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勢忽轉。
析許平原背面臨着方城,依靠兩座不知名的小山;南面卻又是水網交通的澤地,經過澤地便是南陽城。如今楚軍的駐地便在澤地附近,離着南陽只有一步之遙。若是讓項天就此逃脫,到時候必定會逃回南陽。要想再有這樣的好機會襲殺項天,可就不容易了。
回想起方纔的‘精銳匈奴戰術’,趙辰心底也是一陣後怕。
幸得孟龍訓練有素,百夫長,十夫長們又嚴守自己的職責,趙國騎兵這纔沒有徹底崩潰。如果不是因爲已經被項天逼入絕境,趙辰是絕不願冒這樣的險的。不過現在一切都已經過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該輪到趙國騎兵展開對重裝騎兵的追擊了。
重裝騎兵仗着自己的戰馬腿力強勁,又是急衝鋒拉開一段距離。
若論持續奔跑的能力,重裝騎兵定然比不上趙國所用的雲中馬,但是就以衝鋒的速度而論,雲中馬卻又比不上楚國所產的武寧馬。
趙辰一點也不急躁,重裝騎兵裝甲這麼笨重,不可能持續作戰。只需讓趙國騎兵急速跟上,就可以在楚軍回營之前追上他們。
楚國人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落在最後的四十餘騎,調轉馬頭,又繞了一圈,奮不顧身的朝着趙國騎兵發動衝鋒。現在天色已經漸漸黑了,重裝騎兵黑色的鎧甲隱匿在黑暗中,只能隱隱約約分辨出一個影子。只是那驚雷般的馬蹄聲,卻無時無刻不在報告這重裝騎兵的位置。
“繼續前進!彎弓準備!”
趙辰伏在馬背上,戰馬繼續向前奔馳。主將有令,雖又要與這些血腥殺手相撞,趙國騎兵也沒有一人動容。如機械般沉穩的在馬背上彎弓,搭箭,隨着戰馬起伏下落。
眼見着楚軍已經進入一息之地,趙辰拔出雪願,喝令道:“放箭!”
齊刷刷的,數百支雁翎箭‘嗖嗖’飛出,戰馬急衝中騰空的雁翎箭,似乎也借了馬的速度,比往日更快更迅捷。楚國騎兵早已見識過這些羽箭的威力,可以像切菜一般輕易的撕裂他們的裝甲。可這些騎士仍如石像一般,冰冷的向前衝鋒,沒有絲毫的恐懼和動搖。
黑暗中,看不清箭雨的效果,只能從敵人的數量大致猜測。可失去騎手的戰馬,仍舊在向前衝鋒。這些完全沒有意識的血肉殺手,一旦撞上,一樣能給趙國騎兵帶來傷亡。所以對於敵人的傷亡,趙辰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可是,如果被這幾十人拖在了這裡。就算是‘殺戮機器’重裝騎兵,趙辰也逃不過被嘲笑的命運。
“換劍!”
很快,趙國騎兵便放下長弓,取出長劍。
一把把利刃在微弱的光下,反倒顯得頗有幾分明亮的色彩。對於正面迎戰重裝騎兵,趙國騎兵同樣沒有太大的信心。這些兇殘的敵人,已經用事實證明過他們的屠殺能力。趙國騎兵每一個人都緊緊握住手中的長劍,害怕長劍會在一擊之下脫手。
三丈,兩丈,一丈……
重裝騎兵構成一個鋒矢陣,如同一隻展翅的大雁,拉開一條長線。
隨即,趙辰就明白了正面衝撞重裝騎兵是多愚蠢的事情。狠狠一劍斬斷敵人手中長劍,雪願乘勢前撲,‘鏗鏘’一聲,砍在重裝騎兵厚重的裝甲之上。
不知道重裝騎兵的裝甲是有多厚,雪願像斧頭砍進巨樹一樣,趙辰感覺已經沒入了一隻手掌的深度,卻能沒有劍刃入肉的感覺,而是卡在了盔甲裡。趙辰已經力竭,只得拔出長劍。與重裝騎兵錯馬而過,趙辰回頭看了一眼,那人分明還好好的騎在馬上。
有神劍雪願在手,趙辰尚且如此吃力,其餘趙國騎兵遭遇可見一斑。
只聽不斷傳來的驚呼怒吼,‘鏗鏗鏘鏘’的砍在盔甲上的聲音不絕於耳。往往一個重裝騎兵要遭到四五個趙國騎兵的圍攻,可重裝騎兵渾然不懼,徑直硬抗襲來的長劍,就算被砍到脖子處,也不過是微一側頭,便恢復正常。重裝騎兵不管不顧,只如戰車‘轟隆’駛過,便將攔在身前的趙國騎兵撞得人仰馬翻。
“啊!”
薛平看着與自己一同作戰的戰友,被人像幼兒一般輕易屠殺,已然雙目發紅。大喝一聲,挺立在馬背上,舉起長劍與肩同高,猛然刺向朝着自己衝來的重裝騎兵。重裝騎兵厚重的鎧甲下,一雙眼睛輕蔑譏諷的望着薛平,平揮長劍就要將薛平腰斬。
薛平看着襲向自己的長劍,腹部一酸,已經體會到了被攔腰斬斷的苦楚。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薛平又大吼了一聲,給自己壯了一口氣,‘鏗’的一聲,一劍用力全身力氣,刺在重裝騎兵胸口。這一劍,薛平有信心能將魏國人的堅盾刺穿。可刺在重裝騎兵身上,薛平甚至感覺沒有沒入一個指節的距離。
“咔擦”一聲
寒光閃動,劍鋒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從中折斷。薛平只感覺一陣龐大不可阻擋的力量迎面襲來,身子一仰,向後跌倒。薛平連忙扣進馬鐙,以免摔下馬去。亂軍叢中,分不清敵我,就算是趙國騎兵也很有可能踩踏在自己人身上。不過,這一揚身,也幸運的躲過了重裝騎兵一劍。等薛平回過身來,那騎兵已經策馬繼續前衝。
薛平憤恨的丟掉長劍,心中一股怒火快要將他焚燒殆盡。
兩軍錯過,重裝騎兵很快又調轉馬頭,繞了一個圈,追上來。
趙辰如果下令籲這些捨身殿軍的重裝騎兵交戰,就會失去擊殺項天的大好機會;如果棄這些重裝騎兵不顧,他們又會緊跟不捨,造成很大的麻煩。任何一個上郡騎兵,都是趙辰的心頭肉,這麼白白犧牲在析許平原上,趙辰心疼得不行。
原本想要一次衝鋒擊潰敵人的,現在卻被敵人拖住,陷入泥沼。趙辰心中苦澀不已,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用‘精銳匈奴戰術’,將這些殘兵清理了,再去追擊項天。
爲今之計,似只有分兵可行。
“薛平!”
趙辰大喝一聲。薛平趕馬上前,趙辰注意到,薛平的手臂正不斷下淌着血。現在半隻手臂都已經被鮮血染紅,看起來刺目不已。只是戰場之上,連死都是稀疏平常,更何況是受了重傷。趙辰沒有理會薛平的傷勢,下令道:“你率一支騎兵留在這裡,攔住這些殘兵!”
“是,將軍!”
薛平緊咬嘴脣,手臂不知是否已經骨折,皮膚破裂,鮮血不斷外涌。饒是薛平這般久經戰陣的男子漢,也忍不住疼痛想要叫出聲來。
隨即,趙國騎兵分成兩隊,一隊朝東馳去,一隊朝西馳去。
這一下,輪到楚國人頭疼了。他們現在人數不過二十餘人,如果再分散,就太容易被趙軍分而擊破。只有凝聚在一起,這些重裝騎兵纔有威力。
可是追東邊的,還是西邊的這支趙國騎兵呢?
現在情況危急,如果多加遲疑,趙軍只會離得更遠。一旦拉開距離,趙軍的雁翎箭,將會讓楚軍痛不欲生。下定決心,領頭的楚將向東邊一指,重裝騎兵隨即朝着馳去。
位於西軍之中的趙辰輕蔑冷哼了一聲,一揮手,數百支箭矢騰飛,將落在尾後的重裝騎兵射倒。若不是因爲敵人離着東軍太近,趙辰會下令將羽箭再推前一些,這些楚國騎兵,將要有一半的人變成屍體。
調轉馬頭,西軍的方陣朝着項天追去。
現在項天已經逃跑了一陣了,趙辰心下也是焦急,顧不得戰馬已經很疲憊了,只得咬牙狠狠鞭策戰馬。戰馬吃痛,四蹄如風,西軍化爲一道利箭,轉瞬消失在黑夜之中。
“換弓!”
薛平大吼,疼痛讓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嘶啞扭曲。
趙國騎兵聞令,手持長弓,蓄勢待發。
藉着微弱的星光,薛平能夠看到追得越來越近的重裝騎兵。夜色中,這些可怕的兇手,如同一個個在暗夜中行走的幽靈。若不是那從未停歇過的驚雷般馬蹄聲,薛平甚至會以爲這些傢伙是從黃泉而來。
“分隊!”
薛平再次下令。
在趙國騎兵精湛的操控技藝下,戰馬迅速偏轉方向。可是,厚重的重裝騎兵,可就沒有那麼容易操控戰馬了。又向前衝了一段,重裝騎兵調轉馬頭,徑直朝着左手邊的騎兵隊追去。現在形式早已失控,這支楚軍已無法阻攔趙辰前往追擊項天。反倒是自己也陷入困境,只能在心裡祈禱九天玄女保佑項天了。
不待薛平下令,趙國騎兵已經彎弓搭箭,射向敵人。
又是幾人被射落下馬。現在,只需要等待時間流逝,這些重裝騎兵就會被消磨光。對此,薛平一點也不着急。楚國人顯然也明白這一點,最前面領軍的那人,突然高高舉起手中長劍。
無聲。
薛平卻聽到悲憤絕望的怒吼。如一頭雄獅,在傷痕累累之後,面對着圍獵自己的敵人,發出威懾的吼聲。聲音在喉嚨中,被拉長拉細,卻依然震撼人心。
戰馬揚蹄,以前所未有的迅猛速度發動了自己一生中最後的衝鋒。
馬蹄聲‘噠噠’,趙國騎兵也知道自己已經跑不贏楚軍這一次耗盡生命力的衝鋒。前後兩隊都停了下來,整齊劃一,彎弓搭箭。
下一刻,羽箭橫飛。
重裝騎兵如秋後螞蚱,跌下草梗,轟然摔落地上。餘下不多的兩三騎重裝騎兵成功衝入了數百人的趙國騎兵隊列之中,片刻後湮滅無聲。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鬼雄。’
薛平看了一眼戰死的重裝騎兵,一揮手,趙國騎兵再次出發。
趙辰還在另一邊等着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