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辰心裡咯噔一下,就想拔劍,卻又發現似乎那個影子太小了。
沒待他反應過來,影子已經一躍跳上牀來。微弱的光線下,趙辰認出小傢伙歪着頭,疑惑的望着自己。‘呼——’趙辰長舒了一口氣,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撫過小狐狸的頭。小狐狸溫順的縮起脖子,一竄又跳進趙辰懷裡。
“你怎麼來了?”
趙辰軟下聲音問。在前往晉陽徵兵之前,趙辰就將小狐狸交給了贏妍照顧,不知這小傢伙,又是怎麼千里迢迢,從趙國趕過來的。“也沒讓獵人把你抓去賣了。”趙辰敲了敲小狐狸腦袋。對於這麼一個小傢伙,從那麼遠跑來,趙辰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想象。只是,如果小狐狸喜歡的話,也管不了它。
這時,營帳外傳來一陣騷動聲。
趙辰心裡一動,匆匆翻身下牀,披起一件外衣,便走出營帳。
營帳外人喧馬鳴,營門大開,一隊騎兵涌入,隨後是整整齊齊的步卒。魏申騎馬走在最前面,鮮紅的披風縱揚,看來是魏軍回營了。
趙辰有些失望,正準備轉身離開。紅色披風間斷,其後出現凌亂無序,狼狽不堪的趙國騎兵。
趙國騎兵陸續進入大營,相比於分兵之時,人數至少銳減了一半。一個個騎兵垂頭喪氣,像是打了大敗仗回來。趙辰連忙迎了上去,薛平正翻身下馬。趙辰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把將他拉近懷裡,按住他的頭。
“將軍。”薛平驚愕。
趙辰長舒了一口氣,沒有說話。薛平能夠活着回來就好。
片刻後,趙辰鬆開薛平,一旁的趙國騎兵背脊已挺得筆直,絲毫沒有方纔頹喪的模樣。魏申從前方調轉馬頭回來,聲音平淡輕和,問:“信安君安好否?”
趙辰明白,薛平能夠活着,魏申一定有不少功勞。
“多謝上將軍了!”趙辰行了一禮,感謝道。
“呵呵,該我謝信安君纔對。”
趙辰笑笑,沒有說話。
“信安君如果無事,請到我帳中一坐。”魏申駕馬馳向魏營,“我有要事與信安君商議。”
若在平日裡,在趙辰要睡覺的時間,趙辰多半不會理會魏申。但現在魏申剛剛幫了趙辰一個大忙,趙辰不好拒絕,吩咐趙騎自行回營之後,趙辰也朝魏營走去。
在營帳裡等了一會兒,韓匡便匆匆趕來。趙辰聽到韓匡在營帳外低聲抱怨被這麼晚叫醒,但走進營帳後,韓匡就沉默安分了。
趙辰和魏申倦怠的樣子,看起來都不像是睡了一個好覺,模樣只會比韓匡更差。
等韓匡坐下,魏申開口道:“今晚找兩位將軍來,是想商量一下和楚軍作戰的事情。”頓了頓,魏申繼續說,“我準備在三日後和楚軍開戰。”
“三日後?”韓匡驚訝失言。
趙辰也覺得有所不妥。雖然勞師遠道而來,但如果冒昧的戰鬥,只會導致更快的潰敗。“上將軍想好了嗎?”趙辰認真地探詢,“你可有辦法對付敵人的重騎兵?”
如果說在作戰之前,趙辰還對能夠輕易戰勝重騎兵有所幻想。那麼在析許平原一戰後,趙辰的愚蠢想法已經被徹底摧毀。在戰場之上,楚軍的重裝騎兵遠遠要比趙國騎射兵的作用來得大。對於騎射兵,楚軍只需要不理會他們,擊敗韓魏之後,趙辰就只有率軍逃走。
魏申沉穩的點頭,表明自己對這件事情已經有了準備。
趙辰還是有些不能相信,但也不好意思明言說出來。
“反倒是韓軍,韓匡將軍覺得他們可以上戰場嗎?”魏申轉向韓匡,“我們很需要強弩兵在戰場上壓制敵人的重騎兵和弓箭手。”
“啊,當然。”
韓匡應和。一張薄的像一張紙,卻又怎麼也捅不穿的臉,隨着油燈陰晴不定的變幻。
“如此便好。”
魏申緊盯着韓匡,想從他的臉色中讀出一點信息。後者更是端坐如鬆,不給魏申半點看穿他的機會。魏申只能隱約感覺到韓匡在隱瞞着什麼,但具體是什麼,魏申還沒有頭緒。
三日後,析許平原。
魏申將指揮作戰的地方,安放在離戰場不遠的一個高坡上。按照趙辰的習慣,更樂意在戰場上,臨場指揮作戰。但是因爲手臂的傷,上去了也只會造成麻煩。韓匡站在一旁,心不在焉的,眼睛滴溜溜的不停打量着站在最前方觀望敵情的魏申。
魏申將趙國騎兵安排在了左翼,而將步兵集中在中軍,弓箭手放置在右翼。這是一種很常見的排陣方式,不同之處,是在中軍的前方,排列着的魏武卒。
魏武卒,由名將吳起訓練,精選身體素質遠超常人的士卒組建而成,是魏軍中堅。趙辰也只聽說過,未曾與這種步卒作戰。現在魏申將武卒都拿出來了,看來這次攻楚的確是要下血本了。也難怪,魏王新喪,如果沒有一次勝利來穩固魏國在列國的地位,恐怕要引起不少戰端。
今日天氣尚可,雲翳低垂,似乎要下一場小雨。但是小雨從來不會成爲戰場的阻礙,一場淅淅瀝瀝的雨,會洗去戰場的血腥之氣。
魏武卒手持盾牌,一面面盾牌形成一面面牆壁。魏武卒的盾牌,比普通的盾牌高上一倍,厚度也厚上一倍。趙辰猜測,連複合弓都無法射穿這種盾牌。不過無妨,藉助騎兵的速度,可以快速移動到魏武卒身後,從側翼攻擊。值得一說的是,平日的盾牌手,只有第一排會持盾牌,很少會有超過三排的,但魏武卒卻足足形成了三十幾層盾牌牆。
一眼望去,盾牌牆如一道道溝壑,等待着路過的獵物。
很快,楚軍也從析許平原外,陸續進入戰場。
“哦?”趙辰不自覺的驚歎出聲。
就像是知道了楚軍的排列,又或者楚軍知道三晉的列陣一樣。楚軍將重騎兵通通放置在了中軍,其後是密密麻麻的步卒。這樣的目的很明顯,是想用重騎兵衝撞擊破中軍,隨後步兵衝上來收割。如同鏡像,騎兵被放在了楚軍的右翼,弓箭手安置在左翼。
“轟!轟!轟!”
楚軍似搬運着重物一般,一步大地一搖,向前踏步,氣勢恢宏。
又是一聲劇烈的轟鳴聲,楚軍停了下來。整齊劃一,騎兵垂下騎槍,步卒長戟立在地上,弓箭手長弓放置身旁,陷入一種儀式般的肅穆中。
楚軍隊列中,陸陸續續走出一個人。這些人頭戴修長的羽冠,身穿白色長袍,手持用各色鳥羽紮成的羽扇,臉上濃濃的用紅黃藍各色塗抹。
玄使們逐漸形成隊列,邊走邊跳,邊跳邊唱。用咿呀的楚語,唱着關於死亡和神女的頌歌。趙辰雖然聽不懂他們唱了什麼,但只聽到那如失去巢穴的小鳥哀鳴般,如泣如訴的歌聲,心下便覺酸楚。玄使唱唱跳跳,很快就到了兩軍陣中心,這裡已經進入韓國強弓兵一箭之地,但卻沒有人放箭。
趙辰回想起魏東河所說的話,‘這是呼喚九天玄女的儀式,只要九天玄使降臨,所有戰死的人就可以魂歸故鄉’。趙辰心裡更覺悲哀,此刻,析許平原上足足站着四十萬的三晉士卒,以及看起來絕不會少上太多的楚軍。如此龐大的軍隊,最後能夠活着回去的,又有多少人呢。
‘如果戰爭是一種惡行的話,那麼更早的結束戰爭,也是一種善良的舉動吧。’
趙辰握緊拳頭,更加堅定這一戰需要勝利的決心。
只是,趙辰不知道魏武卒是否真的能夠擋住楚國重騎兵。趙辰可是親眼見過他們的威力,重騎兵一撞之下,就連山壁都會被撞出一個坑來,更何況魏武卒這樣的血肉之軀。趙辰強迫自己對他們有信心一點,如果中軍崩潰的話,兩翼也會在頃刻陷入混亂之中。那樣一來,瞬時便會戰敗。
這一戰的重心,似乎已全轉移到了中軍之上。
魏申站在‘魏’字大旗下,負手觀望着戰場。對於魏申而言,這一場戰爭同樣許勝不許敗。這析許平原便是一個巨大的棋盤,而這數十萬將士,便是棋盤上的棋子。只要能夠贏得這一局,魏申迴歸魏國之後,還有誰能夠蓋過他的風頭。到時行伊尹姜公之能,匡扶天下,一時風光無兩。
微風起,吹起魏旗,迎風招展。
一陣涼涼的風吹過趙辰。今日,趙辰沒有穿重甲,只穿着一身暗灰色的長袍,風吹來,頗有幾分冷意。趙辰裹了裹衣服,沒有放在心上。
這個時候,玄使已經走到了戰場中央,圍成一個圓圈,團團跳起舞來。
析許平原上,倏忽燃起一團藍色火焰。前幾日晚,趙辰也曾在營寨外觀望過這種火焰,燃燒起來的時候,如冰一般冷峻,如紗般輕薄,如一隻只小手,逐漸凝聚成一朵藍色的火焰之花。
純淨,冰冷,讓人望而生畏。
趙辰掏出‘千里眼’,從千里眼裡,可以清晰的看到玄使的動作,就像是放在面前展示一樣。不知爲何,趙辰始終覺得今日的聖火,有幾分詭異的感覺。原本純淨的藍色火焰,其中夾雜着幾分綠色。漸漸的,火焰中燃起一陣輕薄的煙霧。煙霧縹緲,隨風飄散。
微風在這個時候忽的逐漸變得猛烈起來,魏旗在風中烈烈作響,趙辰不得不拉緊衣服,以免被風吹開。原本飄在空中的煙霧瞬間不見了。
遠遠的,在戰場之外的,又傳來一陣悲慼的歌聲。趙辰將千里眼轉向遠方,快速一掃,很快在一座山上,隱隱約約能看清一個人的影子,張開雙臂,像是在擁抱自然。
“不好!”
趙辰大叫一聲,放下千里眼,吼道。“魏申,快下令,放箭射殺那些玄使!”
“你說什麼?”
魏申回過頭,趙辰已經急得額頭出汗。魏申可不常見信安君這副模樣,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當即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可是,韓魏士卒,早已習慣於玄使在戰前的頌歌。這可以讓他們魂歸故里的祭天儀式,恐怕沒有人願意聽令放箭。魏申一時犯難,不知是否該下令。
“混蛋,混蛋,混蛋!”
趙辰急得手臂胡亂在空中亂揮,衝着山下的薛平大聲吼道:“薛平,立即下令,讓騎兵出擊!”
薛平惟趙辰令是從,隨即下令揮動令旗,隨即,趙國騎兵動了起來,朝着戰場中央奔馳而去。“趙辰,”魏申怒吼,衝上前一把抓住趙辰衣領,“你這是幹什麼!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擾亂戰場!”
趙辰與魏申怒目相對。久經戰陣,他當然知道這麼做的後果,一旦楚軍乘機進攻,左翼將會不戰而潰。但是,如果不阻止玄使,後果只會更嚴重。趙辰望着冰冷凝視着魏申,心裡卻在暗自祈禱,祈禱自己是錯的。趙辰寧願擾亂戰場,也不想自己所想的事情發生。
趙騎飛馳,飛快衝向玄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