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叔錯走進無盡門樓，立即明白過來爲什麼趙辰要將無盡門樓包下來。
酒樓裡坐滿了人。這些人身穿城衛軍的服飾，圍在桌旁大快朵頤。公叔錯曾見過不少城衛軍，但很少有人能帶有這樣肅殺的氣息。
公叔錯和肥義一同從中穿過，走上二樓。這裡就要清淨許多，只有十幾個人，正相互敬酒。這些人身穿便服，看不出身份，公叔錯猜測應該是將領級別的人。
“公叔大人，這邊請。”肥義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丞相請。”
公叔錯謙和還禮，兩人一同走上三樓。三樓就更冷清了，只有寥寥幾人。
藍衣青年從欄杆上跳下來，一躍到肥義面前，大笑道：“丞相大人今日怎麼有空到無盡門樓來？莫不是知道我今日請客，故意來蹭吃蹭喝的？”
“信安君說笑了。”
肥義對趙辰的玩笑話一笑置之，轉而介紹道：“這位是魏國使者公叔錯先生。”
聽肥義一說，公叔錯明白過來，這藍衣青年就是近年來聲名鵲起的信安君，趙辰。
趙辰今天穿了一件藍色長袍，顏色素淨，恰逢天氣晴朗，走在大街上與天空到有互相映襯的感覺。坐在屋內，讓人覺得放鬆閒散。趙辰似乎時時刻刻都笑意盈盈，讓人感覺親切溫和。
一聽公叔錯名字，趙辰也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恭敬的行禮道：“久仰公叔先生大名。”
“魏錯也久聞信安君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英年才俊，氣度不凡啊！”趙辰突然的態度轉變讓公叔錯有些錯愕，也笑笑，禮貌應對。
更讓公叔錯驚愕的是，趙辰笑容盡斂，隨即凝眉，問：“這冬寒未褪，初春恰逢，公叔先生不在魏國好好待着，跑到趙國來是做什麼？”
公叔錯正準備開口，卻見趙辰一手下壓，說：“公叔先生稍安勿躁，讓趙辰猜猜。我聽聞近些日子，魏王正緊鑼密鼓的籌備，在韓國境內做着什麼事情。公叔先生是爲這件事情來的吧？”
“信安君果然聰敏過人。”
公叔錯進宮見趙王，不過一個上午的事情，趙辰又一直在無盡門樓歡宴，不可能得知宮中消息。就憑看到公叔錯，就能將事情大概猜到一二，的確也是不負他的聲名。
這個時候，侍者將新的酒菜和碗筷端上來。
趙辰熱情的給公叔錯夾了一塊百味雞，邀請他嚐嚐，同時說：“這會盟之事，我是贊成的。”
“哦？”公叔錯咬着雞肉，聲音不清不楚。
“不過，我覺得這會盟的目的有些偏差。楚國不過蠻夷之國，雖地域遼闊，物資豐厚，但國內貴族腐敗，據地自守。朝堂之上，羣臣尸位素餐，陰謀利己。國內民怨沸騰，怨聲載道；國外四處樹敵，年年征戰。這樣一個國家，只需精兵一支，直取襄郢，便可逼其自守。羣臣瑟瑟，三年不敢犯境。又哪裡值得爲之會盟呢？”
“哦？”
公叔錯吐掉骨頭，似覺得趙辰所言甚爲有趣，問：“那依信安君之言，諸國會盟，應該爲了什麼事纔好呢？”
“當然是爲了謀取秦國了。與楚相對，秦國上下同心，君治臣忠，國內百姓盡皆好戰。一聲令下，而四境皆動。國內又物阜民豐，谷慄不可計數。名將雲集，謀士若過江之鯽，多可成軍。出函谷，則問鼎三川；犯西河，則河東盡失。趙國與之相隔重山，吾王且日夜難安。魏國毗鄰秦國，魏王莫非還能夜夜笙歌，談笑自若？”
“呵呵，”公叔錯不可置否一笑，“信安君所言甚爲有理。只是魏錯不知信安君將這些話說與某人，又是何意？”
趙辰身子前傾，說：“趙辰觀之，魏國上下，唯先生有遠見之明。而先生又是魏王王叔，相信對於您的話，魏王一定會認真傾聽的。趙辰此番與先生推心置腹，只是希望能與先生共同攜手，聯盟攻秦。”
公叔錯仰頭哈哈大笑。
公叔錯聽聞，在上黨一戰，趙辰雖大獲全勝，但卻痛失自己畢生摯愛，月姬。想必是自那以後，趙辰便對秦國恨之入骨，纔會如此狂妄的說出這般露骨的話。
的確，這是一個很好的復仇機會，攜五國之力，即使同時應對楚國和秦國也綽綽有餘。更何況只是一個偏遠，孱弱的秦國。自從幾十年前，秦武王復取河西之後，已經很多年沒有和魏國交戰了。魏國可沒有什麼理由，去冒犯這樣一個野蠻殘暴的國家。
趙辰舔了舔嘴脣，面容苦澀。
公叔錯的笑讓他覺得受到了冒犯，趙辰本以爲這是一個擁有遠見卓識的智者。但公叔錯的表現讓趙辰有些失望。
“阿辰，”衛墨非從一旁走過來拍拍趙辰肩膀。“你有些太心急了。”
也許。
趙辰站起來，和肥義打了招呼，就和衛墨非下了樓。
很快，公叔錯也和肥義告辭。
回到落腳的旅店，公叔錯吩咐下屬帶着厚禮前去拜訪李悅，自己則親自登門，拜訪了郭開。
第二日天色依舊晴朗，趙王宮內，一片祥和氣氛。但這種祥和卻讓趙何感覺不適。
“抱歉，郭大人，您說了什麼？”趙何依靠在椅子上，看着郭開的表情頗有些莫名。不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一夜之間，郭開的態度竟然完全轉變。從堅決反對會盟，到強烈要求合縱。
郭開面色欣喜，得意洋洋。
“大王，”只聽這位圓滑的大臣說，“現在您初登王位，正是藉機穩固地位的好時機。如果能夠征討蠻楚有功，必定能夠懾服四境，揚我國威。這可是一個名利雙收的好機會啊，大王！”
趙何望進郭開的眼神，看到了讓人厭惡的閃光。那是一種貪婪的眼神，趙何從小就明白這一點。的確，名利雙收，只有上天知道，郭開從公叔錯哪裡得到了多少好處。這個卑鄙無恥，下流骯髒的賣國賊。趙何在心裡怒罵，表情卻雲淡風輕，反問：
“如果攻打楚國失敗呢？我們又將如何？”
“大王。此次會盟有六國參加，傾天下之力，以攻南楚。若是失敗，那上天就太眷顧楚國人了。”公叔錯淡定回答。
“是嗎？”
趙辰不屑的發出一聲輕笑，“魏國進攻我大趙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吧？”
趙辰的話，再次把衆人的焦點，至少把趙何的焦點聚集到了趙魏兩國的矛盾上。第一次魏國攻趙，圍邯鄲，趙何躲在宮城內，尚且能聽見城外的喊殺聲。也許這只是幻覺，宮裡的人都告訴趙何，這是他的幻覺。而第二次，戰爭雖顯得無比遙遠，卻間接讓趙何失去了母親。
如果魏國人不進攻趙國的話，父王就不會選擇在那個時候前往沙丘。趙何無不苦澀的想。
公叔錯偏過頭，表情隱有怒意。“信安君，兩國交戰不過是尋常之事，您又爲何苦苦抓住不放？”
“是嗎，死在戰場上的人可不會這麼認爲。”
“好了，不要吵了！”
趙何大聲制止了趙辰和公叔錯，兩人已爭執得面紅耳赤。冷空氣一下涌入肺中，趙何又重重的咳了兩聲。“諸位大臣都覺得應該參加會盟嗎？”
趙何從羣臣臉上一一掃過。
肥義早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而衛墨非顯然和趙辰站在一起。郭開臨陣倒戈……我我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趙何苦澀的想。或許，這一切都應該怪在郭開身上，如果他像昨日一樣，徹徹底底的支持自己。或許……
趙何心頭一動，回頭看向李悅。或許李悅有什麼，不同的想法。
李悅仍然是王宮總管，這位忠誠的老太監，從小服侍趙王雍長大。也順帶照顧着小太子。他常常轉達趙王雍的話，甚至帶上一些禮物給趙何。在成長的過程中，趙何見到這位老總管的次數，遠遠要多於見到趙王雍。
李悅也注意到了趙何的目光。
兩人距離如此之近，以至於龐大的王座也無法遮擋趙何的視線。李悅恭敬的給這位新任的趙王行禮，一如過去給他的父親，隨後說：
“大王。與其餘大國和平相處，一直一拉都是主父的治國方略。”
這句話並不是撒謊。在趙王雍即位之後，一直致力於改善和其他幾個大國的關係。取了韓國的公主爲妻，與秦國簽訂盟約。如果要說趙王雍在位時，與之不符的舉動僅是進攻了蠻夷之國，中山國而已。這個舉動擴寬了趙國的國土，使趙國一躍成爲與秦國並肩的強國。
趙何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但轉過頭來面對羣臣的時候，已恢復了之前的平靜虛弱的模樣。
“這樣的話，”趙何說，“那麼，我們不日啓程，前往澠池參加會盟吧！這一次，信安君和衛相隨我前去。肥義丞相留守邯鄲，其餘羣臣聽丞相之命，如同見我。”
“大王英明。”
羣臣伏拜。趙何居高臨下，俯視着如一株株稻穗俯下身子的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