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天曉
馬車離去的時候是兩個人, 回來的時候卻只剩下一個，另一個在每年夏季都會看到白夜地方化去身體，留下一隻素淨的瓷瓶與愛人歸鄉。
陸宇辰一次昏迷後再醒來, 前塵往事忘了七七八八, 尤其是他的生命中, 再也沒有身旁的那個身影, 和那個身影曾經留存的所有記憶。陸宇辰原先準備好的致命□□被摘星偷偷換了, 他喝下去的藥其實是琉影製作的“無生”的改良版，從此他的生命中失去了江憐砂這個名字，也失去了最刻骨銘心的愛情。而且從他回宮的那一刻起, “江憐砂”便成爲整個天曉王宮的禁語。
他還是那麼穩重、沉着、睿智、大度，他勤懇、負責、真誠, 他平易近人, 他溫和有禮, 他善用賢良。可是，他只是天曉帝, 一個完美的君主，一個體貼慈祥的父親，正如江憐砂最後留給差點成爲監國大臣的宰相沈翩鴻的話：我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我帶走了我的陸宇辰，只留下了你們的天曉帝。
天曉國新曆一百九十二年初, 年僅一百六十一歲的江憐瑾代替病重的天曉帝陸宇辰成爲天曉國第二任皇帝, 她的兄長陸浩然在幾次邊疆地區的叛亂中屢立戰功, 接任天曉國大將軍。同年夏, 天曉帝駕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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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極地唯有夏無夜, 冥府全境卻四季黑。奈何橋頭，江憐砂停筆, 起身恭敬的對身旁的冥府官員笑着說：“多謝您這麼久以來的照顧，我等的人到了。”
官員看了他一眼：“你求我允許你幫工做事待在這奈何橋頭將近兩百年，就是爲了等這一個人？你可知道，既然你要走，你與他便只有過橋之後這短短的一段路相伴。到了孟婆那兒，誰都是要洗淨前塵往事的……”他還在說，聽話的人卻早已忘了他，只快步走過去，一把握住了那個等了兩百年的人的手。
陸宇辰一見到愛人就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瞪了半天，把人抓過來一口啃了，全然不管旁邊走過的路鬼甲乙丙驚駭的眼光。江憐砂貪戀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臉，就連接吻的時候都不肯眨一下眼睛。陸宇辰無奈了，依依不捨放開愛人被啃得紅紅的脣，磨着牙道：“丟我一個人幹活，你在這兒乾等着，是吧？！”
江憐砂笑容依舊，看得他脾氣都沒了：“對不起。你累了，我還讓你去做那麼多事情……”
旁邊有鬼差過來催：“喂喂你們，講話講了就夠了，後面還有人呢，快走快走吧。”
陸宇辰一把攬過江憐砂，邊走邊說：“行行行，我知道，孩子們還小，爹媽們還要養老，就我能折騰，你就折騰我了是吧？”
“對不……唔……”
“少說話多吻兩下，路不長啦，誰知道下輩子你投胎成啥呢，萬一你是蚊子我是大象……”誰的話比較多啊，倒訓起他來了……江憐砂腹誹。
另一邊，冥府官員看見杯子裡的茶水晃了兩下，知道信號到了，左右看了看，忽然站起來：“我去有事，等會兒回。”
旁邊鬼差忍不住提醒：“鬼正多呢……”
官員不耐煩，一把提過鬼差的領子拖走：“老子放水去你也攔着！那你跟老子一起去！”鬼差淚奔：我還要工作！萬一放了什麼東西過橋閻王追究下來我要丟飯碗的——
橋頭短時間變成無人管理狀態，於是一個透明的水球就大搖大擺飄過去了。
眠瑾站在水球裡，隔絕外面的視線，一路往裡飄。風屬之神空嵐在她旁邊蹦來蹦去：“湛海湛海，我們千界之神按規定是不能干擾冥府的！”
眠瑾低頭找：“哦，我知道，你眼神好幫我找找孟婆。”
空嵐玉手一指，嘟着嘴不滿道：“我還以爲很好玩兒，冥府黑漆漆的，什麼意思也沒有！”
眠瑾見四周人多眼雜，回頭數了數排隊的陸宇辰和江憐砂的位置，又飄到孟婆後面流水線一般的湯碗上去數出他們要喝的兩碗，對空嵐招招手：“過來，隔空開個小門，我動靜大了不方便。”
空嵐手指一晃，一個碗口大小的圓洞出現在水球壁上，然後伸手就取來了那兩個指定的碗：“你要幹嘛？他們兩個的紅線我看過啦，月老那兒牽得牢牢的，不管也沒事的……”
眠瑾端着兩個碗，反手倒空：“沒事，我就兌點水。”
於是空嵐看着她把孟婆健忘藥倒乾淨，還招來水反反覆覆沖洗了好幾遍碗，再灌上神境小樓裡蒼炎燉的和孟婆健忘藥一個顏色的赤羽雞湯，心裡道：哦，原來這個就叫兌水……
外面，輪到陸宇辰和江憐砂喝湯了。兩人堅信來生也有機會相聚，並不用催，端起碗相視而笑，兩碗交過對方的手腕，像喝交杯酒一樣一飲而盡。湯飲過，兩人漸漸透明，直到消失在冥府的那一刻，他們都在深深地凝視着對方。
空嵐的嘴合不上了：“我……我一把年紀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強悍的人……”
眠瑾回頭看她嬌小的個頭加上十四五歲可愛少女的外貌，沉默一會兒，扭頭眼不見爲淨。空嵐撐着下巴：“我這次幫了你哦！下次你來幫我吧。”
“你又要做什麼？”
空嵐笑眯眯地回答：“他們這一些人啊，在月老那兒的紅線都牽着呢，反正也是要相聚的，孟婆湯這折騰人的東西，喝不喝也無所謂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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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自家少爺突然腦子一抽想到什麼了，居然決定拋下董事會不開，連夜坐飛船跨星航行前往天曉母星去度假，但是作爲陸家的萬能保鏢，東星和南空還是任勞任怨地去機庫裡開了今年新款限量版的超豪華私家飛船，載着少爺往遙遠的那顆星球趕。
陸宸又打了一個哈欠，直勾勾盯了屏幕上天曉母星的風景遊覽介紹一會兒，有些無趣地翻身躺回沙發上。
坐在另一個沙發上看書的他的好友兼下屬沈鴻擡頭：“幹嘛，昨天說一定要來，現在覺得無聊了？別忘了你可是翹了董事會呢。”
陸宸揮手：“我還是想去的，看介紹無聊，等着看實際點的吧。倒是你這傢伙，明知道我是翹班還要跟着我一起跑，回去寫檢討。”
沈鴻完全忽略他最後一句話：“你知道我是去看我親愛的，他到天曉母星公幹，我好久沒看到他了。”
“就是那個艾爾森弗利西斯……路德……念他名字真要命！”
沈鴻翻書：“叫他路克就好。”
陸宸忽而坐起：“你曾經說過，你跟他都是吸血鬼吧？我還沒見過他呢，他多大了？”
沈鴻又翻了一頁：“他外表很年輕，我們都忘記歲數了。很多事情……我跟他都不記得，我們在大災難時候一起躺進棺材裡重生過一次，忘了好多事情，我被沈家收留也不過是我有記憶之後百餘年的事。”說到這裡他想起什麼，“早上臨走的時候，你不是說你做了什麼夢嗎，你是因爲這個要去天曉母星的？”
陸宸點頭：“我夢到一個大姐兜頭往我臉上潑了一盆水，然後指着我鼻子說‘我都幫你們兌水了你們還不早點碰面！想什麼時候重聚啊！’我就在夢裡看到了天曉母星，然後決定過來一趟……你說，是不是我也有一個愛人，就在這裡等我？”
沈鴻停下翻書的手：“我覺得很有可能。你都二百五十歲了還沒找到喜歡的人，如果你不是X冷淡，那就是你愛的人根本不在你周圍。”以這傢伙的條件，周圍俊男美女無數，他居然沒動過心，這不能不讓沈鴻對他的某種能力產生懷疑。
陸宸磨牙：“你想加班？”
沈鴻嚴肅扶了扶眼鏡：“我們快到了。”
陸宸於是不再管他，轉而看着屏幕上越來越接近的風景。
天曉母星是他們這些外遷移民祖先居住的地方，因爲曾經發生過毀滅級的災難而一度失去人的蹤跡。他們每個人其實都有使用術法的天賦，可是科技與術法的衝突之下，凡是離開天曉母星的人的術法會大大降低，同時在天曉母星上，高科技裝備的使用是受到嚴格限制的，哪怕是整個星際聯盟帝王級的掌權家族陸家的少爺，也無法違抗這種限制。
陸宸倒是完全沒有不適，反而一路騎馬往天曉母星上最繁華的天京城走，順便實驗自己的術法。
沈鴻剛一下飛船就騎馬跑了，他的愛人路克就在飛行船落點附近的一處生態基地工作。於是陸宸就帶着兩個保鏢自己行動。
在夢裡，他是在天京城東的一座山上被潑了水的，現實中，天京城東的拂曉山是天曉母星著名的觀光景點，所以他到了天京城之後就決定明天一早爬山看日出。
清晨時分，空氣寒冷而清新。陸宸早早爬到山頂，這裡已經有一些人在等待着看日出了。視野太暗，有個人站到他身旁，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趕緊用溫和的嗓音低聲道歉：“抱歉，我沒有看清，請問你還好嗎？”
陸宸笑笑：“沒事，大家都是來看日出的，我也沒注意周圍。”
兩人閒聊兩句，便覺得天邊有光芒透出，於是轉移了注意力。
這裡視野極好，陽光慢慢染透周圍的雲，視界漸漸明亮，當光球破雲而出的一剎那，壯麗的升騰讓人心中充滿了對新一天的信心與希望。
“真美……我該勸小雨跟我一起來的。”江砂眺望遠方，由衷感嘆：“大自然的風光果然最爲瑰麗奇妙。”
他身旁忽然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哥！嘿嘿，我來啦！”
江砂驚喜地轉過身一把接住撲過來的少年：“小雨，你居然起得來？”
江雨說起這個就有氣，回手指着身後的男人：“可惡的風衍把我拖起來的，早上冷死我了……”
陸宸聽着這聲音有點熟，轉身看過去，眼前這少年他還真認識！這不是星際聯盟開發部的珍寶——天才少年江雨嗎？這個腦袋裡裝滿了稀奇古怪發明的少年還是貴族出身，是星際聯盟四大家族之一江家的小兒子。而且他後面那個風衍就更熟了，也是四大家族之一風家的當家，他們兩個是一對公開且聞名的戀人。
這麼說……剛纔跟自己說話的青年就是星際聯盟江家的大公子了？這個從小體質便不是太好的青年一次也沒有在外界露過面，陸宸也只是聽過他的傳聞。傳說他只能待在天曉母星的某處世外桃源休養，但是極爲聰慧且知書達理。不過隨着江家現任家長的退位，已經把身體休養得差不多了的青年不久就要離開住了兩百多年的天曉母星，來到星際聯盟江家總部主持大局了。
“哎！？這個……這個不是陸……少爺？”江雨這才注意到哥哥身後的人。
江砂聞言回頭，正和陸宸的視線相對。
陽光完全掙脫了層雲的束縛，以眩目的光芒覆蓋大地。鳥鳴啁啾，風聲陣陣，世界在這一刻明亮得毫無陰影，所有舊事，在一片迷霧中，漸漸清晰。
“宇……辰？”
“……小砂？”
天已曉，千年如夢，萬世相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