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行宮地處鉅鹿郡廣宗縣,是故趙國修建的行宮。因爲這裡地處趙國與齊國、魏國、衛國、中山等國交界之處,所以經常被趙國的君主作爲功伐作戰的指揮場所。
行宮方圓百里,有完善的城牆、箭樓、護城河,與其說是君主巡幸的行宮,不如說更像是個大型的城堡。
廣宗全境地勢平坦,土壤概系沙質,到處堆積成丘,以此爲行宮,故名沙丘。但這個地方的地勢卻是風水上所說的“困龍之地”,歷代君主都對其十分避諱。最早的商紂王,就在此處大修‘酒池肉林’,恣意淫樂,最後落得個舉火自焚的結局。再就是戰國中後期著名的趙武靈王,赫赫武功強極一時,連強秦的國君即位都要被其左右,最終卻被親兒子餓死在沙丘行宮。
秦始皇三十七年,已經沉寂數十年之久的沙丘行宮又迎來了它新的主人,關於它的傳奇篇章又得以延續。
始皇帝駕臨,行宮的宿衛自然全部換成了羽林衛。羽林衛多是老秦人世家子弟出身,不但個個弓馬嫺熟、武藝高強,而且在蒙毅的調教下軍紀極其嚴明。雖然已到深夜,可城頭盡是跨弓持戟的士卒,一個個凝神屏氣,絲毫不敢大意。因爲在他們的身後,就是羽林衛世世代代守護了數百年的大秦君王,現在的始皇帝陛下。
“來者何人。”城門處的羽林高聲喝道。
不遠處傳來一陣緩緩的馬蹄聲,走出了兩個瘦弱的人影,騎在馬上俱是宦官打扮。一個是年事已高,鬚髮皆白,另外一個則是個瘦弱的少年宦官,見守衛的目光掃至,急忙低下了頭,不敢對視。
守衛的頭領細細打量了二人一番,開口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不知道亥時後行宮嚴禁出入嗎?”
那名老宦官神色自若,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金牌,道:“我是華陽宮的掌印太監李旦,奉中車府令趙大人之命,前往廣宗縣爲宮內採購膳食。”
那守護頭領眼中露出了疑色,採購膳食,怎麼要大半夜的出宮。接過金牌仔細的查看了片刻,確是出宮許可令牌,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妥,猶豫了會說道;“李公公,可否天明再出宮,大將軍走時下過命令,要嚴格執行宮禁。”
“大膽。”李旦厲聲喝道。“我奉中車府令趙大人之令,手持着陛下賜予的金牌,你一個小小的伍長,盡敢阻我去路。我到要問問,是蒙毅大將軍的軍令重些,還是陛下的旨意重些。”
那伍長一聽李旦所說,頓時嚇得一大跳,連忙擺手解釋道:“公公誤會了,卑職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職責所在,所以不敢輕怠。”
雖然蒙毅一向不買趙高的帳,可不代表他手下的羽林衛也敢輕視趙高。這守衛只不過是咸陽一個不入流家族的庶子,哪裡敢得罪宮裡的大太監。
那伍長猶豫了會,心想李旦的手續並沒有問題,就算上頭怪罪下來,自己也完全不用承擔責任,不如行個方便,也不得罪這些閹人。便拱手道;“李公公請上馬,下官這就爲您開門。”
已經過了宮禁時分,宮門自然是不能開啓,宮門旁卻又一個狹小的石門可以用來出行。旁邊幾名守衛費力的推着石門,沉重的石門開啓的吱嘎聲在清冷的夜色裡顯得格外的刺耳。因爲久未開啓,所以石門有些滯塞,推動起來十分緩慢。
一旁上馬等候的李旦卻有些不耐煩了,還沒等石門全開,便一提繮繩,帶着身後的小太監衝出門去。
那伍長一愕,沒想到李旦會這麼心急,急忙閃開身子讓路。石門本來就狹窄,兩騎幾乎是和他擦身而過。勁風晃的他手中的火把一閃,火光卻印在了後面那名小太監臉上。突然從黑暗中轉變到光亮處,小太監下意識的伸手遮住了眼睛。
一旁的伍長卻已經驚的目瞪口呆,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他卻已經看見了小太監的相貌,雖然穿宦官的服飾,可臉龐分明是一名絕美的少女。
伍長張大了嘴,忽然反應了過來。這行宮中的女眷,大多都是陛下的嬪妃宮女,這麼說來這名太監肯定有問題了。
他急忙厲聲喊道:“站住。”
二人聽見後,不但沒有停下,反而猛抽馬鞭,加快速度逃離。
一見宮門處有異常,城樓上的士卒迅速張弓,瞄向二人背影。那伍長高舉着手,猶豫了許久終究沒有揮下。他實在不確定二人的身份,尤其是那名少女的,生怕誤殺了宮室中人觸怒了陛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這纔回過神來急聲下令道;“馬上射鳴狄示警。”
這時王歧也已經帶着大隊人馬匆匆趕到宮門處,見宮門一片混亂,便大聲詢問。那伍長急忙將事情稟報了一番。
王歧一聽華陽公主剛剛纔逃走,頓時勃然大怒,馬鞭狠狠的抽下,伍長也不敢躲閃,只得捂着臉慘叫連連。
“廢物,你們這些廢物。”王歧強壓住怒火,指着一名士卒急聲令道:“你,馬上通知城外巡騎四處攔截。其他的人,跟我追。”
深夜寂靜的原野上,兩匹馬奔馳落下的馬蹄聲卻打破了寧靜。後面那名騎士嬌小的身軀緊緊的貼在馬背上,隨着馬背的劇震而顛簸,忽然雙手一鬆,掉下馬背來。
前面那名騎士急忙籲馬停了下來,跳下馬背來。所幸這是塊鬆軟的草地,李旦手慌腳亂的將她扶起,嘴裡不斷的唸叨着;“我的小公主,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沒摔傷吧。”
將贏可扶起,卻發現她已經淚流滿面,抽泣着淚水不停的從臉頰上滑落。李旦又一陣手腳慌亂,急忙問道:“公主,公主你傷到了哪裡,快給老奴看看。”
贏可卻只是緊閉着眼睛搖着頭,眼淚不停的落下,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的抓住李旦的手,大哭道;“阿父,父皇死了,是趙高那個狗賊氣死父皇的,他還想殺扶蘇哥哥,想殺我們所有的人。”
李旦心疼的將贏可摟入懷中,寬慰道;“公主別哭了,不是還有阿父在嘛。我們這就去上郡找扶蘇公子,讓他爲陛下報仇,殺了趙高那個奸狗。”
贏可自幼是李旦帶大,所以感情極深,私底下都是稱呼他爲阿父的。當她躲在牀底親眼看見趙高氣死了父皇,鉅變之下她一個小女孩被嚇得六神無主,也不敢出聲。
只得趙高離開後才精神恍惚的從窗戶爬了出來,逃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寢居處,看見了李旦,這才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將看見的一一告訴了他。
李旦在宮中生活了大半輩子,對這些權勢傾扎的伎倆看了太多太多了。他微一分析,便猜到趙高之所以敢這麼放肆,一定是說服了丞相李斯。同時蒙毅卻不在宮內,那這絕不是巧合,一定是趙高早就佈下的局,恐怕羽林衛中早有人對趙高效忠了。
既然是沙丘行宮已經沒有值得依靠的人,那只有想辦法逃出行宮,去給扶蘇和蒙恬報信。李旦這才持着自己出入行宮的金牌,讓華陽公主打扮成小宦官的樣子,帶着她混出宮去,卻不料還是在最後關頭被發現了。
聽完了李旦的一番話,贏可緊咬着牙,強撐不讓眼淚落下,“好,阿父,我不哭,我不哭,我一定要爲父皇報仇。”
李旦看着她蒼白小臉上滿是淚痕,卻強忍住淚水落下,不由一陣心疼。摟着她的肩的右手輕拍其背,開口正欲安慰。忽然臉色一變,凝神豎耳,隱隱的聽到了遠處的馬蹄聲傳來。
“公主,追兵已經來了,此地不宜久留,你還能不能騎馬?”
“阿父不用擔心我,我沒事。”嬴可站起了身子,一拐一拐的走向坐騎,在李旦的幫助下翻身上馬。
李旦也轉身上馬,一揮馬鞭,贏可則緊跟其後。
沒多久,追趕的羽林巡騎就趕到了,很快發現了二人的蹤跡,呼嘯着追趕上去。上頭告訴他們的是一名宦官和一名宮女私逃出宮,得到的指令是就地格殺。
李旦年輕時曾多年在邊軍任監軍一職,所以馬術武藝也嫺熟。可畢竟年事已高,體力漸漸跟不上了。贏可雖自小在宮中也精通馬術,可畢竟無法和精銳的羽林想比,沒多久距離就被拉近,已經可以聽到身後羽林的呼喝聲。
見距離越來越近,李旦雖然心急如焚可也無計可施,只得拼命催馬疾行。
卻聽到了前方流水之聲,頓時大喜。前面就是廣宗境內西沙河,這幾日李旦多次出去採購宮中用品,對這裡非常熟悉,知道不遠處就有一處索橋,便調轉馬頭帶着贏可朝那馳去。
那條鐵索橋緊寬五尺,也就勉強夠一人牽着馬並肩緩緩而過,若是兩人都過去,那極可能還沒過橋,就會被趕上的羽林射死。
李旦一咬牙,對贏可大聲道;“公主,你快快過去,有老奴在,定能保護公主周全。”
贏可俏臉慘白,語帶哭腔的說道;“阿父,我們一起過去好嗎,可兒已經沒有了父皇,不能再沒有你了。”
李旦見追兵漸近,便狠狠的瞪向贏可,大吼一聲;“贏可,你忘記你是誰了嗎,你是始皇帝的女兒,大秦的公主,現在大秦的安危就在你一人身上了。快逃過去,找到扶蘇公子,讓他爲陛下和老奴報仇。”
“快去!”見贏可仍有猶豫,李旦狠狠的瞪向他。贏可這才含淚回頭,催馬前行過橋。
目視着贏可慢慢走遠,李旦一張老臉上現出了一絲笑容。翻身下馬,從懷中掏出了匕首,割向鎖鏈。
這索橋是當地居民爲了過西沙河所建的,平時也是人行不斷,所以用做鏈鎖的藤條牢固異常。李旦懷中的匕首雖然是利器,可割了半天,也只割斷了一小半的。這時候追趕的羽林已經趕到一箭半之處,見李旦在那揮刀割鎖鏈,便知道了他的用意,紛紛搭弓射箭。
雖然是在夜色中,而且相距甚遠,不過這七八名羽林仗着高超的箭術仍然有一隻箭射中了李旦。李旦中箭大叫一聲,手中的匕首不但沒有停下,反而發瘋般揮下。
已經過橋的贏可見他中箭了,不由停馬悲呼道;“阿父!”
李旦見她已經過橋,強忍着痛竭力大吼道;“快跑,公主。”然後鼓足了全身的氣力,大吼一聲猛的將匕首揮下。也不知道冥冥之中是不是天佑大秦,半臂粗的藤條居然被李旦垂死的最後一擊砍斷了,索橋撲騰一聲,一端落入了水中。同時羽林的第二輪箭雨夜已經趕到,李旦慘叫數聲,老邁的身子被巨大慣力帶着跌路水中。
“阿父!”對岸的贏可下馬跪在江邊,撕心的喊道,淚水如泉涌一般。哭泣了片刻,才上馬猛的揮鞭離開。
對岸的羽林皺着眉頭看着贏可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也無計可施。這裡他們並不熟悉,也不知道哪裡纔有橋樑可以渡河,只得回營向王歧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