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辰從漫長的睡夢中甦醒。
夢中。
那是一條狹窄荒蕪的道路,地面溼潤,黑暗,彌散着若有若無的黑霧。道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原野,沒有山峰,沒有河流,只有平坦和荒蕪。原野上長滿扭曲猙獰的野草,間或有一些小水坑,粼粼反射着蒼白的月光。
這樣黑寂的地方,卻有一輪月亮,顯得頗爲突兀。
趙辰停下腳步,望着天空。月亮是灰色的,像一張蒼老的臉,偶爾還會露出一點純白的光斑。整片天空,只有月亮泛着微光,其餘便是無盡的黑暗。沒有一絲星光,連一點點偶然出現的微弱閃光都沒有。而月亮,卻還包裹在灰霧之中,隱匿了自己的光芒。
趙辰繼續向前。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這沒有什麼關係。如果四周永遠沒有改變,那麼時間對於他來說,也就沒有了多大意義。他也曾憤怒,無奈,掙扎,但最後一切的劃歸平靜。時間,永恆的時間,抹去一切東西,無論它是什麼。趙辰最後選擇了平靜的向前,這裡只有一條路,他便沿着這條路走,無論需要走多久,走到哪兒去。
眼前突兀出現一片火海。
火紅色的花卉海洋。
趙辰不停歇的奔跑過去,那是一片不知名的花。花分兩邊,都是火紅火紅,一朵朵花卉,如一片片小小的彎鉤,勾出一個個美麗的曲線,紮成一團,形成一朵花。一朵朵這樣的花,形成一片火紅的海洋。
花開無葉。
一陣幽異的香味傳來,趙辰不知那是何種香氣,與他記憶中的任何一種都不相同。更準確明白的說,那種味道本身是不存在的,也就是無味。但它的確用自己的味道觸動了趙辰。
隨着花香,一幕幕場景在趙辰眼前浮現。
有幼年時,向父親許諾,將要成爲天下人的場景;
也有青年時,愛慕女子,卻求而不得的;
但往來反覆,更多的是那些讓趙辰記憶猶新的事情。維梓之戰,完城之戰,上樑之戰,辱水之戰,平陽之戰,夫施之戰,小穀倉平原之戰,離原之戰,析許之戰,襄陽之戰……他一生縱橫的戰事。在哪些戰場上,他得到榮譽,卻失去摯愛。守護天下,卻守護不了自己的兄弟朋友。
“回去!”
趙辰仰天長嘯,聲嘶力竭。
他忽然憶起,那些還在魏境之中的戰士。他還沒有把他們活着帶到上樑,帶回趙國。趙辰平靜已久的心再次激烈跳動起來,他慌亂的四處張望,想要找到回去的路。
這裡是哪兒?
我爲什麼會在這兒!
趙辰想要知道答案。
這時,火海花叢之中,盈盈走出一個身影。長髮輕然,如絲散亂,其形若羽,凌然生光。清冷浩然,飄然出塵。觀之,如九天仙女凌月;嗅之,如椒菽桂蘭化靈。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月姬?”
趙辰心裡一動,撲上去將少女攬入懷中。
少女卻將趙辰推開,冷冷看着他。“我不是月姬。”少女說。
趙辰愕然。他相信自己不會認錯,其他人也許會將月娥認成月姬,但他是何等的瞭解她。趙辰不認爲自己竟然會認錯人。
少女淺笑,身形變幻,縮小之後,又恢復月姬的模樣。
“月兒?”
沒想到,身前的女子,竟是白狐所化。可是,“這裡是哪兒,你怎麼在這兒?”趙辰急問。
月兒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現在時間緊迫,我來不及向公子解釋了。你只需要記得,從這裡轉身,向着後方走,一直走,直到你走到一堵牆邊,翻過那堵牆,你就可以回去了!”
月兒望進趙辰眼中。趙辰的目光裡,只有疑惑,驚愕和茫然。
“將士們還在等着你!將軍。”
月兒苦笑,身形開始變幻,最後變成了趙辰的模樣。看着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趙辰卻沒有感覺多少不適。月兒轉身準備離開,她又倏忽回頭,道:“公子,你可還記得我們相遇的那一天。”
趙辰點頭。
“我本是九天玄狐,生自天地,維持天地之和。現今天下大亂,攻伐不斷,正需將軍這般雄才大略,克己堅韌的人來結束這個亂世。故我一直跟隨在將軍身旁,所爲一切,都是爲結束這亂世。還望公子迴歸世界之後,無望這一點。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宿命。”
說完,月兒身形逐漸化爲光影,消失不見。
趙辰又在原地站了許久,細細品味月兒的話。他倏忽明白,當年月兒一躍到贏妍腿上,只爲撮合他們,爲趙辰獲得權力鋪路。而項天在如此重傷之後,還能夠活着,也是因爲月兒救了他。趙辰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情,是被白狐算計在它的計劃之中。
趙辰轉身,跑起來。一刻不停的奔跑,他來的時候,已經走過太久,太久。現在只有不斷的奔跑,纔有可能及時趕到。最後,趙辰終於看到了月兒所說的牆。
牆立在趙辰身前,高聳入天。
趙辰沒有遲疑,便開始沿着牆壁攀爬,向上,不斷向上;眼見着趙辰就要爬到牆的頂端,突然,他手指一鬆,身子從牆上墜落下去。
“啊——”
身體飄飛在空中,像有一個秤砣吊在心上。趙辰看着自己離頂端越來越遠,不知摔倒地上會發生什麼。不甘充盈他的心臟,趙辰伸出手,想要抓住牆面,指尖磨動,鮮血淋漓,疼痛異常……
……趙辰一下子直起身來。
手指仍然疼痛。映入眼簾的是,是火紅色,如花的火焰。
“將軍!”是孫茂的聲音。
“將軍!”是薛平的聲音。
“信安君?”又驚又喜,還有一些捉摸不定的疑惑。趙辰轉過身,魏申正睜大眼睛盯着自己。四周一片白雪皚皚,只有趙辰身旁,火焰越發隆盛,舔舐着他的臉頰,又紅又燙。
趙辰一下從火堆中跳出,就地滾了幾圈,才停下來。
諸將連忙圍上來,連孫茂這個糙漢子,也已經淚流滿面。“將軍,我還以爲……”薛平撲通一聲跪在趙辰身前。原來,趙辰的身體都已經完全冰冷,諸將徹底失去了對趙辰還能活下來的信心。於是,便決定將他的屍體火焚。沒想到,趙辰卻在火焰中重生。
“發生什麼了?”
趙辰對眼前的場景還有些發矇。火焰仍舊在一旁翻滾,上千人圍在火堆旁,望着火焰。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完好的,多是身上帶傷,樣貌頹廢。
薛平站起來,擦了擦眼睛,臉色堅毅,開始講述這些天發生的事情。
……‘咔嚓’一聲。
錢多鐸將杯盞摔到地上。隨即,十幾個全副武裝的魏卒衝進了大廳。
“你這是要幹什麼?”薛平一下站起來,警惕的打量着四周的魏卒。
“幹什麼?”錢多鐸摩挲着手背,“你說我要幹什麼?難道這都還看不出來麼。我要殺了你咯……本來,這場宴會是爲趙成準備的。所以,你代替趙辰死,應該不會後悔吧?”
錢多鐸話音剛落,四周魏卒已撲了上來。
薛平旋即拔出佩劍,朝一旁的魏卒迎了上去。揮劍擋開迎來的幾把劍,順勢一揮,薛平掃倒身旁兩人,便想奪門而出。可隨即便又有幾人攔在了門口,將薛平團團圍住。
“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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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多鐸下令。
魏卒大吼着衝上來,四面八方,擋無可擋。眼見着薛平就要身首異處,突然一陣大笑聲從門外傳來。“都給我住手!”
人未至,聲先到。
這一聲吼,硬生生將薛平救了下來。門外之人大步走進廳內,錢多鐸已是汗流浹背。“青河君,”錢多鐸乾笑着,“您怎麼來了?”
“我不來,由着某些人借我的名聲行惡事麼?”
魏申走進廳內,撥開魏卒,絲毫沒將這些全副武裝的戰士放在眼裡。拉過薛平,就要離開。
“站住!”錢多鐸喝令,“青河君。您莫非忘了,現在您可是要犯。只要抓到您,無論死活,就可以晉爵一等,得千兩黃金。您現在孤身一人進了我的門,就想這麼離開,恐怕太沒將我放在眼裡了吧!”
“怎麼,莫非你還想將我留下?”
魏申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向錢多鐸的眼中滿是不屑。昔日,若沒有魏申作保,現在錢多鐸早已身首異處。沒想到這人絲毫不念及舊日恩情,在魏申得勢時,便叫囂着誓死效忠;可一旦魏申失勢,便隨即翻臉。
錢多鐸抖了抖衣衫,昂首挺胸。現在,他至少在十餘人的保護之下,又何必害怕孤零零的魏申呢?
“既然你沒有意見,那我就先走了。”說着,魏申拉着薛平向外走去。
“都給我拿下!”
錢多鐸身子顫抖着,一聲喝令。
魏申阻止了薛平的反擊,輕蔑的看着揮向自己的長劍,說:“錢大人,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更何況我還有恩於你。把事情做得太絕恐怕不太好吧?”
眼見着長劍越會越近,魏申道:“今日,如果我不能活着走出城主府。錢大人恐怕,從今以後就不要想見到你的妻子和孩子了!”
魏申的話,如驚雷在錢多鐸耳旁炸響。
“都給我住手。”
錢多鐸目眥欲裂,喝令道。劍尖恰好停在魏申兩人面前。錢多鐸害怕魏申,害怕得就算只有他一個人前來,也不敢過於放肆。現在,魏申說他的妻兒出了事情,錢多鐸也不敢不信。做了一個眼神,一個侍從匆匆跑進後院。魏申揹負雙手,成竹於胸,靜靜等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