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章 南征北戰
關東的動亂並沒有給百廢待興中的秦國帶來太大的影響,秦人們仍然埋頭忙碌于田地之間,拼命的勞作着力爭收穫更多的穀物以備明年的征戰。關中經過了數天的搶收已經將今年的夏糧收入了穀倉之中,忙碌了數月的秦人這才長舒了口氣。
自楚秦灞上之盟後,秦國得到了短暫的休養生息,國力也漸漸有所恢復。自關東陸陸續續有二十多萬秦人通過各種方法返回了關中,韓信從北地帶回的三十多萬秦民也極大的充實了關中的人口,而六萬多北軍精銳的加入更是讓秦國捉襟見肘的兵力變的富盈起來了。
糧倉充盈,軍心可用,那接下來就是要對外征戰以此來壯大秦國了。至於灞上定下的盟約,依照韓信的意思來說盟約就是用來撕毀的,這個道理所有人都懂。
項羽絕不會天真的認爲一紙盟約就能壓制的住秦人六百多年的熊熊野心,韓信自然也不會覺得項羽會遵守盟約對關中罷兵休戰。雙方都在等待機會而已,看誰最先緩過神來積蓄好實力給予對方致命一擊,在此之前,短暫的和平未必不是可取之道。
關東大戰的消息傳到秦國,大批狂熱的秦軍將尉紛紛向朝廷請命,請求趁機出征關東收復故地。面對激情涌動的一片請戰之聲,朝廷則保持了極大的剋制,決定暫時不直接出兵干涉關東各國之間的大戰。
用韓信的解釋說就是:秦國的身份太過於敏感。畢竟在一年前秦國還是整個天下的主人,這不得不讓所有的諸侯對秦軍心懷戒心。若是秦國冒然的出兵關東,極有可能會成爲衆矢之的,而後果不是秦國現在虛弱的國力可以承擔的。而且秦國若是公然加入反楚聯盟,那可能會面對項羽精銳大軍瘋狂的圍攻,這顯然並不是理智的選擇。
所以韓信決定將目光轉向南面和北邊,藉着項羽無暇他顧的時機收復從秦國分裂出去的上郡、漢中和巴蜀等地,儘可能的向南邊打通通往嶺南的道路,將遺落在嶺南的秦人和大軍撤回秦國。這項戰略計劃得到了滿朝文武的一致認同,那就是先內再外。
當然,在東面秦軍也必要有所動作,即使不直接出兵,也應當適當的對楚國保持這一種高壓的姿態,在東南面的武關囤積大軍直接對項羽的左翼造成威脅,讓他需要提防隨時可能出關的秦國大軍。正東邊函谷關方面則將大批的原駐軍調離,讓魏、趙得以放心的將在西邊防禦秦國的軍隊窸窣調往東邊的戰場。
秦國此時的常備大軍保持在二十萬左右,已經有足夠的實力用來收復上郡和漢中。相對而言上郡更爲簡單一些,上郡原本就是秦人世代居住的土地,司馬欣和董翳在上郡的統治又不得人心,境內的秦人逃亡關中的過半。關東戰亂項羽深陷其中的消息傳來,司馬欣和董翳便心知不妙,猜到秦國不會錯過這個絕佳的機會,於是在膚施城內終日惶惶不安,如同末日來臨。
而漢中的劉邦就顯得棘手很多,他靠着種種手段已經在漢中牢牢的扎住根基得到大批漢中子民的擁護。漢中不同於上郡,它雖然離關中極近卻不屬於秦國傳統意義上的關中,一道秦嶺將關中和漢中遙遙隔開,在戰國中期前漢中一直是楚國的屬地,無論是從民風還是飲食習慣上來看,漢中都更加傾向於南方文化而非關中秦人的文化。
秦惠文王十三年秦軍攜着藍田之戰的大勝南下攻打楚國,取地六百里,又順手滅掉了秦嶺南部弱小的苴國,以當地河水名設立了漢中郡,郡治設在南鄭。其後秦國便以漢中爲根據地蠶食楚國的領土,又南下滅巴蜀二國,這纔有了資本在戰國七雄中一家獨大。
劉邦佔據漢中後,一方面在蕭何、曹參這兩個內政高手的幫助下安心搞好內政,廣收人心爲己用;另一方面在南邊蠶食巴蜀之地,東面在臨近中原的上庸大肆宣揚漢王的仁義,以此來吸納中原來的逃民和難民壯大自己的實力。
靠着種種所爲,劉邦已經擁有了十萬大軍,虎踞漢中而觀望天下。
當初秦軍主力北上援救北地時,劉邦按捺不住心中的蠢蠢欲動,便派周勃領兵三萬過棧道出秦嶺,想要試探下關中的虛實。卻被善於防守的李左車在嶺北設伏嚴正以待,趁漢軍疲憊之時一舉大破之,周勃倉皇帶着殘軍奔回漢中,差點連小命都丟在了關中。
李左車也藉此一戰在秦軍中奠定了地位,讓那些質疑他能力的種種流言不攻而破。
劉邦見秦軍強大遠非自己所能敵,心中便惶恐不已。
當初蕭何獻計攻取漢中以自立的前提是‘秦國已經被項羽所滅,在關中沒有一個強大的政權’,這樣才能保住劉邦的利益拓展。可如今秦國非但沒有被滅,而且日益恢復了實力,這讓劉邦如何不憂心重重。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這個道理劉邦懂,秦國一樣也懂。
於是在周勃兵敗歸來時便下令燒燬了聯通關中的棧道,防止秦軍利用棧道南下攻打漢中,同時督促南邊的彭越、樊噲抓緊攻打巴蜀,讓自己多些緩衝的戰略空間。
此時的秦國也已經下了戰爭動員,大量的軍資糧草被運往前線,駐防在內地郡縣的秦軍則拔營分別趕赴南北二地。
按照韓信指定的戰略計劃,如今秦國國力可以支撐同時展開南北攻勢,所以建議南北同時擁兵,北面攻打上郡,南面則南下漢中,伺機攻取巴蜀。
子嬰在得到韓信的奏疏後表示了同意,但在用將的問題上卻提出了他的意見。他有意南邊以韓信爲帥,領兵八萬攻取漢中,北面則以王涇爲帥,領兵五萬攻打上郡。
子嬰的提議倒是讓朝野詫異無比,自從這個秦王登基以來就從未打理過朝政,國事都是由孟堅和韓信二人商議再呈送贏可批准的。就算子嬰病情好轉後,也只是待在望夷宮中靜養並未臨朝,國事他都會親自批閱但卻從未提出過自己的想法,像這次這樣倒是破天荒第一次,也讓諸多大臣來時正視起這個‘史上最弱勢’的秦王來。
子嬰的提議看上去並無任何不妥。韓信和王涇二人本就是目前秦職最高的兩名將軍,而且都是部下甚多勢力龐大,由他們兩人分領南北軍也是合情合理。再加上孟堅的支持,所以在朝會上韓信並沒有提出反對意見,默認了子嬰對他將權‘僭越’。
只是細心點的人都不難發現,看似波瀾不驚的秦國朝堂已經在潛移默化的進行着變更。
韓信在軍中地位超然,依靠軍功起家的他在秦軍中威望極高,近六成的將軍和將尉都是他來到關中後直接或者間接的提拔上位的。反秦聯軍幾乎將秦國舊的軍隊體系完全摧毀了,而韓信正是在這一片廢墟上重新建立起了一支新的秦軍。
所以子嬰若想靠激進的方法直接剝奪韓信的軍職那是絕無可能,到可能還沒有動手就會被韓信一系的先發制人。所以他纔想出了溫和一點的辦法,那就是在軍中捧出另一名獨擋一方的大將和韓信分庭抗拒,最後再徐徐圖之。
而王涇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論出身,他是王翦的曾孫,王賁的孫子,如今關中第一大族王氏的族長;論資歷,他從軍六年,在北征漠北一戰中和韓信並肩作戰因此而受封將軍,後積功升爲右將軍,鉅鹿慘敗后王涇忍辱負重的回到了北地收攏殘軍,爲秦國保存下了寶貴的元氣;論勢力,從北地返回關中的北軍殘部皆是他所帶之兵,在這部秦軍中威望極重,而右將軍王歧也是他的叔父可以依仗。
種種所有,都讓王涇具備了和韓信分庭抗拒的條件。同時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王氏是秦國大族,根深枝茂、世受國恩,王涇作爲族長不可能不考慮家族的利益。這也讓子嬰有意扶持他對抗韓信,分裂韓信過於龐大的軍權。
此次南下大軍雖然足足有八萬之多,可對手卻是擁兵十萬又有地勢之利的劉邦;反觀王涇,要面對的只是猶如喪家之犬的司馬欣和董翳,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輕取勝利,等於平白送給王涇一分大功。
所以政治嗅覺靈敏的人都感覺出了子嬰分韓信之權的企圖,到是韓信反而一副毫無所覺的樣子,依然整日忙碌的整軍備戰。孟堅也是依舊如常的朝會和處理政務,並沒有看出一絲的異常,相反倒是王涇府上拜訪之客車水馬龍、川流不息。
這一日王涇又是和幾個世家故友喝的天昏地暗,直到半夜才醉醺醺的回到後院寢房安睡。
因爲王涇習慣了軍營中的生活,所以在府中並沒有安置多少家僕和婢女,一路上搖搖晃晃的沿着走廊行走到也沒一人看見。走了陣子肚中一陣翻江倒海,衝到欄杆前狂吐,乾嘔了半天才漸漸緩過神來。忽然見一雙手前來攙扶,便有些不耐煩的推開低吼道;“滾開,我說了不用別人煩我。”
卻見那人並未移步,王涇不由有些奇怪,便擡起頭認出是王歧,頓時酒意醒了大半,急忙肅手低眉道;“參見叔父。”
王歧輕輕的‘恩’了聲,臉色上看不出喜怒,王涇臉上卻露出了些慚愧之色。
王歧是王翦的孫子,王離的堂弟,論輩王涇是該喊他一聲叔父。雖說王歧是個見風使舵之人,可卻靠着他的投機和油滑在秦國大亂中始終保住了王家高高在上的地位,這點就讓身爲世家子弟的王涇心生佩服。
更讓王涇感動的是自從他回到咸陽後,王歧便主動讓出了王氏族長的位子,甘願屈居於他這個侄子之下。這讓王涇心中對王歧的敬意倍增,對他也多爲恭敬。
王歧這段時間一直待在函谷關駐守,這幾日回咸陽述職才得空回家一趟。看見王涇醉醺醺的樣子他不由鄒了鄒眉,輕聲說道:“少主,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涇低眉正色道;“叔父無須如此稱呼王涇,還是請直呼其名。還有您是長輩,有什麼教訓直說即可。”
王歧點了點頭,便道;“你父親華年早逝,那我這個叔父也就有些責任來提醒下你了,你不覺得最近你有些得意忘形了嗎?這可是大忌。要知道我們王家現在雖然看上去風光無比,可同樣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如今王家就靠你我二人維持這份偌大的家業了,我們必須小心謹慎的維持纔是長久大計,此時你卻縱情酒樂,有些不像話了吧。”
王涇這時酒意已經全醒,有些慚愧的低下頭去說道;“叔父教訓的對,我原本只是盛情難卻纔如此的,從今日起我便推掉所有宴請重新搬回軍營中去,絕不再貪圖享樂了。”
王歧見王涇如此,臉色不由露出滿意的笑容,點了點頭笑道;“你能這麼想就好了,我還擔心你年輕氣盛聽不進去勸誡呢。”
王涇微微一笑。“叔父過慮了,我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只會四處惹禍爭強好勝的世家紈絝子弟了,我覺得父親說的一句話非常對,戰爭是讓一個男孩迅速蛻變成男人的最好途徑,我就是這樣。”
王歧不由呵呵一笑:“沒想到我這個堂兄倒是教子有方呀,可惜了呀,我那幾個兒子都不怎麼成器,將來王家的這代人也只有靠你一人來支撐了。”
兩人又說笑了一會,王涇酒意未退漸漸的有些口乾頭暈了,又看了看夜色,便對王歧說道;“叔父你奔波了二天才回到咸陽,想必也是渾身勞累了,我看先去歇息吧。”
王歧卻出人意料的搖了搖頭,低下頭去面色有些猶豫,許久才說道;“王涇,我想問你一個事情。”
王涇拱了拱手,“叔父請說。”
王歧看着王涇,沉聲道;“我想知道你對今日朝堂之事有什麼想法。”
王涇揚了揚眉,“叔父說可是韓信掌南軍我掌北軍之事?”
“恩。”王歧點了點頭。
王涇曬然笑道;“這是好事情呀,難道有什麼不妥嗎?我回到咸陽後只覺得閒的每天骨頭髮癢,就想着重新上戰場呢,這次讓我帶着五萬大軍攻取上郡,多好的機會呀。”
“難道你就沒感覺出來點其他的意思?”
王涇瞪大眼睛:“什麼其他的意思。”
王歧不由一窒,心想這個侄子倒是個不錯的將才,可惜政治上的頭腦太過於簡單了。到是自己在宮廷朝堂中摸爬滾打了幾十年,早已經對這些伎倆洞若觀火了。
於是耐着性子向他解釋道;“大王這樣的決定很明顯是在擡高你的位子,想借此機會把你碰到和上將軍一樣的地位,用你來奪他的軍權,將我原來鐵板一塊的秦軍分成可以互相牽制的兩股勢力。”
王涇聽完啞然失笑道;“那只是陛下的想法而已,我可沒這麼想過,至於將來我會不會這麼想那也不是他能做主的。”
王歧細細的品味了他話中的意思,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
王涇哈哈笑道;“我的意思就是沒有意思,說句實話,陛下讓我獨掌一軍我倒是很感謝他。你應該知道我本來就是個心氣極高的人,若老是讓我給韓信他打打下手做做邊邊角角的事情我也不樂意呀,既然這次又機會讓我證明自己的能力,我當然高興無比呢。”
王歧聽完一番話卻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依,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塞翁得馬焉知非貨?”
“你這番比較之心卻是將我們王家推到了風浪口上,做好了我們王家可能會更上一層,砸了的話那我們王家就萬劫不復了。幾乎所有的人都會覺得你是大王的親信,是用來對抗上將軍的,若是日後你們起了衝突,你覺得我們王家應該如何自處?”
王涇面色有些凝重,想了會才說道;“叔父,我想問你個問題。”
“說吧。”
“如果,我是說如果日後韓信他起了不臣之心,對王位心存妄念,如果你是我王家的族長,你該圖和自處。是帶着我們王家忠心護主呢,還是跟隨韓信見風使舵取得立國之功?”
王歧義沉默了會纔回道:“我哪種也不選,我會明哲保身及時辭去一切職務,這樣無論任何一方上臺我們王家都不會遭到繼承者的清洗。我們是百年世家,在秦國根深葉茂,只要秦國還在,我們遲早就會有機會復出的,不爭這一時。”
王涇哈哈一笑,嘆道;“叔父,這就是我和你區別了。你會選擇中庸之道而我就不會了,對我看來,那贏氏對我毫無半點恩惠,到是韓信,我今日之所有皆是拜他所賜。”
王歧默然不語,他聽出了王涇話中的意思了,心中隱隱鬆了口氣,他還是十分擔心王涇會被權力有誘而和韓信發生激烈的衝突,如今看來似乎自己過慮了。
心中雖然已經釋懷,可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說道;“就算你這麼想不代表他也會這麼想,我看你還是找個機會和他好好談談吧,莫要生出什麼誤會。”
王涇卻緩緩搖頭道;“叔父你不用操心了,此事我自由打算。我和他是什麼交情,那是生死之交患難與共的刎頸之交,如果他對我連這點信任都沒有,那還算什麼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