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常將軍, 沒有等到大軍離開時出現。
當然,青將軍也沒有。
這二人去了何處,發生了何事, 且成爲軍中一大謎團。
大軍撤離, 不, 是凱旋而歸。路遇晉州, 晉州之主李璀月即設宴款待。
宴上絲竹繞樑, 歌歡舞樂,無痕帶恬甜入席,被奉爲上賓。
恬甜一路被無痕放在車上, 摟在懷裡,生怕被誰偷了去, 到了晉州終有機會自由行走。見到李璀月大人, 卻怎麼也沒有了半點欣喜之情, 一晚上臉色要凍死犛牛。
無痕與璀月盡是些客套之話,相互奉承了對方一番, 又聊些民俗風情。末了飲酒至宴會結束,無痕要帶恬甜離開。
李璀月卻攔道:“璀月有不情之請,還望卿帝應允。”
無痕問:“何事?”
“可否留娘娘下來,與璀月一敘故情,”他竟大膽提道, “無需多時, 璀月必定將娘娘毫髮無損, 完璧歸趙。”
無痕面上不快, 卻也看向恬甜。
恬甜對他點頭:“小璨, 我和他有點事情說說,說完就回來。”
無痕不願, 但想到恬甜與璀月確是舊友人,論理雖不合適,但論情也應理讓三分,也就大度了一回,放恬甜留下,獨自離去。
“恬甜。”退下衆人,只餘他們二人之時,璀月先開口問候,“多日不見,可好?”
恬甜餘着斜光看他,眼神裡盡是輕蔑:“託李璀月大人的福,還沒死的去呢。”
他聽她這般奚落嘲諷,卻也不惱,和往日玩世不恭大大咧咧的形象全然不符,輕輕拍着一把太師椅背,淡然看着從殿堂之外映入的月光。
恬甜見他的側面與些許神情,確實與將軍相像,那紫藿香味時有時無淡淡飄來,心頭氣鬱,眼一酸,差點沒落淚。
“你要怨我也情有可原,”他重新看她道,“但我背後反水也有我道理。”
“背叛有什麼藉口?”恬甜卻不再想看着他,別過頭去,“大人如此信任你,因你在背後支撐纔敢義無反顧往北方進軍。可是你,你竟然與幾方勾結,陷害他,置他於死地。閒弦,你太讓我失望了。”
“你懂什麼?”閒弦反問,“他應是說凡事都是我搗鬼,你也是凡事都信他更多。”
“你們是兄弟啊!”恬甜氣得發抖,“兄弟之間有這麼多詭計和算計嗎?就算不會坦誠相待,但也不應該互相陷害。你們有什麼秘密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大人和我都差點死了……對,”她順帶想起,“你是連我也一併陷害的,明知道我去會陷入戰事,明知道我有可能死在那裡,你還是眼睜睜的看我走,閒弦,你真狠心啊,你真的……真的……”
她說不下去,斷在那裡。
“阻礙你走,恐會引起他懷疑。”閒弦也不再隱瞞,“正因爲是兄弟,纔是相爭天下最強的對手。就算我與他如今不相對,將來有朝一日這世間只餘我倆,相爭也是不可避免。那時他兵力大強於我,我必敗,爲何不現在借刀殺人,了卻我一樁心願。”
恬甜聽他一字不頓大言不慚說完這話,驚得半響對不上話。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不是人……”她連眼淚都憋得流不下來,“不是人……冼閒弦你不是人!”
“你只是怨我,”咒罵與傷悲也無法讓他動容,“卻不知我有何苦衷。若論兄弟情義,他父與我父未嘗不是連襟,二十年前爲爭天下,何時又留過情面?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與我……”
話到此卻停了。
恬甜等着他繼續說,什麼夫妻什麼恩?可是閒弦卻繞開話題:“你只聽他抱怨我無情,哪裡聽說過他的無義?他表面信任我,實則派親信入駐晉州,監視我一舉一動,妄圖將我設置爲他手中傀儡。揮師北上,你以爲他全仰仗於我後方支撐?隼州與淮北之境,何時不是重兵隨時準備接應?他沙場多年,豈是會因我們一時反攻就落荒而逃,大傷元氣?這麼急着要攻上北境,恐是另有所圖吧?”
恬甜不聽,恬甜反駁:“你別在我面前說些理由解釋,小鹹你如今是鬼迷心竅,連我也一起利用。我也認清了你的嘴臉,從今以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再也沒什麼瓜葛了。”
“是,”閒弦同意,“我是連你一起利用。我正想不到萬全之策打他個措手不及,正巧他就要接你去相處幾日。正是順了我的心意,你在他身邊,他凡事有個掛念,總會或多或少畏手畏腳些。只要幾方配合巧妙,必定能讓他計謀不得逞。”
“你有病嗎?”恬甜哭道,“冼閒弦你心理有病嗎?你把這些話告訴我,存心要氣死我嗎?”
她忍不住揉胸口,那裡竟然隱隱作痛。
“以前迫不得已瞞你,心頭也有些愧疚。”他語氣仍然生硬,“現在總歸可以把事情原原本本相告,我這點比你那將軍要耿介得多。”
“自私的人,”恬甜咬着脣,“心裡只有自己的小人,卻偏偏裝得這麼光明磊落。”
大家冷了一會兒,閒弦突然又問:“他現在何處?我聽聞你們一同在岐山消失,後只有你一人出現。他到底去了何處?”
恬甜擡起頭:“既然你這麼坦誠,這麼無恥,我也不必爲自己的行爲內疚了。”
“我帶他去了山洞密道。”她直視着他的眼,毫無畏懼的說道
閒弦,倒吸了一口冷氣。
“什麼!”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提起來,“你在說什麼!”
“你帶他入了皇陵!”
“是的,皇陵。”恬甜一字不漏的答道,“你們倆共同的祖墳。我們爲了逃命,不得不進了那裡。後來我自己出來了,爲了引開那些人的視線,讓他能活着回去!”
閒弦注視了恬甜兩秒,突然怪異一笑,放開了她。
“哈,好。沒想到你真的帶他入了皇陵,他後來沒有出來,這樣害死他的人就不是我了。”
“你說什麼?”恬甜心頭升起一股恐慌,“誰害死誰了?”
閒弦冷眼看她:“聽聞皇陵那段被無痕派兵圍得水泄不通,他若是想毫無動靜逃脫,絕不可能。未有絲毫動靜,那隻能說明他,沒有出來。他找不到出路,困死在裡面了。”
“胡說!”恬甜驚道,“我告訴過他地上的路標!大人不會忘記的,那洞也不是很複雜,他怎麼可能出不來!”
“不是很複雜?”閒弦反問,語帶嘲諷,“你是隻被我帶過那一段路,當然以爲不復雜。可是那路旁有叢枝,若是有人進入,十有十一是出不來的。”
“大人沒那麼笨,”恬甜這話更多是安慰自己,“他沒事怎麼會去走不相干的路。”
閒弦上前一步,毫無疑問的回答她:“那不是不相干的路。那是——”頓了頓,“通往皇陵之心的路。他先攻岐山,必定就是尋着皇陵而去。入了皇陵,必定會受紫藿之香所誘,要尋得先帝之墓。那陵墓之洞道盤根錯節,繞如亂麻之線,若是入其中,無人能活着走出。當年我娘帶着我爹屍首入洞,也未再出來。”
說完這話,又笑了笑:“恬甜,你只道我騙你瞞你,怎知他也從未向你透露他之計謀?枉他一世英名,最終被自之貪慾所葬。”
正笑着,卻突然一驚:“恬甜!恬甜你怎麼了!”
恬甜早已眼前發黑,跪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無痕等不到恬甜被送回來,親自前去向閒弦要人。
閒弦在前廳攔住他:“卿帝,娘娘她與我閒聊累了。正在屋內歇息,卿帝莫不是等第二日,再來接人?”
無痕當即大怒,似要拔劍:“朕後宮娘娘,豈能在汝房中過夜!李大人莫非想要與朕之卿國結怨!”
閒弦並未膽怯,不甘示弱回道:“卿帝一口一個後宮娘娘,有何證據?天下女人,難不成僅憑卿帝一人之辭,就都是你的了?莫說天下女人,就是天下之土,難不成卿帝你看一眼也都是你的了?”
君子遇流氓,吵架誰輸誰贏一目瞭然。無痕被閒弦嗆得沒法回嘴,竟然憤而拔劍,嘴上贏不了,可刀劍功夫還是比他更勝一籌。
兩人正劍拔弩張着,恬甜無聲無息的從後院遊了出來。
“恬甜!”二人頓時異口同聲叫道,一同上了前去
“恬甜,你有未被誰欺負?“無痕執她左手而問
“恬甜,你醒了?沒事兒吧?”閒弦執她右手關心
恬甜好像沒看見這兩人,臉色慘白,嘴脣烏青,雙目無神,繼續無聲無息的飄移了出去。
無痕被她這樣子嚇傻,連閒弦都沒心思開玩笑了。
兩人顧不上再爭執些什麼,一起去牽她回了無痕那處,問這問那急得上樹。恬甜就像靈魂出竅一般,任這兩人在她眼前跳來跳去,既不看他們,也不答話。折騰到大半夜,閒弦先回去了,剩無痕一人原地打轉。
墨音來看了,摸了脈,便說娘娘這是被小鬼偷了魂魄,三魂失了一魂。如同行屍走肉這話不敢說出來,不過無痕也大致明瞭了。於是氣得去找那閒弦論理,要他說明那夜與恬甜談了何事讓她變成這副模樣,閒弦當然不肯承認這事與他有關,編謊說恬甜那夜敘舊到一半突然說累了去房中睡了,後來就莫名其妙變成了那樣。無痕知事情沒這麼簡單,但套不出閒弦的話,又不敢與他貿然翻臉,只能恨得牙癢癢。
恬甜成天不吃不喝不眠不睡,不是呆坐就是四處遊走。墨音開了幾副藥,無痕也喂不下去。這沒兩天光景,人就瘦了一圈,那面色白中帶蠟黃,雙目烏黑深陷,活脫脫變了個人似的。
無痕按着她肩在牀邊,跪在她面前反反覆覆問她話,末了大男兒眼淚都掉了幾次,恬甜就是死活沒知覺沒動靜。
墨音見事情到了這地步,估摸做出什麼舉動皇上也不會怪罪了,纔開口說鍼灸或許管用。幾針帶着藥下去,恬甜才終於合了眼。墨音又讓無痕捏開她下頜喂藥,這樣幾天下來,好歹算是把她那小命給保了下來。
晉州也非久留之地,無痕不多時就要帶兵回國,也想回去替恬甜好好養病。閒弦不樂意,但也找不到理由阻攔。這綢朝王角還在,兩軍還得持久合作,也不能爲個女人就翻臉。
無痕帶恬甜回了卿國帝都,整日裡連朝事都不想理了,全副心思都放在恬甜身上,想她早日恢復神智。
可奈何恬甜就這麼癡癡呆呆下去了,別說闇少主,就是全國名醫招了無數,也無人能治娘娘這癡病。
無痕只嘆自己滄桑待盡,終與她相伴,卻只得了個軀殼,那魂兒,或許早隨着某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