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上齊發暗箭如雨, 嚇得恬甜和小雯抱着孩子縮成一團。
將軍與墨音早已背靠而圍,護住她們,待到亂箭過去, 衆人擡頭, 但見高處有一身穿鎧甲騎馬男子, 立於岩石前端, 四周皆有護衛嚴防。
“墩南王!”恬甜叫起來
墨音與將軍皆沒有發話, 與那男人對視。墩南王就居高臨下道:“闇墨音!你身爲焚城之主,竟然與敵軍將領勾結,該當何罪?朧月女帝現今已奪得大權, 特命我埋伏在此,捉拿爾等歸案。”
墨音冷笑:“墩南王想要江山, 何須拿着女帝做幌子?你說女帝已經奪得大權, 有何御賜軍符調兵遣將?”
將軍卻後退幾步, 乘墨音與墩南王說話之際,將兩個孩子分別捆綁到恬甜和小雯的身上, 暗對她道:“你們暫且騎小乖衝出這包圍,我隨後回來。“
恬甜正要拒絕,山谷之間早有士兵吼喊着衝殺下來。
墨音也立刻退了過來,將一兵符塞入恬甜手中:“玲兒或許還未行遠,帶我兵符立去焚城, 調兵前去京城護衛皇上, 這處我與你將軍可輕鬆應對!”
恬甜問爲什麼不一起走, 將軍已經不由分說將她與小雯扔上馬, 一拍小乖, 馬兒就疾馳而去。等到亂刀亂槍漸漸遠離,恬甜回頭, 小雯卻叫道:“娘娘別留戀吧,這裡離焚城並不遠,少主和將軍是想拖着大軍前來一舉與墩南王決戰吧!”
恬甜聽這話,也加緊着鞭策小乖。
玲兒果真還未走遠,恬甜一騎過去,下馬就掏出兵符遞給玲兒。
等小雯和孩子都上了車要急急離去,恬甜卻重新回到小乖身上去。
“你們先走。”她對他們道,“我得回去。”
玲兒着急伸手出來:“恬甜你犯什麼傻,刀劍無眼,你一個弱女子能去做什麼?”
恬甜拍拍小乖:“我給大人送馬過去,趕快派兵去保護小璨哦!”
說完這話,顧不得後面衆人驚呼,策馬回頭而去。
大人!她握緊了繮繩,就算你說恬甜任性也好,我也不能扔下你一個人。這話好笑且幼稚,可是恬甜不能再和你分開。
她是踏着敵人的屍首而回的。
墨音騎馬與敵周旋,而將軍已經搶得一匹戰馬,見恬甜歸來未免吃驚。恬甜知道這些嘍囉並非他們二人之敵,自己就算未歸,也應該是等得到將軍與墨音殺出重圍,只是……
還未思索過來,將軍已經飛躍至她馬匹之上,坐其身後,一臂抱住她,一臂揮刀斬敵手。
“回來做什麼?”他竟然還有空隙埋頭對她說話,吹到她耳畔後的風暖暖的。
恬甜反手攬住他的腰:“不要和墨音決戰。”
話說着,二人已經乘小乖衝出這敵陣。行至遠方,回頭見墨音也駕馬上得高處,要取墩南王的性命。
將軍觀望一陣子這戰事,便將華焱插入刀鞘,雙手都環保住她的腰,俯身將下頜放到她的肩頭,側頭對她而言:“縱使你我今日離去,與墨音一戰終究難免。小妹是願意我今日就做個了斷,還是來日偷偷瞞着你去?”
恬甜直起了被將軍壓彎的身子:“爲什麼非要打?你們男人只顧着自己那點原則道義,就完全不顧我們女人了嗎?如果你有什麼事情,我和孩子怎麼辦?如果墨音有什麼事情,玲兒怎麼辦?做人不能那樣自私啊,冤冤相報何時了,將來你們的孩子又重蹈覆轍嗎?”
“何爲了斷?”將軍不顧她的反抗,重把她身子勒入自己的胸膛之中,“所謂了斷,就是讓怨恨的雙方從此放下彼此心中的拘絆。我與他既然要做個了斷,將來之事必定已是安排妥當。你就放心帶孩子回去,只需等我回來。”
“你回來了,墨音呢?”恬甜反問
將軍按住她的手,將她身子扳斜,與她側望:“你只管我回來就可,墨音不在你的關心範圍之內。”
“我不走,”恬甜倔強,“我要看着你們打。”
將軍皺眉道:“不可,若是你在從旁,恐會傷到你,也會讓我分心,必不能發揮最好的水平。若要我無所牽掛,就帶孩子速速回隼州去。”
“不可以!”恬甜突然大叫道,說着就抓緊了他的衣襟,撲入他的懷中,“我絕對不能再與大人分開,絕對不會再做任何的傻事。這幾年,很多時候自以爲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可是回首往事,才明白自己是何等的傻。大人,你就不能爲了恬甜放棄一點自己的原則嗎?你就不能別把恬甜與其它事情分得那樣清楚嗎?”
將軍將手撫到她的後肩,埋下頭來,那微翹睫尾的鳳眼無奈與之相對:“小妹何須懷疑?更何須拷問賾猊內心?自從遇上小妹,我哪裡還有原則可言?”
“口頭所說的誰會相信?”恬甜不肯放棄的質問,“大人常常甜言蜜語哄騙恬甜,可是究竟爲我做過什麼?我孩子與你的道義原則,你只能選擇一個,如果你一定要和墨音了斷,那就是放棄了我們。我即刻就帶孩子回帝都去,重新回到小璨身邊去。”
“你!”將軍抓住了她的雙臂,看似輕巧的一捏,實則內心訝異
恬甜絲毫未有躲避的與他對視:“青將軍不妨也與恬甜先來一個了斷。恬甜能爲大人放棄所有,但不能讓孩子失去父親。玲兒現如今也懷有墨音的骨肉,如果你們的了斷必定會讓其中一方的家庭不再完整。那無論大人你是否會在這場決鬥中活下來,恬甜都不會再有回頭,哪怕小璨不會再要我。我也會獨自帶着孩子撫養他們長大。而你,就不再和我們有任何關係。”
她的眼裡是堅決的絕不妥協的氣勢,那看似柔弱的軀體裡其實總是蘊藏着固執而頑強的意志。
他看着她,爲第一次真正所受的威脅而震驚。
他不喜歡爲他人所威脅,他之所以總是固執於她,也是覺得,天下再大的難事,只要回到她身邊,就有一個毫無危險毫無壓力的懷抱在等候着他。
愛歸是愛,情歸是情。心之所依,纔是讓他無法可棄的牽掛。
可是如今,這個滿身是刺的女子,還是他所愛的恬甜嗎?
恬甜未被他驚懾的眼神所嚇倒,而是正色正言道:“大人不必覺得驚奇。恬甜不再是那個傻乎乎的笨女孩,也許這樣的變化會讓大人覺得無所適從。但現在我是孩子的母親,我有我的責任,恬甜可以活得不好,但是一定要儘自己的能力給予孩子最好生活。相對於大人也是一樣,你不再是決然一身,而是孩子的父親,有你應該承擔的責任。”
將軍臉色難看:“你與孩子,下半輩子都不用愁心,哪怕我戰死沙場,你們也可衣食無憂。可是男兒有自己的抱負,豈可爲兒女情長拖累。”
“大人要是覺得我與孩子是拖累,那真是抱歉。”恬甜言語犀利,毫不膽怯,“可是男人不光光是要在沙場體現自己的價值,也不是給予妻兒豐厚的物質生活就算了事。你有更多的責任是要陪伴在我們身邊,給我們一些物質無法填補的精神生活。”
“你認爲我無法做到?”將軍反問,冰寒之色盡現
恬甜手一推,掀開將軍試圖突襲的臉,將一個強吻拒之門外。
轉開頭去,“如果能做到,那就證明給我看。”
一陣僵持,卻聽到從旁有人笑之聲。只見墨音以袖半掩下頜,笑道:“惹得青將軍與夫人爭執,墨音真是羞愧難當。”
然又向恬甜問道:“玲兒果真懷孕,爲何我未知曉?”
恬甜回:“她剛纔悄悄告訴我的,還說是要等你回去,給你驚喜。”
墨音淡然一笑:“若是當真,那墨音此戰,論何是勝敗,也死而無憾。”
恬甜心有疑問,將軍卻與他四目相對,突然道:
“我不會再與你決戰,放棄吧。”
墨音聽將軍此言,微微搖了搖頭:“恬甜,”認識至今他方頭次如此喚她,“你可知我爲何非要偏執於你夫君做個了斷?”
恬甜正欲打斷他,他卻已開口:
“十年前,朧月妄圖除我父親。可是亡父不僅爲焚城之主,且一直傾力扶持朧月稱帝,在朝中權勢頗大。於是朧月便求助於你夫君,二人共計,裡外應和,攻破焚城。那時亡父讓我帶孃親與兄妹先行逃亡,可是半路遇你夫君攔截。墨音不才,爲自身之毒反噬,孃親兄妹皆被你夫君手下將士亂刀斬死。其狀慘不忍睹,至今歷歷在目。幸你夫君愛才,未有將我趕盡殺絕,可墨音當年立誓,有朝一日,定要報當年之仇。”
“你死去的親人希望你報仇嗎?”恬甜打斷道,“他們或許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吧。”
墨音聽罷苦笑一聲:“好好活下去……”他掀起左手的長袖,裡面佈滿觸目驚心的紅色傷痕,“可是墨音並非是只爲報仇才找你夫君,如若今日無此一戰,今生死不瞑目。”
說着這話,他下馬來,徑直上前。
將軍反手握住華焱,謹防他暗器傷人。可是墨音並無它意,只是行至恬甜跟前,突然雙膝跪下。
“青夫人,懇請你放你夫君一馬,準允他與我決一死戰。”繼而對將軍言道:“青將軍,你若是男人,就該敢爲你當年所做之事承有責任。”
恬甜大驚之刻盯着墨音那溫雅俊美之容,這容顏自四年前在晉州初見,至今未見半點歲月之催。多年來,他出行總是戴着半面的銀色面具,那隱藏在半面之下的究竟是什麼?爲何看起來這副面具下完整完美的容顏,更似一張面具?
闇墨音,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她騎着小乖離開,躲入樹林之中,不想親眼見到他們相殘。最後的默許卻有着對於玲兒的愧意,闇墨音,實力應該是在將軍之下,可是,如果他一直是在隱藏着力量等着這一天呢?又或者說這決戰的時刻會激發他潛在的實力呢?
她心中害怕,突然又反悔,正欲轉身去阻止,回頭卻見鋪天蓋地的劍氣掀浪而來。前方之林狂風大作,樹搖扶幹。決戰已然開始!
華焱至鞘而飛,長鏈脫袖而遊。
兵器未有相接,早有澎湃刀氣相撞,潰散如漪,層蕩而擴。
決戰二人一同飛躍至半空,避開對方兵器之氣刃。飛至前方卻是再一層的進攻,砰然一聲巨響,厚重寶刀搏殺之音,猶如浩蕩江潮,霎時壓得林裡衆木低頭,草根翻飛。
將軍回身而旋,雙足落地,華焱蕭蕭而轉,連同撲至的塵土枝葉一同掃回墨音之處。墨音卻早已將刀鏈帶舞,竟將那些塵土盡數收入鏈中,內力集聚至龍捲。哨然一響,鏈擺如龍尾,席捲風暴早已襲向將軍。
將軍插華焱入地,用掌一擊,排山倒海氣浪壓向風卷,隨即一抽刀,與墨音同時跳離此處。
但見那方纔爭戰之處,塵末跌宕,早已是陷地成坑。墨音之風捲被擊碎時四處飛濺,所觸四周圍繞之樹木,點點腐蝕枯黃。
將軍眼掛那草木,心中暗念此乃極品佳毒,急忙舉袖掩面,屏住呼吸。墨音卻該是有解藥,無所顧忌持鏈奔來。
將軍急忙後退,華焱靈動翻旋,護路擋殺,且一直退到叢林之外。
直到空曠草叢,將軍方纔敢吐氣呼吸,可墨音早已再度發力,飛鏈猶如流光,四溢無蹤,掩着他的身子飄忽神靈。將軍反握華焱,那刀上蓮紋即刻紅如朝日,金絲泌光,掌中內力沿蓮紋而滲,瞬間到達刀尖,噴擊身邊這扭曲凶氣,刀氣頓時繞身盛放如蓮,片片甚是堅韌,瓣瓣皆是鋒利,蓮轉身起,花散瓣擊。
任憑那持鏈的人無跡可尋,握刀的人卻是無隙可攻,也無處漏網!
誰料墨音那鏈接應那刀氣即刻緊鎖,夾斷對方之攻,前端彎刀未有變軌,直從空中要取將軍頭顱。
華焱卻哪裡肯許你傷他之主,刀鋒早指長天,將軍手道一緊,內力直從刀身貫穿。但見紅蓮之火飛射而出,亮若華光,利束如正午刺日,墨音急盤鏈如蛇蜷,接住那內力,那鏈身卻受不住這強勁內力,猛然後蕩,墨音身不穩,將軍內力穿透防禦,轉至鏈心重又聚成刀光利氣,飛插入骨。
墨音後仰,劇痛之刻任不忘死死一擺鏈尾,長鏈即刻纏繞華焱。
將軍輕巧一轉刀,內力再度沿襲長鏈而至。
刀劍不過數秒,生死不過一剎,勝負卻早已分曉,無需再度相戰。
“你敗了。”將軍站與他前方,直視單膝跪地的墨音,“可否心甘。”
墨音右手依舊握着鏈尾,一手按住被傷的右肩。之前那刀氣,本可直穿他的心臟,可對手也是手下留情,未想取他性命。
“醉茯苓……”他長髮垂於額前,陰暗之下只能見到那脣角微翹的嘴,“萬毒之引,單物無毒,但可誘發一切曾受之藥。任憑你銅皮鐵骨,無可倖免。”
將軍聞言一驚,華焱一抖,刀氣澎如脈搏,墨音纏繞之鏈即刻粉碎,那氣浪也沿襲着他身子仰倒於地,再無還手之力。
“沒……用……的”,他含着狂涌的鮮血,斷斷續續道,“看……你的刀身……”
將軍立即舉起華焱,那刀身上暗紅的蓮紋此刻正在夏日烈陽的照射下褪去血色,變得慘白。
“墨音!墨音!”伴隨着馬蹄聲,一個女子驚叫着衝了過來
墨音艱難擡頭,將軍也回頭,見恬甜與玲兒同乘一馬,已經抵達他們停戰之處。
“玲兒……”墨音緩緩伸出一隻手,對着下馬踉蹌着撲到他面前的玲兒,“可有調兵前往帝都……”
“傻子!”玲兒抓住他的手哭道,“自己的命都快沒了,還關心什麼君主的皇朝江山!兵符我交給了他人,你不用再擔心吧,無痕死不了。我知道你斷然是要和大公子決鬥,早早就往回來的路上趕了。你這傻子……”
她泣不成聲,纖秀的手指捂住嘴:“無弦你這個傻子,你這個傻子……”
墨音卻笑,手指搭上玲兒的腕脈:“玲兒知我活不過今日……怕我一人獨去,特意帶着腹中胎兒前來探……我……”
“你……”玲兒哭道斷氣,繼而稍緩回頭,面對着將軍,“大公子!你怎可下此死手……”
“非……”墨音拉了拉她,已是無力,“我昨夜早已中毒……朧月……事事謹慎,恐我下毒,就是一口茶,也要看着我先喝下,她纔會喝……我不得已……放了醉茯苓,先喝下……此誘發之毒,乃十年前焚城被攻時所受……無藥可治,必定要臨終前了卻心願……”
他的眼已在慢慢闔攏,頭也越來越往玲兒的懷裡滑下:“自作孽……一生用毒,反爲己害……這命,早於十年前,已是渾噩……謝玲兒,來我身旁,餘生幸有你相伴……”
“幹什麼!幹什麼!”玲兒一把掀起他的身子,可那身子沉重,那華麗的衣袍之下如今包裹着一具生機流逝的軀體,“你別裝死!”她哭着打他,“你要裝死,我罰你跪一晚上的算盤……你別裝死……”
哭泣是無用的,他起先緊捏着她脈搏的手也墜落。
玲兒的聲漸漸小了下去:“無弦,無弦……給孩子取個名字吧……”
微弱而細小的彌留之音:“流……音……”
恬甜在其身後,抱着將軍,含淚看着玲兒。
墨音死去……哪怕不是將軍所殺,可如若躺在地上的人是將軍,那會如何……而玲兒,又該怎麼辦?
玲兒卻已經直起身子,轉身對着恬甜與將軍勉強一笑,強壓下淚水:“沒事兒,大公子,恬甜……我還有孩子,不是嗎?”
兵馬之聲漸近,將軍放開恬甜,躍至樹梢一望,見那秀於林上的旗幟,便下來對玲兒道:“是你家兵之字號,我與恬甜就先行離去,他日再會。”
玲兒點頭:“小雯該是在路上等着你們,事先說好的。”
恬甜短短與她擁別,便與將軍同乘小乖而離。
待到半路,果真見小雯已經抱着孩子在車上等候。將軍解下馬套,騎上其中一匹,讓小雯抱着孩子上恬甜的小乖,道:“全速回隼州。”
雙馬狂奔,一路不敢停頓,直沿晏山而奔兩國相交之界。
邊哨之處早有查將士在那兒等候,恬甜與小雯急忙抱着孩子下馬,欣喜道:“查將士,終於到隼州了!終於安全了!”
可是查將士吃驚手指後方:“那……將軍大人在何處?”
恬甜一個猛回頭,抱着小嬌左右慌亂四轉,後方空蕩蕩的黃塵之中,只餘一匹孤馬無所適從餘踏空蹄,那毫無一物的馬背上,連馬鞍都已褪去,哪裡還有將軍大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