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初夏的北地已經有些暑氣難耐。頂着烈日操練士卒們肯定會怨聲載道,韓信索性讓在校練場旁的小樹林中避暑休息。
見新來的主將如此體恤士卒,衆人皆是歡呼。用過午膳後,便三兩成羣找到樹蔭,躺下呼呼大睡。
韓信也找了處樹蔭躺下,他是軍中主將,自然不會有人不識趣的來和他搶地方。都是遠遠的離着他,不敢擾他清淨。
韓信對新收的白馬非常喜愛,把它牽到樹蔭下,餵它吃了些草料和清水,右手則輕輕的撫着它的鬃毛替它理順。白馬半閉着眼睛,看上去很滿意韓信的討好,不時輕輕的打個響鼻,似乎非常享用。
韓信倚在樹上,一邊疏離着白馬的鬃毛,一邊打量着不遠處樹下正閉目小憩的田市。他心裡清楚,早上做的那些只能得到了士卒們的認可,但要說在軍中建立了威信那還言之過早。
關鍵還是在一個人身上,那就是眼前這個田市。
田市在北軍中從戎近二十年,一大半時間是在五營二曲中,在前任曲侯陣亡後又一直以副職代行主將之職,在二曲中的威望遠不是韓信這個新來乍到的小子能比擬的。得不到他的認可,韓信不可能真正掌握住這隻軍隊。在閒時到還好些,倘若到了戰時主將和副將離心,那卻是行軍大忌。
韓信若想以這支軍隊作爲功業的起點,那田市他不論如何都要收服。
韓信輕輕的拍了拍馬頸,放開了馬頭上套着的繮繩,心中想着說辭,慢慢踱步走向田市。
離他還有數步距離時,田市便感覺到有人走近,睜開眼見是韓信,微微一怔。
“田大人。”韓信笑着的打了個招呼,田市勉強擠了絲笑容,站起身子拱手道;“大人請不用客氣,你是軍中主將,卑職只是副職,大人還是直接稱呼田市的名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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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信聽出了他語氣中微微泛起的酸味,微微一笑,又說道;“田大人你是軍中老將,韓信不過是一新人,經驗資歷都不足以服衆,豈敢在你面前稱大。”
田市聽他語態謙恭,完全沒有早上那種少年得志的驕縱樣,這才面色稍緩。兩人並肩坐下,隨意的說了些話。
韓信第一次這麼近的和田市交談,仔細的看了他的相貌,才發現田市顴骨高隆,臉看起來似乎寬一些,到不是很像中原人,便隨口的問道;“田大人,你是哪裡人。”
田市面色微變,許久纔有些苦澀的說道;“我父親是駐守邊關的秦卒,母親是一名羌族女子。”
出身永遠是田市心中的一道傷疤,要知道在中原人心中,胡人的地位都十分低賤,更何況他這種血統不純的‘雜種’。
不料韓信卻哈哈一笑,道;“英雄不問出身,倒是田大人多慮了。”
田市見韓信不但沒有露出鄙夷的神色,反而出言寬慰他,有些感激的看了他眼,連帶着對他的反感也消去了不少。
韓信拍了拍田市的坐騎,“還沒謝過田大人送給我的好馬呢。”
“大人客氣了。”田市笑着說道;“那白馬本是草原上的野馬羣中的馬王,神駿異常,我是偶然從牧民那裡得知了它的蹤跡,帶着兒郎追蹤了三天三夜才捉到它的。不過它性子極烈,我雖然能捉住它,卻馴服不了,說來還是大人你有本事,居然能馴服的住它。”
韓信心想:原來是沒人馴服的住,才獻給我想讓我出醜的呀,難怪這麼好心,可惜沒想到會白白便宜了老子把。
打了個哈哈,韓信也不說破,仍然笑道;“我也是運氣,運氣而已,對了,聽狗子說你騎術高超。我自幼生活在中原,騎術並不甚好,有空還望田大人能指點一二。”
說完拱手行禮,田市還禮,客氣道:“大人言重了,‘指教’二字,田某怎敢擔當。”
“我還有一事想請田大人幫忙。”
田市心中一咯,心想‘來了’。到底是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纔跟自己沒套的近乎就直接有事相求了,到聽聽他想說什麼。
“大人請說。”
韓信望向不遠處樹下的白馬,沉聲道;“我想請大人幫我多北幾個上好的馬掌,以備不時之需。”
田市愕然問道;“爲何要準備幾個,那白馬剛剛纔釘上的馬掌,沒個一年半載不會磨損,等磨損了再找鐵匠重新釘過就是了。”
韓信似有深意的看着田市笑道;“我將來要騎着它馳騁天下的,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田大人,別看此馬現在還只是拘於上郡一地,將來未必不會馬踏陰山,封狼居胥,想來馬蹄必會多有磨損,所以纔多才帶幾隻在草原上更換。”
田市身軀一震,望向韓信的目光復雜。他不是笨人,聽出了韓信的弦外之音,韓信是想說他的志向遠大,不會只甘居一區區曲侯。潛在的意思就是想告訴田市,不要處處和他爲難。
田市忽然有些醒悟,韓信纔不到弱冠之齡就坐上了曲侯的位子,想必極得大帥賞識。又武藝高強兼之箭術了得,再加上也頗會爲人出事,將來前途確實不可限量。
他一直覺得韓信是搶了他的位子,所以才耿耿於懷,有意爲難他。卻沒有想過這其實對他也可能是個機遇,田市若是好好的輔佐韓信,將來韓信揚名之時,他自然也能跟着水漲船高。
相通了這個關節,田市沉重了一天的心情忽然輕鬆了起來,他發現自己確實是鑽牛角尖了。
韓信笑着看着他,見他似乎已有所悟,也就不再多言,看了看太陽,便道;“田大人,時辰差不多了,我們繼續操練吧。”
田市站起身子來,深深一鞠到底,沉聲道:“末將領命。”
到了傍晚收操的時候,奚達卻派人裡傳喚韓信。韓信變將收整隊伍的事情託付給田市,又讓狗子將白馬牽回了營帳,他自己的則輕身前往赴約。
到了奚達的大帳,卻發現裡面早已坐了四人,韓信也認得奚達一人,其他料想也是軍中同僚。
奚達見韓信到了,便哈哈一笑,迎了上去。韓信躬身行禮道;“參加軍侯。”
“哎~”奚達連忙上前扶起了韓信,笑着說道;“大家以後都是兄弟,何必如此拘禮呢,韓曲侯快快請起。”
韓信微微欠身,“大人還是直呼韓信的名字吧。”
奚達點了點頭,呵呵一笑,“也好,老是叫來叫去也顯得繁瑣,來,韓信,我替你介紹幾位兄弟。”
說完拉着韓信走到四人面前,指着一個長相略爲斯文的男人介紹道;“這是我們五營的行軍司馬齊姜。”
那齊姜看上去還十分年輕,不到三十的年紀,臉上一直帶着淡淡的微笑,衝韓信友好的點了點頭。奚達又指着另外兩人說道:“這是一曲的曲侯範雍,這是三曲的曲侯吳歇,你們三個是同僚,更應該親近親近。”
韓信和三人紛紛笑着打了招呼,算是認識了。齊姜是趙人,行軍司馬從事的大多是軍中的文職工作,所以齊姜看上去帶着些文官的氣味,一直沒怎麼說話,只是微笑着聽。範雍是燕人,看上去是個冷麪大漢,倒也不是對韓信有偏見,而是他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不苟言笑。吳歇則與之相反,生性豪爽,沒多一會就和韓信稱兄道弟上了。他和右營的主將荊駿一樣,是出身於一個沒落的世家,可惜他的能力和運氣沒荊駿好。
五人聊了會,奚達看了看天色漸晚,便拍着肚子笑道;“幾個大男人坐着幹聊有什麼意思,今晚我做東,百花樓,如何?”
聽到奚達這句話,除了韓信外的其他四人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吳歇更是笑道;“難得老大今天放血,小弟自然是贊成至極,五體投地,啊不,是六體投地,哈哈哈哈……”
韓信開始還沒聽太懂,待聽見黃歇一番話便明白要去的地方時什麼了,心中老實有些不太願意去那種地方,可又不好掃大家興致,無奈只好跟去。
上郡雖爲北部要地,可人口還及不上關中和中原腹地的一個大縣,軍事意義遠遠大於政治經濟意義。所以膚施雖然是郡治所在,可規格也就和中原的一個小縣城相當,只有簡單的幾條市集,街上來回走動的也大多是軍卒和家眷。寥寥落落的幾個行人,讓膚施看上去有些冷清。
可是,有一個行業卻出奇的火爆。
膚施既是北軍的大營所在,長年駐紮着六萬大軍,再加上修築長城和運送糧草的勞役,所以人數並不少,但卻有個關鍵的問題——那就是男人太多了,而女人少之又少。雖說膚施城中也有些隨軍軍眷,但那只是些高級軍官纔有的待遇,再就是本地從軍的士卒。大多數像奚達這樣的軍中將士,都是家遠在咸陽和中原。
男人多了,就要解決男人的問題。北軍長年駐紮在荒涼的北地,吃着粗劣的食物,到處隨地紮營,和最兇狠的匈奴人作戰,忍受着對家人的思念。有時候上層的將領也會對屬下搶掠匈奴女子睜一眼閉一隻眼,只要做的不是太過火,一般沒有人會不識趣的去過問追究。
這些都只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什麼問題,於是大大小小的青樓勾欄就紛紛在北地紮根了。尤其是大營所在的膚施,更是一片畸形的繁榮。將士們在外征戰過來,懷中揣着的都是刀口舔血掙來的錢,這時候青樓變成了他們最好的放縱場所。
要說起膚施城的青樓,自然是百花樓和醉月閣豔冠羣芳。
PS:一點點說明,有很多大大看到釘馬掌還有封狼居胥會有疑問,江南在這裡說下俺的看法呢。其實寫這個之前我查了不少資料,釘馬掌的技術最早是在公元前羅馬人的記載裡面出現的,至於中國什麼時候出現的並沒有定論,有種比較主流的說法,漢武帝對匈奴作戰中,馬掌已經出現,所以江南這才推測七十年前的秦末,也可能會有的。因爲衆所皆知,秦人對於兵器的嚴格和瘋狂性,西方工業時代誕生的標準化在兩千年前的秦朝就已經出現了,整個漢代,幾乎是完全繼承了秦朝的那一套完善制度和技術。
狼居胥山是匈奴人的聖山,‘封’的意思是封禪征服的意思,只是歷史上做到封狼居胥的只有霍去病一人而已。所以封狼居胥這個典故是出於漢武時期,但漢武之前,廣大的中原同胞們還是很想幹的嘛,比如秦始皇同志,他就不止想封狼居胥,還想拿着匈奴單于的頭骨在狼居胥山上隨地大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