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一點點散開。韓傀站在營寨木塔上,縱目遠望,想看清趙辰在什麼地方。只見趙辰一騎獨出,竟直接沒入敵人的騎兵陣列中。韓傀心下一沉,這戰爭剛剛開始,趙辰就孤身犯險,不知是何用意。
“韓將軍,怎麼樣了?”
公主妍只聽得見外面一陣陣擂鼓的聲音迴響,如海浪傳來,讓人的心跳節奏不覺與之一致。可到底發生了什麼,站在木牆後的公主妍卻是看不到。見韓傀皺眉,便覺城衛軍已經陷入了劣勢之中。這樣的話,不知道信安君怎麼樣了?
韓傀轉身,一拍大腿。“哎呀,公主!您怎麼在這兒啊!這兒多危險,您等會兒被流矢傷到,我怎麼跟信安君交代啊!”
韓傀的武力值近乎爲零,趙辰也就沒有讓他上戰場,留下來保護公主妍。
公主妍古怪的瞪着韓傀,說:“弓箭真的能射這麼遠嗎?你不要騙我。韓將軍可要知道,欺騙公主可是犯法的。你還不快點告訴我,信……戰事怎麼樣了?”
欺騙公主是犯法的?
韓傀又匆匆看了戰場一眼,早已看不見趙辰的蹤影。韓傀也只能祈禱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了。
抓住木塔,韓傀匆匆滑下。“哎呦,我的公主誒。您先進營帳成不成?您待着這兒,也不能幫到將軍什麼不是?”
戰場上,一道箭雨騰地而起,如一隻野獸撲來。
這個時候,城衛軍對戰場不熟稔的缺陷就暴露出來了。他們自然也知道敵人會放箭,可是被對方的步兵重重擋住,根本看不到什麼時候放的箭。等反應過來,箭矢已飛至半空。再匆匆忙忙擡起盾牌,反應快的還能撿回一命,反應慢一點的,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道箭雨之後,城衛軍伏倒一片。
代城軍騎兵從右翼出發,繞了一個半圈,眼見着越來越逼近城衛軍。一個城衛軍校尉舔了舔舌頭,舉起長戟:“兄弟們,握緊長戟!別給我丟人!”
“吼,吼,吼!”
長戟席捲大地,密密麻麻立起。一個個冰冷的尖頭,迎接着代郡騎兵。
代郡騎兵黑壓壓一片,看不清表情。但馬蹄聲聲,面對着面前的長戟陣,卻無半點間斷。應和着戰鼓,‘嘭嘭砰砰’,透着鎮定決然。
頃刻近至陣前,前排騎士一拉馬繮,戰馬突然躍起,高高凌空,龐大的馬身遮天蔽日。
城衛軍還等待着代郡騎兵徑直撞上長戟,一時也是傻眼,驚恐的睜大眼睛,擡頭望着戰馬落下。鐵蹄踐踏,便是血紅一片。整個騰空的過程,彷彿持續了很久很久,但大部分城衛軍都只是祈禱着戰馬不要落下,少有人反應過來,舉起長戟。戰馬腹部從長戟劃過,鋒利的刃割開皮革,紅的白的,污穢一地。
“轟然”一響,戰馬繼續前衝。
代城軍的哭嚎聲,在馬蹄陣陣中,並不引人注目。只見身前數之不盡的戰馬衝來,馬背上的騎士揚起手中長劍,普一接觸,便是血花四濺,身首分離。不知道是誰第一個丟下手中長戟,‘哇’的一聲,竟如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轉身而逃。其餘人本還想抵禦,卻見身旁空蕩下來,孤零零的自覺有心無力,也丟棄長戟,加入了逃跑行列。
代城軍中陣,本靜待着與敵人的步兵接戰。誰知全神貫注間,身側卻突兀掀起一陣風浪。
一羣戰友朝着自己不要命的衝來。受到亂兵的推擠,城衛軍的陣列如多米諾骨牌,瞬間崩潰。前者推撓後者,後者再推更後的人。靠近邊緣的,甚至不分方向,就胡亂朝着代城軍陣列衝去。一層一層的如海浪推動,漸次朝右翼潰散。代郡騎兵不慌不忙,則如狼羣驅趕綿羊,跟在後邊。
代城步卒一步一步,緊踏着鼓點,向前推進。凡是迎上來的城衛軍,便是一刀,隨後踩着城衛軍屍體,毫不停留的向前,向前,再向前。
可城衛軍已如無頭蒼蠅,就算見到戰友身死之後,仍朝代城軍方向潰逃。
原本如校場大小的陣列,竟潰散到了幾個校場的大小。
代城步卒與城衛軍接觸之後,盾牌組成城牆般的鐵壁,向前推擠,沒行一步,便有長槍突出,鋒刃見紅。外圍一片城衛軍倒下,隨後又踩着屍體繼續前行。
“史大人,勝負已定了。”
一個聲音在史健耳旁響起。史健已經知道是誰,眼神堅定,直視前方。這一切來得還有幾分不真實,史健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竟如此輕易的就擊敗了近年來如日中天的信安君趙辰。哼,外界傳聞趙辰戰無不勝,看來也不過如此。雖然說他的人數較少,但是,在小穀倉平原他不也是憑藉着半數之兵,擊潰了秦軍麼。
如此一想,史健胸中更是豪情萬丈。
可是,史健卻沒有注意到,原本沒入騎兵陣列的趙辰,現在身在何處。史健只能安慰自己趙辰沒入千人大軍,必然已經身死了。需要的,只是結束戰鬥之後,再去找到他的屍體。雖然說趙辰一騎獨出,有些突兀。不過,也許只是他覺得已無勝算,所以想要逞英雄呢。
城衛軍兵敗如山倒。
靠近營寨的士卒紛紛逃向營寨,代郡騎兵策馬急追,將逃兵擊殺在逃亡途中。城衛軍已經顧不得其他,就算刀身已至後背,仍只是拼命逃竄,暗自祈求上天庇佑自己。
史健一揮手,下令道:“全軍突進,不留活口!”
慈不掌兵。就連不知刀兵的史健也知道這句話,一定要狠狠的撲滅反叛者的氣焰。否則,到時候四境之內,叛亂此起彼伏,太子什麼時候才能安安穩穩的坐上趙王的寶座。
“史大人!”身旁之人再度開口,卻是反對。“現在敵人已經潰散,只要乘勝追擊,就能大破敵軍。若是貿然突進,恐戰事有變啊!更何況,窮寇莫追,這趕盡殺絕之事……還望大人再思量一下。”
史健側目,瞥了身旁那人一眼,心下不爽。
杜凱何卻是臉色堅毅,直直迎上史健質疑的目光。本來,將軍派他前來,就是害怕史健在戰場上做出什麼愚蠢之事。到時連五千人打一千人都輸了的話,代城軍的臉可就沒處放了。
“杜將軍,”史健皮笑肉不笑,“您莫不是同情這些叛軍?”
“末將不敢!”
“那就行了!”史健眼中閃過一抹狠厲之色,“傳我軍令,全軍突擊,一個不留!”
傳令兵疾馳而出,片刻之後,原本戰陣緊密的代城軍瞬間散開,追殺着逃跑的敵人而去。戰功可是用人頭來計算的,現在一個個逃竄的戰功,唾手可得。代城軍嗷嗷叫着,一洗之前攻營的挫敗感,瘋狂的追殺城衛軍。
離原上,一片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
這時,已有數百城衛軍殘兵,逃回到營寨之前。可是寨門緊閉,將一衆人的生機活活掐斷。不知爲何,城衛軍心中,似乎有一種只要過了這堵牆,就會瞬間安全,得以活命的錯覺。一張張臉或悲慼,或怨恨,擡頭望着木塔上的同袍,聲嘶力竭的怒吼,咆哮,責罵,懇求。而代郡騎兵就在其後,轉瞬即至。
“快特麼的開門啊!幹看着幹什麼!”
“求求你們,給兄弟們開門啊!這是要害死我們啊!”
各種痛呼聲此起彼伏。眼見着死亡將至,殘兵不管不顧的衝撞寨門,用指甲扣,用刀砍,用盡一切辦法,想要衝進去。
站在木塔上的士卒遲疑糾結的望着韓傀,一副詢問的神色。韓傀臉色不變,冰冷的望着戰場,下令道:“任何人不得打開營寨門,否則軍**處!”
“是!將軍!”相比於援助別人,先管好自己纔是正事兒。於是一衆城衛軍只好撇過頭去,不看兄弟們的慘相。
看着弟兄們絕望的眼神,悲慘的呼聲,韓傀也是心上一緊,像被一隻手攥住,生生扭成麻花。可是,代郡騎兵就在不遠處逡巡,他們正等待着寨門打開。這個時候,若是打開寨門,豈不是引狼入室。到時候,營寨內的人一個也活不了。
可是,再如何悽慘,韓傀也選擇直視。
將軍曾經說過,‘兵無常勢’。如果因爲害怕而導致了什麼危急事情突然發生,韓傀可不想這樣。
“韓傀!”一聲怒喝突然在身後響起。
王彈撐着身子,在幾個城衛軍的扶持下,一步一步靠近營寨門。見韓傀看向自己,王彈推開撐着自己的城衛軍,瞪大眼睛,與韓傀四目相對,憤怒吼道:“韓傀,我特麼命令你,馬上把營寨門給我打開!”
韓傀不鹹不淡的冷冷回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城衛軍中,我纔是元都尉。王將軍無權命令我吧!”
王彈看不清外面場景,但營寨牆一陣陣劇烈搖晃,就像有什麼猛獸在推擠營牆一樣。王彈心急如焚,厲聲怒吼:“韓傀,你特麼還是不是城衛軍的人了!外面的可是你的兄弟。你這麼做,就不怕遭到報應?!”
韓傀揹負雙手,相比於遭到報應,他更害怕現在讓代城軍攻進營寨。
這時,卻聽一個溫溫軟軟,柔柔弱弱,但無比堅定的聲音說道:“韓將軍,把營寨門打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