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趙辰突然仰頭大笑。
他已經好久沒有聽到這麼有趣的話了。自攻下上郡以來，趙辰以連勝之姿，躋身趙國朝堂。國內衆臣，敬畏者有之；厭惡反對者有之。國外羣英，恨之入骨者有之，又愛又恨者，也有之。但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被如此輕蔑奚落的話了。
聶無雙並不傻，自然能夠看出趙辰爲何發笑。
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一直等到趙辰笑完，聶無雙纔開口，說：“聶某此來，是要向你索要一把劍！”
“要劍？我欠你一把劍嗎？”
趙辰頗覺無語，沒想到這位南楚第一劍客，攔住自己的目的就是要一把劍。趙辰還以爲他是項天派來殺自己的呢。
“把干將交給我！”
聶無雙沒有理會趙辰的胡攪蠻纏，冰冷說道。
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從聶無雙的身體裡透出，沿着地面爬到趙辰身上，將趙辰包裹起來。趙辰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彷彿被人突然丟了一塊冰在後背裡。隱隱約約，連帶着四周的光線都陰暗下來。趙辰驚愕的發現，自己竟然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干將？”
趙辰張了張嘴，還好，能動。“你讓我給你我就給你啊！”
因爲新得了黯辰劍，所以趙辰近來的佩劍一直都是黯辰劍，干將被趙辰交給衛墨非帶回趙國去了。現在就算趙辰想給，也給不了，自然要表現得嘴硬一點。
聶無雙一步一步走進。每走一步，趙辰陰冷的感覺就更甚一分。趙辰很熟悉這種寒冷，只有死亡的恐懼，纔會帶來這樣的冷意。
“喂，我說。”趙辰強顏歡笑，“你說過不殺我的！”
“我說過嗎？”
聶無雙停下腳步，傲慢的垂下眼瞼，竟給趙辰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額……”
趙辰本來想說，但一句話硬生生被吞了回去。趙辰總不能說，‘你說過，我不配死在你的劍下’這種話吧。大丈夫，寧死不屈。
聶無雙輕笑兩聲，又繼續向前。
趙辰無所謂的偏頭，說：“你要殺就殺吧。我也正好見識一下驚鴻一劍，到底是何等的出神入化。只是，你如果殺了我，這輩子你都別想找到干將了。”
信安君的話，便是事實。
趙辰不知道聶無雙聽過這句話沒有。但是，聶無雙的確又停了下來，神色疑慮重重。
趙辰只感覺腰間一輕，黯辰劍已經飛落出去。聶無雙持劍，信手揮動，竟在空中留下一點點閃爍星辰。趙辰瞬間被鎮住了。
平日裡，趙辰揮劍也會有點點熒光。但與聶無雙劍下的星辰相比，就是螢蟲之火，微弱可憐。
趙辰收斂起笑容，已沒有方纔玩世不恭的態度，說：“聶先生，你要干將對嗎？”
聶無雙看向趙辰，信手拋起黯辰劍，黯辰劍歸鞘。
“我可以把干將交給你。”趙辰說，“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條件？”
人們口中的劍客，從來不接受任何條件。他們以劍爲生，劍即是生命，別無所求。所以，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引誘他們，也沒有任何威脅能讓他們感到恐懼。只有最孤獨，最冷漠的人，才能成爲最強的劍客。眼前的聶無雙，無疑就已經達到了這種地步。
但是，人總是要有點希望的。
幾個呼吸之後，聶無雙收回殺意，趙辰身子一輕，又恢復動彈。
“你說，”聶無雙冷漠如風，“什麼條件！”
“我需要先生去爲我殺一個人。這個人叫項天，想來聶先生一定聽過他的名字。他應該夠資格死在先生劍下了吧？只要聶先生能殺了他，我便將干將交給你。如果聶先生死在項天手裡，我便將干將埋在你的墳旁，做你的陪葬！聶先生以爲如何？”
“哦？”
風吹起聶無雙的衣角，“我爲什麼要去爲你殺人。殺了你，我不一樣可以得到干將麼。”
“是嗎？”趙辰呵呵一笑，“先生莫不是怕了項天，不敢與他動手，所以欺負我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如果先生殺了我可以得到干將的話，那請先生現在動手吧！”
趙辰凜然不懼，昂起頭來。
他已經吃死了聶無雙了。要聶無雙去殺項天，不過是隨口編的一個條件而已。項天那廝，萬夫莫當，趙辰可不覺得聶無雙有多少勝算。
趙辰只是爲了證明，干將在聶無雙的眼中，非常重要。重要到他願意去做一些本不願意做的事情。
然而，聶無雙並不願意……
聶無雙看着趙辰，並沒有拔劍。劍客的劍，不會隨意出鞘，出鞘就一定見血。現在，聶無雙並沒有要殺了趙辰的想法。因爲聶無雙也懷疑自己，殺了趙辰之後，又要到哪兒去找干將呢。天下之大，好不容易有一個人告訴自己干將的下落，如果就此丟失，聶無雙也感覺有些疲倦了。
“不要殺人，” 聶無雙說，“我可以答應你另外一個條件。”
“另外一個條件？”
趙辰邁開步子朝一旁走去。“是不是還要加上，不違反你的行爲準則，不違反道德之類的廢話。抱歉，我記不住那句話怎麼說的。另一個條件就另一個條件吧，現在我餓了，要先去吃點東西，你要一起嗎？”
聶無雙當然要跟上，不然以後到哪兒去找趙辰。
竹合樓。
桌上擺上了一桌子的好菜。親嫩竹筍燒香雞，白裡冬瓜泛肥魚。通透酥油黃金脆，一碗清茶也醉人。除了山中飛禽走獸，珍稀瓜菽，河中游魚蝦米。尤其出色的，還有一碗用荷葉包裹煮出的荷葉包飯。粒粒晶瑩剔透，飽滿大粒，自然而然散發出一陣陣清香。
這樣的一碗飯，經過層層細緻篩選，非常難得，比一頭全羊的價錢還要昂貴。
“怎麼樣，嚐嚐吧？”
趙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也不理會聶無雙，便自己吃了起來。這並不是因爲趙辰不顧及客人，而是因爲如果不快一點，孫茂這廝能夠一個人就把桌上的東西吃光。而趙辰很心疼的，不願意付第二桌的錢。
聶無雙拿起筷子，有些遲疑。
作爲劍客，自然不可能有什麼穩定的收入來源，多半是靠一些朋友的救濟爲生。這麼多年來，聶無雙已經習慣了在山中與師傅一起，粗茶淡飯的恬適生活。離開山中，也是在刻苦艱辛的生活中磨礪自己，還從未見過這麼豐盛的飯菜。
聶無雙嚐了一口米飯，清香，軟滑，良好的口感，讓他一瞬間懷疑自己是否吃的真的是米飯。
強者的矜持，迫使聶無雙小口緩慢的進食，細緻的咀嚼，以免浪費糧食。但是，心底卻又有一種衝動，讓他想要大口大口的將米飯嚥下去。
趙辰裝作飛快進食，實際上卻在暗中偷偷觀察聶無雙。現在，許多劍客會選擇跟隨在達官貴人之後，以獲得聲名和財富。但看聶無雙舉止，分明就是一個清貧的劍客。也就是說，這個人還堅守着最古老的劍客之道。這樣一個人，爲什麼會突然出現，找自己要干將呢？
趙辰有些迷惑。不過這個問題，現在還不適合問出口。
“哇哦。”
孫茂放下筷子，拍拍自己小肥臉。“將軍，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麼好事情。好久沒有吃這麼好，這麼飽了。”
桌上的菜，一半多都進了孫茂的肚子。
趙辰暗暗怒罵，這可是八九個人的食量啊！
而且，這傢伙竟然學會胡說八道了。什麼叫‘好久沒吃過這麼好’？就一個多月以前，纔在無盡門樓吃了九門宴好不好。
“是啊，遇到了好事情。”趙辰戲謔的笑着，擡頭看聶無雙。“你將軍我今天出門差點被人殺了，你知不知道？”
“啊？”
孫茂臉上的爽快之色盡失。
“哎，放心吧，你將軍我已經……快要解決了。”
趙辰也放下筷子滿意的打了一個隔，“怎麼樣，聶先生。吃飽了嗎？”
聶無雙點頭。
其實聶無雙沒有吃飽，只是，他已然忘記了，完全的吃飽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現在，可以把干將給我了嗎？”聶無雙問。
趙辰靠在椅子上，整暇以待的喝了一口水，狐疑問：“我答應要把干將給你了嗎？”
“你……”聶無雙臉色一變。
“現在你還沒有答應我的條件呢，我怎麼可能把干將給你。”趙辰閉上眼睛，“還有，別嚇唬我，我又不怕你。”趙辰說着，孫茂已經站了起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說吧，什麼條件。”
聶無雙壓抑着內心的憤怒。他並不覺得孫茂可以阻止自己，只是，殺了趙辰也拿不到干將。與干將相比，趙辰不過是跳樑小醜，不足一哂。
趙辰直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不要着急嘛，聶先生。干將已經被我的人帶回趙國去了，就算你現在答應我，我也沒辦法把干將交給你啊。走，先陪我去辦一件事情！辦完之後，說不定大爺我高興，又請你吃飯呢，對不對？”
說完，趙辰大大咧咧的就朝竹合樓外走去。
聶無雙盯着趙辰背影，指節捏得‘咔咔’作響。
趙辰吹着口哨，大步離開。他就是喜歡聶無雙看不慣他，又不能幹掉他的樣子。只要干將還在自己手裡，趙辰就一點也不害怕這位南楚一劍。
更何況，他還用一個條件吊着聶無雙，讓聶無雙覺得可以輕易得到干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