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剛走進城主府，一羣人就圍了上來。
“大人，你可算回來了。”
“大人平安歸來，可喜可賀啊！”
樊慄也在人羣之中，精爍雙眼炯炯有神，看了王政一眼，便走回位置坐下。王政隨後，其餘人也各自回到自己座位上。
樊慄側身向王政而坐，問：“如何，趙軍可有爲難大人？”
“沒有。有勞將軍擔心了！”王政拱手，“辛苦諸位將軍久等了。”
“哪有哪有！”推托之詞四起。
王政轉向樊慄，問：“不知將軍找政前來，所爲何事？”
樊慄沉吟，看了一眼大廳內坐着諸將。“不如大人先說，趙軍營地之行結果如何？”
“政有愧，”沒人知道王政臉上的愧疚幾分是真，“有負諸位之託。趙辰那廝現恨不能殺盡我軍最後一人，拒不同意與我軍和談。”
沒有人對王政此行抱有希冀。王政去，便是勇氣可嘉；回來，便是上天保佑。不需要更多。
樊慄敲了敲桌子，制止大廳內的竊竊私語。
樊慄說：“夜已經深了，我與大良造有要事相商，你們就先回房歇息吧。”
“謹受諾。”
悉悉索索，一陣起身的聲音，不消片刻，大廳內便只剩下樊慄和王政兩人。燈光很明亮，照得大廳如同白晝，但也更顯寬闊，空曠。
王政環顧四周。什麼事情需要將所有人遣走，樊慄曾讓所有人獲知夫施城陷落的消息。王政心裡隱隱不安，也許，當時樊慄只是一時愚蠢。他安慰自己。
但樊慄並不懂得仁慈，“我們快要沒有糧草了，”樊慄說，“而且，我們有很多傷兵。”很多，成千上萬，每一晚，王政都能聽到他們在半座城之外的**。
“我們可以在城裡徵糧。”
“是的，”樊慄承認，“但是所獲不多，他們今天已經去做過了，平陽城的人將門堵死，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就算是趙軍都不行。沒有人能從他們手中奪走糧食。”
“也許，你可以嘗試放火，讓火焰驅趕他們。”
樊慄像聽到什麼有趣的答案。“那樣我們會引來一場動亂，大人。現在我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而且將會更多。“趙辰決議開戰，我猜現在，他已經派人去請援軍了。”
“我們阻止不了他。”
趙軍將平陽城圍了一圈又一圈，就像受傷的人纏上的繃帶。孫子兵法說，圍城必闕，圍師必閃。但趙辰現在似乎一點這麼做的意思都沒有。他想要把秦軍困死在平陽城。
“他快做到了。”王政說，“飢餓和瘟疫會讓大王的軍隊崩潰。”
樊慄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這就是我找大人的原因。希望您能夠想出一個好辦法。”
兩人陷入沉默之中。王政沒有什麼好辦法，他不是神，也不能憑空變出糧草來。而且傷兵……也許可以拋屍荒野。但王政不能說出來，他不敢。秦國猛虎不僅作戰兇猛，也一向以愛護士卒聞名。可是現在，如果不清理掉傷兵，不但白白浪費糧食，而且會引來疾病。
那樣，平陽城絕守不到半個月。王政一愣神，忽然發現自己竟然相信了趙辰的賭約。
兵者，詭道也。
“我們必須堅持到大王派遣的援軍趕來。”王政說。
樊慄皺眉。“趙國援軍更快更近，”他反駁，“或許我們應該出城作戰。我們的人數並不比趙軍少，但是我們更訓練有素，紀律嚴明。”
“是的，”王政嘲諷，“我們的傷兵甚至比趙軍多。”
而且，王政進一步想，你不可能在野外戰勝趙辰。就算僥倖獲勝，我們也不可能帶着這麼多傷兵通行上黨無阻。
將領戰死，士卒傷重，糧草不繼，危城被圍，援軍又遠在千里之外……“這是上天要亡我樊慄麼！”樊慄忍不住仰天長嘆。
天？天是什麼！周天子偏居一隅，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各國前日結盟，後日互攻。公主爲聯盟出嫁，世子不在國內，卻在外國做人質。這樣的天下，還要天來幹什麼！
不，不，不，一定會有辦法的。
王政倏地站來來，整了整衣冠。“樊將軍，夜已經深了，今晚就到這裡爲止吧。剩下的事情，我們明天再談。”說着，沒有理會樊慄什麼表情，王政走出大廳。
回到房間，浴桶，髒衣服已經收拾得乾乾淨淨。王政躺在牀上，腦海裡卻還回味着今天與趙辰的見面。
那人很驕傲，也很淡然。心矜自驕，寵辱偕忘，說的大概就是這樣一個人了。
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王政想着。
十月的上黨郡，更顯蕭索寒冷。因爲連綿陰雨上漲的辱水停止上升，逐漸下降，甚至有的地方已經能看到河牀。離辱水遠一些的樹木大多已經落盡葉子，樹身乾癟瘦弱如枯骨，也少得出奇。這個時候的上黨，就連風聲聽起來都像是在嗚咽。
趙軍與秦軍已經僵持三天。秦軍不願出城野戰，趙辰也不願用這點兵力攻城。這幾天，趙辰騎着馬，四處查看平陽地形。平陽背後便是桑梓山，側旁辱水流過，其餘地方，皆是平地。如果有敵軍來犯，便吊起河橋，隔着辱水與敵軍相持。雖不算天險地利的堅城，但也足以防禦敵軍。
這天，趙辰騎馬經過平陽，卻見平陽城上用繩子吊下來一人。那人跑到趙辰身前，掏出一封信，上書：趙將軍啓。王政在城牆上看着，趙辰笑笑，打開信封，原來是一封邀請信。趙辰看完，也沒說什麼，徑直駕馬回營。
第二天，趙辰率孟龍等人二十餘騎，趕赴桑梓山。
趙辰到時，王政已經等在山下，身後不多不少，恰好二十騎。趙辰離秦軍尚有一段距離，便勒住戰馬，望向王政身後密林草叢。微風浮動，並無異常。
趙辰詭秘的笑起來，問：“大人沒有多帶人來吧？”
王政應道：“想來，將軍也是如約赴會？”
趙辰不答，從馬背抽出長弓，彎弓搭箭，一連三箭，如珠飛出，分別指向王政身後不同的草叢密林。羽箭沒入荒草，驚起一片飛鳥。
“呵呵，將軍不用如此小心謹慎吧。難不成還怕政吃了你不成！”
王政皮笑肉不笑。趙辰這三箭，瞬間將秦軍的氣勢打壓下去，可王政卻無可奈何，趙辰這一手分射穿楊，秦軍之中的確沒有一人可比。
趙辰放回長弓，說：“那大人只帶二十餘騎，就不怕趙辰把你給吃了！”
王政說：“趙將軍說笑了，王政豈是貪生怕死之人。”
“是嗎？”趙辰說，“辱水之戰，我遍尋你三次，都沒找到大人的影子。不知大人當時在哪兒？莫不是先逃走了吧。”
此話一出，王政臉色一沉，身後氣勢更是低落。戰場之上，主將臨陣脫逃，將士心中不可能毫無想法。
王政突然哈哈大笑，拍了拍手，道：“將軍好手段，三言兩語，奪人氣勢。只是，王政今日邀將軍前來，是爲打獵，並非想與將軍鬥嘴！趙將軍言辭犀利，只怕是用錯了地方！”
趙辰無所謂的聳肩。“大人莫不是真是請趙辰來打獵的？”趙辰譏笑，“殺妻之仇，奪城之恨。趙辰恐怕沒有那麼好的心情陪大人打獵啊！”
聽聞此話，王政臉色大變。只見孟龍一聲唿哨，不遠處的山坡後，突然捲起一陣塵土，足足數百騎朝着桑梓山馳來。
“你使詐？”
王政憤怒的瞪向趙辰。趙辰拔出佩劍，“兵者，詭道也。”
一旁，秦軍連忙擋到王政身前。柴榮手指長槍，擋住王政，急道：“大良造快走！”
王政連忙趕馬，朝着桑梓山上急奔而去。趙辰豈能容他逃走，立即駕馬追來。柴榮衝向趙辰，大喝道：“奸賊，先過我這關！”
趙辰一劍劈下，直取柴榮頭顱。柴榮揮槍格擋，鏗鏘一聲，金鐵相擊。不待柴榮反應過來，趙辰又是一劍刺出，柴榮向後一仰，躲過一劍。這時，趙辰與柴榮已經平行而立，只見趙辰手腕一轉，長劍在他手中由持變握，猛地向下一插，將柴榮和戰馬釘在一起。
趙辰也不拔劍，駕馬從混戰中脫離，追向王政。此時王政已跑了一段距離，趙辰拔出長弓，三箭連射，又是分射穿楊，將王政的去路封死。
卻見王政一個鐙裡藏身，躲過三箭。
趙辰勾起嘴角，扔掉長弓，駕馬急追。王政卻直接丟開馬繮，藉助慣性滾了幾圈，滾進一旁草叢。沒等趙辰反應過來他要幹什麼，王政又爬了起來，從草叢中徑直朝着山坡上爬去。
趙辰略一思考，駕着戰馬，繞着山路蜿蜒向上。
經過一個拐角，卻見王政就在拐角後，撐在一塊石碑上，氣喘吁吁。這時的王政，已經完全沒有了與趙辰初見時的鎮定自若，感受到身後動靜，王政轉過身來，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拍了拍長袍。
王政苦笑：“趙將軍好手段！”
趙辰翻身下馬，拿出短刀。“怎麼，以王大人的聰明才智，難道沒有想到趙辰會這麼做嗎？”
王政搖頭。
“不，我當然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