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趙辰脫離戰場之後,便朝項天追去。
重騎兵奔跑速度不如雲中馬,很快,趙辰便看到了項天的身影。這個時候,夜色已經完全黑盡了,對楚地地形地勢並不熟悉的趙辰,等跑出了析許平原,便是兩眼一抹黑。不知不覺,道路竟變得有些陡峭起來。趙辰一眼望去,能看到粼粼水光,而另一邊,黑暗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這樣的道路對於重騎兵來說,要難走得多。但楚人熟悉地形,所以不像趙國騎兵那般磕磕碰碰。趙辰研究過這一帶的地圖,附近又有兩條大河,分別是焉水和漢水。兩條河又交織出無數的澤地,道路異常難行,對於騎兵來說更是如此。但在靠近澤地的一邊,是有一條山路可以通過。
那山名爲魚齒山。據探子所報,穿過魚齒山,再復行半個對時,就會抵達楚軍營地。
一旦等項天逃出魚齒山,就幾乎沒有斬殺他的希望了。趙辰可沒有用麾下數百人,去進攻楚軍大營的打算。
等進了魚齒山,山峰環繞重疊,已經失去了楚軍的蹤跡。趙辰忽然間明白過來,爲什麼這座山會被稱作‘魚齒’了。魚真的有牙齒嗎?趙辰倒是聽過,有一種名爲‘鮭魚’的魚,便有牙齒,性情兇猛好鬥,以捕食別的魚爲生。現在,這魚齒山便如鮭魚一般,重重疊疊,犬牙交互。剛經過一個拐彎,旋即又向着後方折返,等走到你以爲自己迷路的時候,忽的又山迴路轉,向前走去。
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光是這複雜的山路,就能讓他絕望。
世間還有這樣的山峰,倒是讓趙辰長了見識。不過,有着翻越維梓山經歷的趙國騎兵,心下沉穩冷漠,只是跟着自方主將,快速向前馳去。
“噠噠噠”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趙辰剛經過一個拐口,忽的正面便衝來十餘騎楚國重騎兵。這狹窄的地勢,根本不適合騎兵發起衝鋒。等重騎兵衝到盡頭,就算能夠阻攔住趙軍,自己也會撞到山壁之上。僅是衝刺途中,便有兩三騎摔落下馬。
下一刻,趙軍陣列羽箭飛起,重騎兵又倒下數騎。
趙辰握緊雪願,這一次趙辰學聰明瞭,不再橫劈,而是改爲突刺。彎腰躲過楚軍一劍,趙辰反手刺出,重騎兵可就沒有地方躲閃了。雪願毫無阻礙的刺穿盔甲,那人隨即跌落下馬。趙辰直起身來,胯下戰馬一個趔趄,險些將趙辰摔下馬背。趙辰連忙勒住戰馬,戰馬抖動兩下,向前走了幾步,纔算平穩。
這些路真的太難走了。
重騎兵與趙騎錯身之後,沉重的身軀根本來不及調轉馬頭。雖然騎手已盡力勒住戰馬,但仍轟然撞到山體之上。魚齒山悲鳴般抖了抖,重騎兵躺倒在山坳處,硬生生將山撞出一個大坑。趙辰撇過頭,不忍直視。這些人已經開始用命來延長不過短短數十秒的時間,看來項天已經離得非常之近了。
“加速!加速!”
趙辰下令。這時已經顧不得道路險阻,趙騎如雜耍表演一般,蹬着馬步,朝前急趕。又經過了一個拐口,山窮水復,柳暗花明,楚軍赫然就在哪兒等着趙辰。
“大公子,快走吧!”一個楚將扯掉頭盔,露出滿臉鬍鬚,衝着前方持槍而立的騎士大吼。
項天冷漠未應,從後方看去,他的背影如一座山將身後的重騎兵全都廕庇在身後。現在,已經有了太多的人爲他而死,這些重騎兵,每一個都耗費千金打造,全都是楚國的寶疙瘩。一下子平白無故戰死這麼多,項天哪裡還有顏面活着回去見楚王。
似看穿項天心事,那大鬍子又急急吼道:“大公子,只要你活着回去,家主一定會盡全力保護你的!就算是楚王,也不敢薄逆家主的心意。!”
項天仍舊沉默如山。
趙國騎兵已經漸漸逼近,不過,並沒有繼續靠近的意思。趙國騎兵用弓箭應敵,自然拉開一段距離,更佔優勢。胯下的烏雅不安的打着響鼻,似乎也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危急。烏雅的呼吸有些粗重,項天心裡明白,重騎兵本就不適合長途奔襲,現在跑了那麼遠的路,已經到了極限。就連烏雅都是這般疲倦,普通的戰馬就更不用說了。
回去?回哪兒去。
項天心裡有幾分絕望的蒼涼。當日別離父親,項天自以爲無敵於天下,便請命獨率一軍,阻攔三晉。更是不顧叔父項涼的勸告,率着四百餘重騎兵前往敵營挑釁。“趙辰,趙辰,還是趙辰!”項天心底憤怒的咆哮。原來這個天下,並不是已經沒有人敢攔在他的面前。
“大公子,走吧!我們在這兒攔住趙軍。只要出了魚齒,你一定可以逃回營去的!”
不必多說!
項天舉起左手,制止了項胡繼續勸說。項天取下頭盔,露出雄獅般堅毅的臉龐。趙軍第一道箭雨襲來,項天信手揮槍,將羽箭掃落地下。
“趙辰小兒!要取吾命,還不快快上前!莫非你以爲依靠弓箭之利,就可以殺了某人乎!”
項天仰天長嘯,鬚髮橫張。山體迴盪着他的一聲聲怒吼,氣勢澎湃,震撼不已。就連空氣中飛着的羽箭,都彷彿慢了半拍。
魚齒山山路狹窄,只能容五六騎並肩而行,所以射來的羽箭也顯得稀疏不齊。
這也是項天不願繼續逃跑的原因,一旦出了魚齒山,便是一片小平地。到時,趙人肆意縱馬,重裝騎兵只能淪爲被圍獵的羔羊。反倒是在魚齒山內,大家機會差不多,人數的優勢不會那麼明顯。項天還想憑藉自己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向上天證明,他的戰力是天下無敵的。
趙國人迴應項天的,只有羽箭。
“項胡!”
項天調轉戰馬,馳到項胡身旁,將手中頭盔交到他手裡。“你們先走,我隨後就來!今日我倒要看看,這些趙國小子,有誰敢和我一戰!”
“大公子,”項胡沒有接過頭盔,“還是你帶兄弟們先走,我留下來斷後!”
羽箭橫飛中,兩人嘈雜的聲音顯得模糊不清,不斷有楚國重騎兵在羽箭中倒下。只是主將未撤,他們怎敢逃離,只得盡力撥開羽箭。可雁翎箭經由複合弓射出,這一箭之力,可以射日,哪裡是常人可以抵擋的。這樣下去,不消片刻,就要全軍覆沒。
項天將頭盔硬塞進項胡手裡,囑託道:“把我的頭盔交給徐姬!告訴她,項某不能保護她一輩子了!”說完,調轉馬頭,冒着箭雨,朝着趙軍陣列衝去。
項胡捧着頭盔,既不能看着項天獨自衝陣,也無法坐視兄弟們繼續白死。
項胡咬牙,將頭盔遞給身旁一人,喝令道:“傳我軍令!所有人立即撤退回營!”做完這件事情,項胡也緊隨項天步伐,衝向趙軍。
軍令如山。
可是有的時候,會山崩地裂。
接過頭盔那人,隨即將頭盔遞給身後另一人,便追隨項胡而去。第三個人接過頭盔,捧着呆望片刻,項天說的話,他全都聽到了。片刻之後,這個人調轉馬頭,一揮手中長劍,率先朝着魚齒山外逃去。有寥寥十餘騎跟在他的身後,而更多的人,則前赴後繼,毅然赴死。
“你怎麼來了?!給我滾回去!”
項天隨即發現跟上自己的項胡,怒斥道。
項胡不答,策動戰馬,瞬時超越項天,朝前衝去。羽箭紛飛,不長眼睛,追隨着將軍腳步的重騎兵,變成了披着虎皮的狐狸,軟弱的倒在箭下。項胡這廝竟然違背自己命令,還導致了那麼多的重騎兵不肯撤離。看着不斷死去的重騎兵,項天怒火攻心,不覺喉嚨一甜。
這時,一支羽箭唧唧飛來。在數十支雁翎箭之中,這支平淡無奇的羽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
迅速,精準,冷酷。
任何看到它的人,都會在腦海裡浮現起這三個形容詞。這一箭來得如此迅疾,如此地快,以至於項胡根本來不及反應,羽箭就已經貫穿了他的胸膛。項胡驚訝的低頭,看着在胸前插着的箭尾,身子已經向後傾倒,跌落地上。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項胡睜大眼睛,無法安息。
“項胡!”
項天目眥欲裂,撕心裂肺呼喊道。
‘呼……’
趙辰呼了一口氣,放下複合弓。這一箭,趙辰已經瞄準了許久,一直到手都拉軟了,仍未放箭,就是爲了等項天分神的一刻。否則,以項天的絕世武藝,要想射中他,還真的不太容易。誰知道半路突然衝出一個人,將這一箭攔了下來。不過也沒有什麼,看起來項天已經暴走了,再來一箭就好。
項天沒有哀悼太久,便策馬朝着趙辰衝來。
這處山坳,算是魚齒山較長的一片平地了。山路狹長,足有半箭之遙,現在項天離着趙辰已不足二十餘步。他身後的重騎兵已經差不多都死在了衝鋒的道路上,這樣狹窄的地勢,就算不用瞄準也可以射中敵人。這樣狹窄的地勢,的確不適合重騎兵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