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韓信 一百九十章 蒼鷹折翅(中)
趙無忌擔心的沒錯,僅僅半日後,斥候就報來匈奴大軍已經拔營北上,正浩浩蕩蕩朝着陽周殺來。
幸好秦軍動作夠快,在趙無忌的催促下,終於在日落之前在陽周城牆的廢墟上搭建起了一道寬三尺、高約五尺的護牆。
此次趙無忌率領的這部秦軍共計五萬餘人,皆是步卒。爲了提高行軍速度,這支秦軍幾乎沒攜帶任何的輜重重甲,皆是輕甲在身,笨重的大盾也被捨棄,只是多帶弓弩箭疾。在平原之地,缺乏重裝備的輕步兵要結陣對抗數倍於自己的騎兵,那無疑是自尋死路,所以秦軍才選取了陽周城作爲固守的據點。
雖然沒有高大的城牆作爲依仗,但護牆同樣能爲秦軍在原野上對抗騎兵提供極佳的屏障。冒頓既然是輕騎前來,那必然沒有攜帶攻城輜重,就算原地打造的話也要數天的時間。
而韓信交給趙無忌的任務就是將匈奴主力死死的拖住,在陽周固守待變。
按照斥候報來的軍情,匈奴人的前鋒最快也要到天明後才能抵達陽周,趙無忌便下令讓全軍歸營休息,僅留數百斥候南下探查敵情,以養足體力準備明日的大戰。
一夜平靜。
……
天明之時,伴隨着朝陽,匈奴的主力軍隊已經到達。
遠方的地平線上,蹄聲轟鳴,樹林中的驚鳥不斷飛起,掠過陽周城頭,惶恐不安的飛向安全的遠方。
黑壓壓的是衝奔而來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騎兵,層層疊疊排得象蝗蟲一樣。馬蹄踏下時發出的腳步聲如雷鳴般轟隆做響,被驚起密密麻麻的飛鳥,將天上的雲彩染成一片金黃色。
匈奴人並不急於進攻,卻故意將大軍分出數十隊千人隊,不斷從護牆遠處呼嘯的奔馳而過,時而遠遠的朝天放箭,時而肆無忌憚的大喊大笑着,想要藉此擾亂秦軍士卒的軍心。
見匈奴人兵威如此之盛,秦軍軍中許多新入伍的士卒不由面色蒼白,緊張的拼命握着手中武器。沒有趙無忌的命令,誰也不敢射箭還擊,只是任由匈奴人在外挑釁。
這些新兵雖然久經操練,但還是第一次親臨戰場,尤其是這種實力懸殊的戰場,如何能不感到害怕。與之相對的卻是久經戰陣的老卒們,他們身經百戰,大多都參加了一年前的咸陽保衛戰,更有些是追隨章邯平叛的老秦軍出身。他們早已經歷過生死慘烈的大戰,匈奴雖然勢大,卻遠遠嚇不到他們。
這些人才是秦軍中的骨幹,他們或從背囊中掏出乾糧塞入嘴中細細咀嚼,或閉着眼抓緊這寶貴的戰前時間休息。老卒們的鎮定從容也讓新兵們恐懼稍緩,漸漸的也不再那麼害怕了。
趙無忌站在陽周城最高的瞭望臺上,遠遠的望着在城外挑釁奔馳而過的匈奴騎兵,面色沉靜,看不出來喜怒。
他膝蓋上的瘀傷已經基本癒合,雖然仍然會有些隱隱作痛,但並不影響他上陣殺敵。
這次是韓信給他的將功贖罪的機會。若是完成了軍令,則官復原職,原來的失職之罪既往不咎;若是沒能堅持住,那不論他趙無忌和韓信關係多麼親近,也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趙無忌身後的副將鄒毅面色有些緊張的看着遠方,道;“將軍,我們是否要下令備戰。”
“還不是時候。”趙無忌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匈奴人趕了一天的路,早已經人困馬乏,而我們卻是以逸待勞,冒頓只要腦子沒壞掉的話就不會冒然進攻。”
說到這裡趙無忌略微想了想,便果斷下令道;“樂喜。”
“在。”一名虎背熊腰的七尺大漢應命上前。
趙無忌指着遠處正耀武揚威的匈奴遊騎,“着你領三百名弩手,上前給我將他們射下。”
“諾。”樂喜滿臉興奮的領命退下。
很快,三百名秦軍就持弩機趕到了西北角一處凸出之地,遠處的匈奴人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死亡已經來臨。扔在得意洋洋的在馬背上炫耀着精湛的馬術,不時從箭壺衝抽出羽箭仰天長射,雖然對城中的秦軍並沒有什麼威脅,卻也擾人心緒。
樂喜貓着身子,他高大的身軀在護牆處顯得太過顯眼,所以一直都是俯下身子。微微擡手,身旁的弩手紛紛持弩瞄準,樂喜目中閃過兇光,大吼道;“放。”
三百支箭疾帶着金屬光澤,猶如狂風驟雨般瞬間噴發。
弩者,怒也言其聲勢威響如怒,故以名其弩也。秦弩源於弓,威力射程又遠遠大於弓。這隊得意忘形的匈奴人根本忘記了這種曾經帶給他們無數次殺戮和恥辱的兵器,最先的百餘人幾乎是在毫無防備之下被射得人仰馬翻,匈奴人這才醒悟過來,連忙掉馬就逃,只留下一地的人馬屍體。
秦軍中頓時呼喚聲響起,將士們皆放聲高喝,語氣聲中充滿了嘲弄,匈奴人見弩機射程遠勝於自己手中的弓箭,便不敢再靠的太近挑釁了。
趙無忌臉色露出了笑容,這次韓信雖然給他的都是輕步兵,但卻一點沒有虧待他,光秦軍中最爲犀利的弩機他就給了他五千多具。
這些弩機都是蹶張弓,也就是重弩,發射時需要腳踏弓於,臂拉腰拽,以全身之力上弦。雖然發射速度遠不如弓,但發射出的箭鏃威力極大,飛行速度幾倍於弓,甚至可以貫穿而過殺傷後者。這確實是步兵對抗騎兵最爲犀利的武器,這也讓趙無忌據城固守增添了許多信心。
“傳令下去,讓兄弟們在陣地就地休息,除非匈奴人大肆進攻,否則不予理睬。”
“諾。”
……
陽周城的廢墟雖號高地,四周地勢卻並不高急,充其量只能給進攻方增添一點點的麻煩而已,與大局卻無足輕重。因爲四周地勢相仿,趙無忌也判斷不了匈奴人會從哪裡發起主攻,只好令四名偏將各自率本部固守一處,他自己則親率二萬餘人居中策應。幸好陽周城並不大,五萬人平均撒下去到也兵力不甚吃緊。
城中因爲淪陷,平民早已經撤盡,所以只是廢城一處,倒也不用擔心傷及秦人平民。
冒頓在遠處沙丘上遙遙相望城中,忽的冷笑道;“這韓信不知是打的什麼主意,竟然將大軍置於此處,難道他想靠着這些殘牆斷壁來阻擋我匈奴鐵騎,笑話。”
一旁的燕復“鏘鏘”數聲陰笑,細聲道;“大單于你未免太高估這個毛頭小子了,昔日他能勝我匈奴數次,無非也託了不少運氣成分。要知道他只是個常人而已,是常人就會有所顧忌、會犯錯誤的。自我軍南下一來,秦軍和我們已經僵持了兩月,我想秦國內部給他的壓力定然很大,所以他才被迫早做決戰。”
冒頓沉吟道;“那你覺得他這番舉動是何意?他絕非蠢人,這麼做一定是有謀劃的,”
燕復鄒眉沉思,好一會才說道;“我想他可能是想出兵攻擊我軍後方,以此來吸引我主力回援,然後剩下的秦軍則從義渠方向發動反擊,成南北夾擊我們之勢。只不過他顯然沒有料到我們已經將上郡的所有城市都拆毀了,留給他的不過是一座廢墟而已。”
一旁的渾邪王忍不住問道,“可如果我們不如他所願回援呢?”
“那他肯定會繼續北上和固守膚施的秦軍會合,先吃掉圍堵膚施右大將所部,然後接着膚施的城高池深從後返牽制我們,令我們動彈不得,進退難斷。”
冒頓點了點頭,道;“國師所說有理,看來這韓信倒真的是失算了,呵呵,就憑這一座廢墟,他就像阻擋我們三十萬鐵騎,真是癡人說夢。”
話雖如此說,可冒頓心中仍然隱隱有些擔心。他總覺得韓信不會犯這麼低級的失誤,可除此之外又實在想不出解釋的理由。
他沉默了許久,心中又將種種可能仔細想了數遍,這才確定萬無一失。就算南部空虛讓秦軍趁機反擊,可只要能趕在秦軍援軍到來之前吃掉固守陽周這一股秦軍,隨後便可從容應對北上的秦國大軍。
時間,時間纔是最重要的!
所以冒頓決定不再多想,只是吩咐廣佈斥候多加查探四周,防止秦軍有任何援兵前來。
又擡頭問道昆莫,“小王子,你確信城中的秦軍有十萬之多嗎?”
昆莫硬着頭皮俯身行禮道;“回大單于,我部之前與之交戰數次,只見秦人兵勢嚴整,我部衝擊數次都死傷慘重,雖摸不清他們到底有多少人馬,但大抵不會估摸錯。”
冒頓點了點頭,到並沒有起什麼疑心。陽周城雖非什麼大城,但畢竟也是秦國縣治所在,城中房屋甚多,藏匿十萬大軍輕而易舉。再說護牆並不算太長,秦軍只需三四萬的人馬便可防的嚴嚴實實,也不用全軍壓上。
只是昆莫的謊言卻又極大的漏洞,一旦攻城開始,數日之內秦軍兵力便可以見分曉。不過昆莫此時除了硬着頭皮繼續圓謊下去,別無他途,以後的事情也只好以後再想辦法就是了。
此時已經過了午後,匈奴兵馬休整了小半日,體力也恢復了大半,冒頓便果斷的下令道;“傳我軍令,全軍備戰,左賢王部先上,王庭本部和右賢王部押後,其他諸部待命。”
“是。”衆將大聲應道。
“嗚嗚嗚”號角聲響起,匈奴軍中頓時沸騰起來,大股的騎兵上馬涌出營帳,按照各自的歸屬粗略的排好行列。
最先發起進攻的是左賢王部,由匈奴猛將左大當戶沮渠勿祈親自帶領,八萬匈奴騎兵分爲十隊,從東面和南面最先發起了攻擊。同時冒頓親自率着本部兵法掠陣,對北面和西面保持着壓迫之勢,迫使秦軍在這兩處也絲毫不敢放鬆。
高地的緩坡只能稍緩匈奴騎兵們的衝勢,卻無法阻止馬蹄。匈奴騎兵呼嘯着衝上高地,前排的士兵紛紛拔出戰刀,大吼着朝護牆猛撲過去。
八萬騎兵的進攻聲勢駭人,猶如排山倒海般勢不可擋,大地在馬蹄落下中微微顫抖,馬蹄的每一次落下聲都似乎在敲打着秦軍的心臟。
“殺。”鄒毅睚眥欲裂,揮舞着佩劍重重揮下。就在他話聲剛落,三千餘枚弩箭疾飛而出,而與此同時,後續的匈奴人也勒住了馬繮,張開弓箭仰天長射。天空中頓時騰起一片烏雲,黑壓壓的箭疾猶如驟雨般從空中落下。
箭大部分射入了城內,如雨點般傾盆而下。部分釘在了護牆上,濺起了一陣泥土飛揚,大部分則叮叮噹噹的釘在了秦軍手中高舉的門板上,少數零落的箭疾則將秦兵慘叫着釘在地上。
匈奴人這輪仰射是爲了掩護衝鋒之兵的進攻,聲勢駭人卻精確不足。而此時秦軍的弩箭也已經趕到,金屬箭疾巨大的慣性輕易的便將衝在最前的匈奴人透體貫穿,濺起了一片血花,沒有來的及死透的騎士和戰馬在戰場上發出慘叫連連,卻沒有人理會他們,後續的匈奴人前仆後繼毫不退縮。
儘管死傷慘重,匈奴人還是迅速的衝過了弩箭的射程,此時秦軍中數量不少的弓箭手也陪着着弩箭一起放箭,給匈奴人帶來更加慘重的傷亡。
大批的騎士連人帶馬的倒下,卻絲毫阻擋不了匈奴人狂熱的戰意。屍體層層相疊,幾乎給地面鋪上了厚厚一層。終於,有人衝到了護牆下,巨大的馬身接着慣性狠狠的撞在護牆上,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雖然很快這個勇士就被從牆洞中戳出的長戟刺成了馬蜂窩,身後卻源源不斷的涌進匈奴人。
沮渠勿祈親臨陣前,舉刀高聲吼道;“有進無退,退則死!”
“弟兄們,頂住。”鄒毅揮舞着長劍,將一名爬上城牆的匈奴士兵砍斷雙手,“勝利屬於我們大秦!”
大批的匈奴騎兵攻到護牆前,不少人甚至接着馬勢直接越過護牆,卻被其後如林的長戟刺穿。秦軍的弓弩手開始後撤,前線交給了長戟手,他們則退後在高舉木板的士兵掩護下放箭不斷殺傷躍上城頭的匈奴人。
匈奴人不斷越過護牆,卻不斷慘叫的跌落牆下,沮渠勿祈卻冷血無比,絲毫不顧惜手下的死傷,只是拼命的催促着手下不斷向前。
一將功成萬骨枯。在將軍們的心目中,手下的士兵和刀劍戰馬並無什麼區別,人命在戰場上是最爲卑賤的。爲了最終的勝利,多少的死傷都是可以接受的。
大批的匈奴人死在牆下,竟堆積起了半人高的一層,後續的匈奴士兵毫不費力的便可踩着同伴的屍體躍上護牆與秦軍肉搏。終於,有人殺入了秦軍陣中,漸漸的,秦軍中也出現了大量的死傷。
英勇並不只屬於匈奴人,經歷了五百年戰火的秦人骨子裡更爲嗜血,更爲狂熱,他們爭鋒相對,毫不退讓的將一個個衝入護牆內的匈奴人砍爲肉泥。
冒頓高居高地,俯身望向整個戰場。他只看了幾眼便心知肚明,這是一座堅硬的城市,雖然簡陋不堪,防守的士兵卻有着堅韌的意志和頑強抵抗的決心——必須要一鼓作氣的拿下它,哪怕是付出慘重的代價也在所不惜。否則一旦銳氣消退,必將陷入一場圍困僵持戰中去了。
冒頓當機立斷的下令道;“握衍眴鞮攻北面,昆莫你攻西面,若無我將令膽敢後退者,殺無赦。”
匈奴陣中飛快的馳出兩隻大軍,分馳西北。昆莫雖有心保存實力,卻也不敢在冒頓面前耍花樣,只好全力攻城。
一時間,陽周全線告警,匈奴人絲毫不吝嗇人命,冒頓的意思非常明瞭,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攻下護牆。
只要出現了一個缺口,那必將入大河的堤壩一般崩潰,頹勢一發不可收拾。
這個道理冒頓懂,趙無忌一樣懂。所以他將城中預備隊分爲十幾隊,四處救火,哪裡出現險情,便立刻撲殺上去。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若是要戰勝兇狠的敵人,那你一定要比敵人更兇狠,更無情,更嗜血!
在缺乏攻城器械的情形下,匈奴人只能靠着強攻不顧死傷的強行攻城,但只要一戰而勝的攻下陽周,那付出再多的死傷也是值得的。
匈奴人是如此的密集,密集到弓弩手甚至不要瞄準,只是機械的蹬蹶、上箭、發射,就能帶來一人甚至數人的死傷。護牆內原本是秦軍戰上風的,卻已經屍體越來越多漸漸的將坑填平,而優勢不在。到最後完全成了肉搏廝殺在一起了。
匈奴人雖多,卻無法一次全部壓上,秦軍雖然人少,卻訓練有數排陣井然有序。雙方沿着護牆內側慘烈廝殺,從午後一直殺到日落,直到火把點起,仍然僵持不下,誰也奈何不了誰。
匈奴這次前來並未準備充足,像火把之類一時也不夠用。先秦時代的人因爲營養的問題大多患有夜盲,而這在草原人身上顯得更爲突出。既然沒有充足的火光,那夜戰更加無從說起。
遠處觀戰的冒頓微微嘆了口氣,他知道他已經錯過了速戰速決的最佳時機了。
幸好他還有機會,還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