蘇角急信催促自己回來,王離心中隱隱有些不安,便出口問道;“老蘇,出了什麼事?”
蘇角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見了王離也沒多少喜色,看了看四周,只是淡淡的回了句;“這裡人多口雜,我們回營再說。”
王離點了點頭,見蘇角臉色沉重,愈發的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心中不由有些緊張。
他這個大帥位子纔剛剛坐上一個月,是頂替被始皇帝革職的蒙恬。王離和蘇角本爲蒙恬的副帥,受始皇帝任命駐守北疆協助蒙恬。和出身草芥靠着軍功才坐上副帥位子的蘇角不同,王離是大將王翦之孫、王賁之子,所以蒙恬被革職下獄後,他理所當然的被任命爲北軍統帥。
當下也不多說,只是和蘇角並騎奔向城中大營,餘下的大軍則是各自跟隨將領回營休整。
膚施大營是北軍的大營所在。三十萬北軍大多散佈在上郡、九原、雲中、雁門、上谷、漁陽、代郡、右北平等八郡。膚施大營則是作爲中樞所在,長年駐紮着六萬大軍歸屬大帥親屬,所以大營建造的規格十分宏大,連綿數十里,足以容納十萬大軍。
王離、蘇角二人穿過了營門、演武場,一路上自然是暢通無阻。北疆之地胡風盛行,所以北軍大帳也是模仿匈奴人的王庭中帳所建。王離一揎開門帳,只見裡面已經整整齊齊坐着十幾人,不由一愣。
這裡的十幾人俱是北軍高層核心,自行軍司馬涉澗以下,包括三名副將、八名郡尉,除了副將趙籍領軍在漠北外,其他北軍的高層都齊聚此處。
王離目光中閃過一絲怒色,蘇角居然揹着自己召集了衆將,就算是真有什麼緊急軍情而他不在營中,也應該書信請示一番。看來自己在北軍中威信未立,這些原來稱兄道弟的將領們對他的態度仍然和以前一樣隨意,並未向對待蒙恬一樣恭敬。
不過怒意只是一閃而過,王離並沒有表露出來,這種時候北軍是最需要團結的時候,決不能起什麼內訌。
王離笑呵呵上前和衆人打招呼;“老連,聽說你又納了一房新小妾呀,你小子身體可以嗎,不行的話我幫你上。”
“豹子,連你這傢伙都趕來了呀,我們可有一陣子沒見面了。”
那名被喊做豹子的秦將粗聲粗氣的不滿道;“你以爲我想來呀,還不是老蘇給我來個死命令,必須十天內趕到,我的天呀,從右北平到膚施十天趕到,你知道我跑死了多少匹馬嗎?”
衆人哈哈大笑了起來,一將打趣道;“豹子,是不是右北平那邊的胡人娘們牀上功夫太烈了,你小子不行呀,才跑了十天就虛脫才這樣,想想當初我們跟着大將軍北征的時候強行軍了多少天。”
突然提到了蒙恬,帳內的氣氛忽然冷了下來。那說話的秦將這才意思到自己說錯話了,張了張嘴巴又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得猛嘆一口氣,一臉沉悶的揮拳重重的砸向桌案。
涉澗見氣氛有些尷尬,便急忙站了起來,笑道;“好了好了,大家別擔心大將軍的事情了。大將軍本來就並無過錯,現在也只是暫時解職收監,想必是陛下是不滿扶蘇公子所以遷怒了大將軍,我想過不了多久,大將軍就會重新重蒙聖眷的。”
一直悶着不說話的蘇角突然插了一句。“恐怕大將軍已經凶多吉少了。”
坐下的一名將領聽了他的話可不幹了,猛拍桌子霍得站了起來,指着蘇角的鼻子怒道;“蘇角,你他孃的說什麼混賬話,大將軍功高蓋世,陛下又如此英明神武,怎麼可能會殺大將軍。還有你,沒事用鴻翎急令將大家召集到膚施,結果我們都來了你又不肯說什麼事,非要等大帥回來,好了,現在大帥回來了,你還不快說什麼事情。”
蘇角悶聲不語,從懷中掏出了一卷布帛,遞給了王離,“你自己看吧。”
王離瞟了一眼,是一卷粗麻布裹成的卷軸,蜂蠟處已經破損,想必是蘇角拆看了。
按照北軍的規矩,主帥不在營中,副帥確實有權拆開任何急件的,所以王離並不在意。
向前數步,王離坐上了帳中高高在上的帥座,拆開的布帛,臉色數變,愣在那裡,遲遲沒有說話。
坐下一名副將倒是等不及了,催問道;“大帥,上面寫了什麼?”
王離緩緩的放下布條,眼中滿是驚駭之意,久久才說道;“陛下駕崩了,李斯和趙高已在咸陽迎立了胡亥公子,說是奉陛下的遺詔。”
大帳中死一般的沉寂,每個人都張大着嘴,說不出話來。他們能坐上今天的這個位子,就絕不會只有匹夫之勇,陛下駕崩,新皇冊立,卻在這種時候賜死了長子,囚禁了邊關大將,任誰都猜出了這是一場精心佈置的陰謀,
許久,最先開口打破沉寂的是王離,他擡起了頭,緩緩說道;“好了,老蘇做的對,這種時候我們大家確實應該聚齊在一起,商討下將來我們北軍應該如何自處。”
雁門郡尉李廣利最先回過神來,霍得站起來怒吼道;“還能怎麼樣,幹他孃的,我們這就點齊兵馬殺去咸陽,救回大將軍。”
“傻瓜都想得出來,陛下明明讓扶蘇公子在上郡監國的,天下人都知道他纔會是將來的皇帝,我就說陛下怎麼會昏庸至此,居然莫名其妙的賜死公子,還將大將軍解職收監,現在看來肯定是李斯和趙高那兩個混蛋假傳的旨意。”
李廣利怒極而視,睚眥欲裂,站在營中手指衆將,吼道;“我李廣利今天在這裡放下話來,大將軍對我們有知遇之恩,誰要想不管大將軍的死活,我李廣利從此就沒他這個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