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辰突然猛地擡頭，瞪着王政，厲聲道：“所以，我必須送你下去。讓她知道，讓她安心！”
王政淡然一笑，反擊：“也許，她一個人在下面會寂寞。我也會親手送你下去陪她，免得她一個人孤單。”
“很好！”趙辰說。
“很好！”王政附和。
這時，小狐狸從趙辰身後的被窩裡爬出來，伸了一個懶腰，慵懶的走進趙辰懷裡。突然，白狐拱起身子，如精鐵般僵硬。趙辰察覺到懷中異樣，伸手摸了摸白狐的背脊。白狐猛地躍起，盯着王政。趙辰不悅的將白狐攬進懷裡，上一次小傢伙看到魏離也是這番表現，不過遠遠沒有這麼強烈。
“它不喜歡你。”
趙辰主動解釋道，“這是小白狐，名字的話，你叫她月兒好了。”
“我們是敵人！”
王政的回答與魏離如出一轍。趙辰一怔。王政卻恍若未覺，繼續說道：“政此來，是要和將軍商議退軍之事。”
趙辰不斷撫摸着白狐，想讓她放鬆下來。
“退軍？”
“是，”王政說，“我軍退出上黨郡，貴軍退出上郡，然後，秦國割讓要城以東，桑水以南的土地給趙國。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你在逗我？”
趙辰從牙關裡擠出幾個字。現在，趙軍佔據夫施城，已經等於佔領上郡全境，而秦軍所駐守的平陽城，不過是小城一座，且深處趙軍包圍之中。可以說，王政只是拿趙辰已有的東西，來交換趙辰將要得到的東西。而且，仔細算算，趙辰還是虧本的。
王政的表情一絲不苟。“政豈有戲弄將軍之意？政觀今之趙國，東與田齊相接，南與魏國年年征戰，如果再在西境與秦國開戰，恐怕於國不利吧！再說，將軍遠征魏國，剛大破魏軍歸來，功績尚無所賞，如果再立下如此大功，難道就不怕功高震主。將軍就如此確信，趙王如此信任將軍？”
王政一口氣說來，從於國的角度，論及趙王的心意，無不因陳利弊，爲趙辰考慮。聽聞此話，趙辰臉上笑意全無，他確信趙**任他？不，一點也不。如果趙**任他，就不會傳召他回邯鄲。現在，他早就攻下夫施城。他也就不會離開月姬，月姬也就不會死了。
想着想着，趙辰甚至將月姬的死，都想遷責到趙王身上。
不過，趙辰定了定神，這能成爲他放走秦軍的理由？趙辰露出笑容，“大人說笑了。吾王英明神武、生有重瞳，功過是非自會鑑別，無需大人多慮。這撤軍之事，趙辰恐怕答應不得。”
王政繼續利誘說：“以一郡換一郡，將軍並不吃虧啊！將軍現在不換，以後恐怕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難道將軍就這麼確信能夠擊敗政於戰陣之上嗎？”
王政站起來，走到地圖旁，指着地圖說：“現在邯鄲之圍剛解，北境之兵未歸，雁門，雲中等地皆無兵可借，莫非將軍想以麾下之兵，來攻平陽城麼？恐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到時候攻下平陽，將軍熟識之人，所剩無幾吧！而秦國境內，隴西北地，漢中河西，皆有重兵，現吾王早已下令，調集大軍來援上郡，援軍不日即至。將軍又是想用麾下之兵，對抗秦國全境之力麼？”
“是嗎？”趙辰無所謂的攤手，“如果事情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你自己回平陽城等着不就好了。和我浪費什麼時間？”
趙辰嗤笑。“我只需派精兵一萬，就可以扼守住秦軍北上的通道。趙國境內之兵，再不濟也有十萬之衆，圍攻一個小小的平陽城，還是錯錯有餘。更何況，如果趙辰就爲了個人私利，貪生怕死，膽怯棄義，與秦軍交換上郡，我大趙戰死英靈何安？我死去妻子何安？”
“那就是沒得談了？”
趙辰聳肩。“沒有什麼好談的。”
王政走回座位坐下。“將軍不妨與政打一個賭。”
“什麼賭？”
“不出半月，將軍必陳兵於河，目送政率軍歸國。”
趙辰仰頭大笑，“好好好，趙辰就與大人賭上一賭。若半月不能破平陽，趙辰便送大人歸國！”
“好，一言爲定！”
“哼，”趙辰說，“一言爲定。”
趙辰目送王政離開營帳，片刻，孟龍進來。
趙辰負手站在地圖前，“怎麼樣，都處理好了嗎？”趙辰仔細考慮着王政所說的話，更深一步想，才發現不無道理，不得不防範於未然。
孟龍說：“藺城殘軍皆已安置妥當。”
“很好，”趙辰說，“月姬呢？”
“按照將軍吩咐，夫人葬在桑梓山上，挑選了一處背山臨水，四周綠樹環繞，四季常青的地方。”
趙辰走到長桌旁，拿起弓女劍遞給孟龍。“你再找人，把這把劍埋在月姬身邊吧。”
孟龍接過劍，趙辰又吩咐道：“你去找一個機靈應變的人，讓他帶上這封信，去雲中，雁門，代郡請求援軍。一定要找一個辦事靠得住的人，就憑我們是攻不下平陽城的，我們非常需要支援！”
“是！”
孟龍接過信，見趙辰沒有其他吩咐，退了出去。
營帳內只剩下趙辰一個人，感覺突然間世界都安靜了下來。趙辰發現，他有些畏懼安靜，這種氣氛讓他感覺悲傷。他張開手指，又緩緩合攏。王政，樊慄，高朗……好了，把高朗的名字去掉。他剛纔應該問問王政，那個僞裝成高朗的人是誰。爲什麼不呢？
或許，他更應該做的，是一劍殺死王政。這個名字排在他生死簿第一個的人。
趙辰不禁問自己，他爲什麼不這麼做。機會是如此的有利而且難得，他只需要把劍再前移一點點，此刻，王政就已經是屍體了。或許，他真的像王政說的那樣，過於愛惜自己的名聲了。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月姬，下一次，只要下一次，我一定殺了他……
……趙辰在心中默默發誓。
趙辰摸了摸肩頭的白狐。“你很討厭那個人，對嗎？”白狐撒嬌似的蹭他的脖子，“我也很討厭他！我恨他，恨不能將他剝皮拆骨！可是，我不能。其實我該責怪的人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也許所有的男人，對妻子的承諾都是一樣的？”趙辰心口一酸，流下淚來。“我答應她說，等到有一天天下統一了。我就陪她回雲陽結廬成親，以後種桑養魚，耕田織布。”
“我不敢去見她！”趙辰自言自語。
王政出了軍營，翻身上馬，立即趕馬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裡。他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他一閉上眼，眼中所見的每一個人，看他的眼神都像要生吞活剝了他。戰馬奔騰起伏，冷風凜冽，王政有一種內臟都要被抖落出來的錯覺。一到平陽城，又急不可耐的跳下馬背。
柴榮迎面走來，還沒開口。王政猜測自己臉色肯定不好看，“先走走。”他說，說着自己先朝着平陽城集市走去。
平陽並不是一個大都市，連次級主城都算不上，只是上黨邊境的一個小要塞，裡面住着的，多是被強行遷到北境來的農戶和閒散人員。若是在平時，城裡還有少許人煙。現在戰事頻起，家家門戶緊閉，空見秋風吹落葉，不見酒樓有來人。
王政順着集市走了一段，心情漸漸平復。
“什麼事？”
王政問得漫不經心。走在身後，一直恭敬尾隨的柴榮立即上前，拱手道：“稟報大良造，樊將軍有事邀大人相商。”
又有什麼事兒？“回去告訴將軍，就說政已經知道了。”
“大人。”
王政嘴上雖說知道，前進的方向卻是自己的房子，而不是城主府。柴榮追上來，“將軍說，事情十分緊要，還請大人速速前往。生死攸關！”
“哼，”王政不以爲然，“莫非樊慄離了我會死？讓他先等着，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大人——”
王政背對柴榮，揮了揮手，沒再多說話，大步朝着平陽城內，分給他的宅院走去。
推開房門，屋內水霧彌散。王政走到屏風後，刑訊人正用手調着浴桶內的水，眼角餘光瞥見王政，刑訊人甩了甩手，直起身來。
“回來得剛剛好。”刑訊人說。
王政沒有說話，拉開腰帶，長袍滑落在地。不知是不是眼睛出了問題，只覺眼前一花，一道黑影閃過。刑訊人似乎見怪不怪，靜靜等候一旁，王政脫下內衣，跨進木桶內。
進入木桶一瞬間，一道強烈的刺激從足底直衝大腦，就像站在瀑布之下，腦海中的於垢被瞬間衝得無影無蹤。
王政靠在木桶上，刑訊人站在身後，乾癟枯瘦的十指在王政身上游動撫摸，時而輕輕一捏，身體內便又是一道激流涌過。
“大人還真是生的一副好皮囊啊，”刑訊人桀桀笑着，“每次爲大人沐浴，都讓我垂涎不已。”
王政閉着眼睛，眉頭微皺。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王政說。
“哦，什麼事兒？”
王政站起來，水珠順着身體滾落，刑訊人拿過新衣衫給王政披上。王政走出浴桶，說了三個字：“去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