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幾天前，秦軍必然不會出城與我軍作戰。但是，現在情況卻不一樣了。”
“秦國援軍來了？”趙戈的話中略帶嘲諷。
“對，秦國援軍來了。”趙辰肯定道，“就連我們都知道秦國援軍已至，諸位請想一下，平陽城內的秦軍會不知道嗎？”
理所當然是知道的。趙辰的話讓衆將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秦國援軍，一直都是趙辰心上大患。如果沒有這支援軍的存在，趙辰並不在乎需要包圍平陽城多久，一個月，兩個月？他可以等。但是，每每想到背後有一把隱忍未發的尖刀，趙辰就寢食難安。
見衆人沒有誰回答這個問題，趙辰換了一個問題。“如果，現在是我軍有援軍將秦軍夾在中間，諸君會選擇如何作戰？”
“當然是攜擊之策了。”
這一次，很快就有人回答道。趙辰沒有分辨出是誰回答的，“對，攜擊之策。”趙辰打了一個響指，“攜擊之策如果成功，可以前後夾擊，輕易擊潰敵軍信心，從而獲得勝利。但是，攜擊之策也有一個巨大的缺點……”
趙辰停下來。
其他人也沒有說話。若說其他問題他們不知道答案，這個缺點卻是趙軍人人都刻骨銘心的痛楚。攜擊之策的最大缺點就是信息交流如果不及時，很容易出現誤差。辱水之戰，趙軍前軍全軍覆沒，便是這個原因導致的。
趙辰敲了敲地圖，衆人重新回到他身上。
“現在，我的想法就是，我軍立即向南撤退，裝出一副想要逃走的態勢，到時候平陽城守軍必定出城追擊。我們再逼迫他們在野作戰！”
趙辰狠狠的錘在地圖上，“則辱水之恥可雪，上黨見欺之仇得報。到時候，就算秦軍援軍趕到，我軍拒城而守，等候援軍，秦軍又能耐我何？”
“辰。”
公輸昭然突然低呼了一聲。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公輸昭然身上。
“怎麼？”趙辰疑惑的望着自己故友。
公輸昭然皺眉，望進趙辰眼中，一片清澈。公輸昭然吸了口氣，說：“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秦軍不出城怎麼辦？”
“昭然想說什麼？”
“如果我軍敗走，必然是前往藺城駐守。那樣，秦軍就可以輕而易舉地佔據辱水以西的土地。如果，我是說如果，秦軍主將謹慎一點，只需要等着和援軍會和，守城不出。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公輸昭然說完，氣氛一瞬間近乎凝固。
趙辰腦海中浮現起王政的臉。這個如狡兔般謹慎的傢伙，爲什麼我不在他來軍營的時候就殺了他呢？有這個人在，真的是讓人如鯁在喉啊！
趙戈哈哈大笑，說：“昭然公子還真是無趣，怎麼每次都提反對意見！讓我們高興高興不好嗎？”
公輸昭然赧然一笑，略顯尷尬。
孫茂一錘桌面，道：“不出來又有什麼大不了。了不起我們和這些縮頭烏龜硬碰硬打一仗就是了。”
趙戈調笑道：“你不怕被烏龜咬嗎，孫茂？那可是十五萬秦軍。”趙戈手做出一個鋪開的姿勢，“你是不是對十五萬沒有什麼概念？十五萬人展開，能夠站滿小東穀倉平原，你知道嗎？”
“趙戈，你什麼意思？”孫茂側身，瞪大了牛眼睛。
“孫茂，趙戈！”
趙辰低喝一聲。
趙戈抱拳。“是，將軍。”
“孫茂？”
孫茂不悅：“是，將軍。”
營帳內的氣氛有些尷尬，原本已經看到希望火焰的趙軍，被公輸昭然無情地澆滅。
這其實是一個無法解決的問題。因爲畢竟無論你做了什麼，秦軍都有可能不追來。現在已經是入夜很深了，很有可能，秦軍都已經睡着了。
趙辰苦笑不已。
“那將軍，現在我們該怎麼做？”孟龍問。
趙辰深吸了一口，說：“人的命，天註定；盡人事，聽天命！”
王政啊，王政，你是不是也有瞎眼的時候呢？趙辰並不太擔心樊慄那暴脾氣會不會追來——樊慄追來的幾乎是肯定的。只是這王政，真的是心腹大患！
“傳我軍令，所有將士，收拾準備，星夜撤退！”
趙辰下令，“對了，裝得像一點。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們只是佯裝撤退！”
“是，將軍。”
諸將紛紛起身，去收拾東西去了。
公輸昭然推動輪椅也向外走去。“昭然，你留下來一下。”趙辰在身後說道。
公輸昭然停下輪椅，轉過身子。“怎麼？”
“沒什麼，”趙臣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很幸運能夠遇到你。”
“是嗎？我也是一樣的。”
公輸昭然走出中央營帳。
這一夜，天空漆黑的有些可怕。一點光線都沒有，可是趙辰又下令不允許點火把。將士便只能依靠營內本身的火架照明，收拾東西。偏偏命令下得又急，要求又要快，沒辦法，只好一邊抱怨，一邊胡亂塞進包裹。反正也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鎧甲，武器，鞋子。其餘的東西，丟掉算了。
約莫過了半對時的功夫，趙軍大營便又安靜下來。
大營門前的柵欄被緩緩拉開，無聲無息，一個個黑影逐漸向外走去。人銜枚，馬裹蹄，如同盜賊深夜翻進人家的院子，小心翼翼，佝僂着身子，緩步慢行。
可是，數萬人的大軍，想要一點消息都不走漏，就撤走，也是不可能的。趙辰騎着馬，遙望平陽，只見城牆上燈火搖曳，來來往往，似乎已經有所察覺。趙辰只能在心裡祈禱，秦軍一定要貪心一點，大膽一點，勇敢一點，追上來！
大軍順着辱水向下，走了一段，又穿過了絕水嶺。天空慢慢的開始有了一絲朦朧的白光，趙辰估計已經到子時與丑時之間，但無法確切是什麼時候。
爲什麼秦軍還沒追來？
莫非是自己的計劃被秦軍看穿了，又或者樊慄也變了孬種？
騎在馬上，戰馬左搖右晃，明明並不陡峭的路，卻顯得險峻迭起。趙辰感覺自己的腸子都已經攪在一起，一圈一圈纏繞起來，勒得緊緊的。
這時，黑影中突然有一騎急奔過來。哨兵滾下馬背，單膝跪地：“稟告將軍！秦軍追上來了，距離我軍已不足十里！”
“好！——”
一聲突兀的歡呼破碎深夜的寧靜，驚起黑壓壓一陣飛鳥。
趙辰調轉馬頭，在隊伍旁策馬急奔。“傳我軍令，所有人停下，進入備戰狀態！丟棄一切不重要的東西，進入備戰狀態！秦軍追上來了！”
一時間，趙軍慌亂起來，各種無需的輜重被隨手丟在地上。
孟龍，趙戈等人趕到趙辰身邊，雖是黑夜，也可猜測他們臉上的表情必然驚喜萬分。趙辰一揮手，說：“這裡還不是作戰的地方！我們還要再前進一點。再說一遍，傳我軍令，除了武器和鎧甲，丟掉一切東西！輕裝簡行！”
說完，趙辰率先騎馬，朝着前方趕去。
約莫又過了幾里路，原本平坦的道路忽的一轉，變成陡峭緊密的山谷。趙辰指着山谷問：“諸君可知這座山叫什麼？”
衆將面面相覷，無人知曉。
趙辰仰天大笑，說：“此山名爲斷秦山，乃是秦軍魂斷命絕之地！”
“聽我軍令！孟龍，你率騎兵繞到山後埋伏起來，聽我軍令，準備追殺秦軍！”
“孫茂，你率一萬步卒，埋伏在斷秦山之內！準備阻止秦軍突圍！”
“趙戈，你率其餘士兵，隱蔽在山的兩側，看到有火光處，立即放箭。落石滾木，不必吝惜！”
衆將皆答得令。
趙辰又叫來精壯士兵十餘人，迅速砍伐兩道樹木，攔在道路中央。掛掉其中一棵樹樹皮，上書“樊慄死於此樹下”！隨後，衆人皆隱蔽起來，只等秦軍到來。
這時，天空竟然出現了一輪暗淡的殘月。就像秋天的荷葉一樣，殘破且沾滿污點，散發着微弱無力的光線。月光下，遠遠的能看見一支軍隊正逐漸靠近。
趙辰心跳越來越快，都快喘不過氣來。
五百米，四百米，三百米……漸漸的，甚至能夠看清騎在馬上的人。
那人高頭大馬，肩扛大刀，身負重甲，整個人的身影給人一種石像般厚重的感覺，沉溺在黑暗中，猶如一口被沉入河水中的巨鍾。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秦軍前軍很快進入了包圍圈之中，隨後是中軍。
騎在最前方的人很快就被攔在路間的大樹給擋住，趙辰彷彿聽到一聲輕蔑的冷笑，隨後，幾個士卒上前，搬運大叔。黑暗中人的交談聲如同夜梟般咿呀難辨，但必然是樊慄在下達什麼命令。
片刻，一根火把被拿到大樹前，映亮了那幾個劍刻出的大字。
“樊慄死於此樹下！”
“撤……”話音未完，羽箭破空之聲瞬間掩蓋了其他聲音。數不清的羽箭從兩側飛入谷中，一時間，哀嚎四起，戰馬奔鳴。滾石落木，瀟瀟而下。在這樣的山谷中，甚至連瞄準都不需要，只要拿起一塊石頭扔下去，都必然能夠砸到一個秦軍。
很快，秦軍開始朝着後方撤退。
“兄弟們，跟我上！——”
只聽孫茂一聲怒吼，一萬精銳士卒從隱蔽的地方衝出，朝着山谷中秦軍衝去。“將士們，報仇雪恨，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趙辰聲嘶力竭，長劍一揮。
數萬士卒如猛虎出籠，朝着山下的秦軍撲去。
秦軍望風而靡，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