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的穹頂高高吊起，房內的立柱沒有一根不是以昂貴和堅固聞名的龍紋木，技藝精巧的工匠順着龍紋勾勒出花鳥蟲魚，美人曼舞。即使說這是某國公子的居所，在座的人也不會懷疑，但其實這只是完城的城主府。
城主府是最後被攻克的。完城守軍猥瑣在高大堅固的城牆之後，意圖負隅頑抗。但等趙軍發動了兩次衝鋒，城主府內就宣佈投降。一摞魏軍從城主府走出來，足有數百人之多；其中一個經過趙軍旁，擡頭問：“投降不殺？”趙軍士卒笑着點頭。
“是的。將軍有令，投降者不殺！”
然後趙辰率軍進駐了城主府，召集百夫長以上軍官在大廳內召開會議。以會議爲名，其實已經是慶功會，現在魏軍糧草輜重已落入趙辰手中大半，只需付諸一炬，就可以功成身退，名留青卷。當然，召開會議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商議撤軍的事情。
“我可不想再走一次維梓山！”趙戈舉起酒杯，哈哈大笑。
此話一出，立即引來一陣附和。若是將辛苦說與旁人，無論你說得如何天花亂墜，旁人也無法感同身受。但是在座的都是一同從荒山亂石中跋涉過來，看對方的眼神中多是贊同和辛酸。“維梓山真是噩夢！”孟龍大聲說。他曾在草原上歷經風雪、遭遇苦楚，但未曾走過這種讓人絕望的山路。
趙國騎兵回憶起維梓山，只有一望無際的連綿山峰。若是做夢，也只會夢到自己困在山中，走不出來。這一點是如此相似，以至於當事人都可以猜測他人想法。也許，只有白狐的出現帶給衆人一點點僅存的希望。
“我也不想走維梓山！”趙辰一錘定音。
在座的都是熟悉的面孔，趙辰全都能叫出名字。他舔了舔舌頭，將身前的酒一飲而盡，辛辣的感覺直衝上腦。趙辰放下酒杯，問：“諸君怕死嗎？”
“哈哈哈！——”
迴應的是一陣大笑。趙辰再問：“諸君害怕冒險嗎？”
“不怕！”
“願追隨將軍，死不旋踵！”異口同聲，此起彼伏。但都是一個意思，在座的人都是刀山火海，屍骨延綿中走出來的驕兵悍將。男兒征戰死，馬革裹屍還。如此而已。
“很好！”趙辰站起來，“現在，我們已經完成了當初對王上的承諾，輕騎取完城，大火燒足下。若說金錢，完城所有，任君奪取；若說聲名，天下之大，僅辰與君可論耳。如今，是我們給這次遠征一個完美的結局的時候了！明天，就在明天，我們輕騎直奔天河要塞，從背後襲擊魏軍，奪關過河，完歸大趙！”
趙辰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臉頰赤紅。
但，在場的衆人卻陷入沉默之中。“天河要塞？”孟龍遲疑問。
“是啊，天河要塞，怎麼了？”趙辰看着自己的騎兵旅帥，迷糊的眨了眨眼。
“將軍，”孟龍苦笑，“天河要塞可號稱天下四大雄關啊！”
天下四大雄關，秦之函谷，魏之天河，齊之馬陵，趙之長平。七國扣關而守，開門延敵，以寡戰之兵，擊十倍於己之敵，而未曾負。魏國也正是因爲以此爲依仗，纔敢常年犯趙邊境，若是天河要塞如此輕易就落入趙軍手裡，那魏國早就亡了。
所以，雖然這個餡餅被趙辰吹得如此之大，一旦拿下天河要塞，在座的人都將有機會在史書上留下一席之地。這樣的功績，完全超過了輕騎過維梓，百里奔襲取完城。可是，這聽在衆人耳中，就像趙辰下令圍攻趙王雍的王宮一樣，驚悚莫名。
“呵——”
趙辰嗤笑一聲，鄙夷的掃視在座幾人。“諸君可曾記得我們的先祖是如何開創了這個龐大的帝國？”
趙戈說：“鳳鳴岐山，文王怒而發，展翅而飛。從西境調兵遣將，連破商紂十二路大軍，最後圍攻朝歌，紂王軍反戈一擊，文王遂建大周於鎬。”
趙辰一笑，不可置否。
“史書背的不錯，趙戈，”趙辰說，“那你可記得文王義子雷震子進攻潼關，被商紂軍阻攔，不得動彈，最後是怎麼破關東進的嗎？”
趙戈遲疑：“傳說中，雷震子背生雙翼，飛躍潼關，居高臨下，引來雷電焚燒潼關，於是得以破關。”
“這你也信？”趙辰摸了摸在自己肩上酣睡的白狐，“辰曾深夜閱覽《潼關紀要》，如此三遍，熟爛於心。諸君可知潼關附近有一座山，名爲天維山？那雷震子便是率軍翻越天維山，從潼關後進攻潼關，一日破關，才得以通行。現今我軍翻過維梓山，位於天河要塞之後，和當年的雷震子是如此相似。如果能進攻天河要塞並拿下它，後世的傳說裡，大概我們也是背生雙翼的天兵天將吧——”
說着，趙辰竟然有些感慨。十萬功名塵與土，不知道後世的人看到自己的名字，是不是也會心潮澎湃呢？男兒何不帶吳鉤，這人的一生，得到這樣的榮譽是否就已經足夠了。
一席話，勾勒了一個龐大的餡餅，這一次，所有人都流露出嚮往之色。名留青史，衣錦還鄉，大概就是他們整日衣戈鞍馬想要的吧。
“願效死！”
大廳裡迴盪起慷慨激昂的吶喊聲。
夜深燈闌，廳內的人逐漸退去，最後只剩下孟龍一個人。“進攻天河要塞的事情，將軍可是認真的？”孟龍問的一臉糾結。
“當然，”趙辰驚訝，“我們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嗎？”
孟龍說：“可是，我軍如此輕易的奪取完城，不就是天河要塞的防禦讓完城守軍沉溺安穩，防禦懈怠了嗎？這樣看來，天河要塞必定防守嚴密，我軍已不足三萬人，真的能夠攻下這座魏國壁壘嗎？”
“你沒有見過天河要塞吧？”
趙辰微笑着，以手指點酒水，在桌上畫出一幅草圖，“九州之中，要塞的建造方式，都是防禦敵人，而後方空虛。就像烏龜伏地，堅固無比；但是一旦翻過來，就會任人宰割。如果能夠繞過要塞，要塞比一座小城還要容易攻取。問題只在於天河要塞防禦人數多寡。”
“那——”
孟龍還沒說完，趙辰搶答道：“關於天河要塞的守軍人數，我是猜的。一國可戰之兵不過六十萬，魏申領軍二十萬圍攻邯鄲，邯鄲甚至不得不四處求援，可見魏申一定帶走了大部分的魏國軍力；天河要塞堅固難攻，魏申又佔領了趙國邊境的主要城池，以屏庇天河。一定不會留太多的人防守天河要塞的！”
“願一切如將軍所言吧！”
趙辰後仰靠在椅子上，驚醒肩上白狐，跳進他懷裡。趙辰重重咳了咳，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昨夜捱了五十軍杖，今日又持續作戰，幾乎耗盡了他的體力。但是他一點也不敢在部下面前表現出來。他的存在，支持着趙軍在異國他鄉作戰，一旦他病倒，趙辰害怕趙軍會瞬間崩潰。
趙辰自嘲的笑笑。“願一切如我所言吧！”
這時，一個趙國士卒匆匆入內，跪在趙辰面前。“將軍，完城大戶有人負隅頑抗，不肯繳納平安金。還請將軍前往定奪！”
“這麼小的事情，找趙戈解決就好了。”趙辰咳了咳，揮手斥下士卒。
“可——”士卒跪在地上，進退兩難，“正是趙戈將軍讓我來找將軍！將軍有令，不可擾民。現頑抗者射傷我軍多人，還請將軍……”
破完城後，爲了不被城內平民阻礙騷擾，趙辰下令不得燒殺搶掠。但爲了犒勞隨自己遠道而來的將士，他又安排人挨家挨戶的去收取平安金，只要繳納平安金，趙軍便秋毫不犯。這本是一個自相矛盾的命令，但出於對趙辰的尊敬，趙軍依然一絲不苟的執行了軍令。
現在麻煩來了。若是有人抵擋，不肯繳納平安金，趙軍除了恐嚇，似乎沒有更好的手段。
“帶我去看看。”趙辰只感覺一陣頭疼。早知道當初直接下令洗劫完城三日，燒殺淫掠均不受軍法約束好了，或許完城人會更聽話一點。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愚蠢，愚蠢，愚蠢！
趙辰全身疼痛，一點也不想移動，但無奈只好跟着那個士卒，出了城主府，穿過已經死寂的集市，走過一片漆黑的民居。最後，來到城南，這裡大多是有錢人居住的地方。
趙戈早已等在哪裡，見到趙辰，忙過來行禮。趙辰揮揮手，免去禮節。這時，趙軍已經數百人將院子團團包圍，這院子挺大，甚至和城主府相當，門匾上書“兵書世家”。院子上，一衆家奴手持弓弩，對着外面的趙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看構造，這哪裡是平民居住的院子，分明是軍事防禦的碉堡。
“這家人姓魏，是完城大戶！現在仗着自己有幾十張弩，拒不繳納平安金。”說到平安金，趙戈臉上的肉都抖了抖，他也第一次聽說這種名目。“現在只等將軍下令，我軍一盞茶的功夫，就能攻破這宅子！”
這句話，趙戈說得無比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