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返京的路程,相對於險境重重的第一次來說,幾乎可以用平淡無奇來形容。
驊驕每日都在恬甜的車內陪她消磨時間,觀沿途迤邐風光,評古今名聞軼事。每逢談至興高采烈之時,恬甜嘴上應着聲,臉上露着笑,心裡就納着悶。按理說她與驊驕並無太多共同語言,每次對話一進入內涵話題就是驊驕一人唱獨角戲,恬甜進入昏昏欲睡的待機模式,可爲何對方的熱情還是如滔滔江水一般奔流不息?
相對於恬甜熱鬧異常的“房車”而言,前面將軍所乘那座冷清得像是冬日裡被大雪覆蓋的荒屋棄院。
將軍彷彿從不曾從那車上下來過,每日飯菜都由下人端入車中,無論烈日下雨和風熙日都沒其它任何動靜。驊驕每晚過去住,也未曾聽見兄弟之間的交談聲。
這樣的路行了有個把星期,恬甜終於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打聽起將軍的八卦來。
“大哥?”驊驕一時也有些納悶,“我以前極少和他一同行如此長的路途。也許他從來就是如此吧,邊疆戰事頻繁,偶有這休閒時光,也想好好修養一下身體吧。”
“怪人。”恬甜下定論,“說不定到了京城,大傢伙都下了車,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你大哥下來。上去一看,呀,將軍大人長在車上,下不來了。”
驊驕強忍住即將噴涌的笑:“恬甜,你爲何老是喜歡這樣背後奚落大哥?”
“奚落他,沒有啊,當着面我也會這樣說。”恬甜無辜的攤手,“我這人向來實事求是。你不知道,我以前在兒童村啊,田媽媽每週佈置有周記,我從來都是誠實的報道我的真實生活事蹟。”(……真的好誠實)
“兒童村?田媽媽?”驊驕愣,“你以前不是一直在畫裡嗎?”
恬甜立馬意識到自己說漏嘴,於是——
“哇,外面那鳥長得好像飛碟!小璨幫我捉下來研究。”
驊驕二話不說就奔回前面那車取弓箭。
【注:傳聞中鑑定忠犬的又一標準就是,無論目前自身有什麼疑問抑或狀況,主人的命令永遠放在第一位。哪怕這命令相當無厘頭,作爲一隻血統純正的忠犬,也必須放下一切把其作爲生命中的至高點去嚴格執行。】
恬甜默默畫十字中:可憐的鳥兒,往後清明我會記得給你燒紙。
誰知過了沒一分鐘,驊驕卻無功而返,手裡沒有弓,更沒有鳥。
“沒打着?”恬甜安慰道,“沒打着就算了,小璨過來坐吧。”
驊驕默不作聲的上來坐好。
“怎麼啦?”恬甜嚷,“不就沒打着一隻鳥嗎?小璨看你那臉色,有必要這麼沮喪嗎?”
驊驕依然不語,低頭。
恬甜真奇怪了:“小璨你說句話啊,出什麼事情啦……不會是,你剛纔過去,見你大哥真長在車上了吧?”
驊驕這下擡頭了。
“恬甜……”
“恩?”
“以後……別在背後私議大哥了。”
“爲什麼?說一下總不會真靈驗吧?”
“…………”
恬甜急了:“小璨你說話啊,你大哥是不是真長車上了?你急死我了。”
驊驕哭喪着個臉:“長車上倒沒有……不過我剛纔過去拿弓,剛走到車窗邊,簾裡突發一箭,射中了你指的那鳥……”
恬甜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下輪到驊驕急了,他壓低嗓子嚷道:“你我說的話前面大哥聽得一清二楚呢,要不怎麼我要去拿弓,車裡就有箭射出?你不知那利箭不偏不倚,剛好從我鼻前一寸擦過。空中那鳥應聲落地而亡,不就是大哥給你我的警告嗎?”
恬甜石化。
半響解凍:“你大哥……好陰險!”幸好沒有當面說過他什麼。
人若不誠實,鼻子長長其實是件好事。當然,那是相對於誇口就會株連九族而言的。
從這天這刻開始,恬甜那輛車蓋上,也悄然飄落大雪。
車隊低調的回到京城,低調的從城中穿行,低調得行人都議論紛紛,這是哪家的貴人抑或朝廷命官,居然動用百餘士兵嚴甲利刃的護行。
恬甜從窗簾的縫隙裡看着久違的京城,心中難免感慨。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近三個月了,可她命中的男主,你還在哪兒涼快着呢?
青府裡表面上沒什麼大變化。只是將軍回來了,氣氛竟然變得異常的壓抑。全府上下說話行事較之前驊驕代理當家時小心翼翼了百倍,衆食客家丁丫鬟皆知,若是做事有半點差錯惹了主人不高興,那可不是什麼釦子子孫孫餉銀的小事,最有可能的是連子子孫孫都沒了存在的可能。
受這種大環境的影響,恬甜的日子也過得不怎麼舒坦了。而且,比她更不舒坦上千倍的人——是驊驕。
回府的第一天,驊驕就命人打掃房間,寢具用品皆煥然一新。可是入夜時分,恬甜正準備上牀睡覺,突然有丫鬟打燈籠來。
“小姐,大公子有請……二公子請留步,大公子未請您去。”
…………
將軍所住的院落,離驊驕的住所距離不是一般的遠。恬甜跟着丫鬟深腳淺腳的摸過去,一路上都想不明白青大將軍究竟有何事找她。
走進一座頗爲莊嚴高大的院門,恬甜簡直懷疑自己來到了另一家人的府苑。寬敞的大院和方正肅穆的正殿堂屋相彰得益。邁過一道圓形拱門,別緻的亭臺樓閣下暗花層放、夜池映月,幽然花園樹叢後,纔是小巧卻不失大氣的錯落院房。
這是恬甜第一次進入將軍的私人領地。不知驊驕以前是否有意要她避開這裡,恬甜仔細回想竟然記不起過去有發現過這處四外桃源。
一個人住這麼大地方,已經不能說是什麼“麻雀雖小五臟俱“了。恬甜想到將軍常年在外,只是偶爾回來,就想且只想用兩個人字概括這種毫無必要的浪費行爲:奢侈!
丫鬟領恬甜來到一間房門外,掛上雕木架燈籠,便對着緊閉的房門作揖:“大公子,小姐帶到了。”
隔了兩秒,裡面傳出了那個耳熟而冰冷的聲音:“帶到對面的房裡去吧。”
丫鬟又低頭作揖說是,便請恬甜到將軍房間對面的那屋裡去。
恬甜對於將軍這種毫無緣由也無預兆的行爲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到了對面的房間裡一看,乖乖,好幾個人正在裡面打掃整理呢。
陳舊的灰塵與黴味混雜在新點的檀香味裡,就像是一個陳放香料卻久未開啓的舊匣子。
一名清秀的丫鬟正抱着一牀嶄新的玫紅繡花綢被要放牀上,見恬甜便屈膝行禮:“小姐,我叫玲兒,從今往後就專伺候您了。”
恬甜迷糊了。
從她來到青府開始,就沒有過專門的丫鬟伺候。驊驕下達的指令是,他不在的時候,全府上下所以丫鬟下人都必須圍着恬甜轉。他在的時候,全體僕人退散避讓,恬甜的所有全部都由他一人來轉。
而面對此刻的情形,恬甜有十萬個爲什麼堵在喉嚨,可又不知打哪兒問起。
叫玲兒的丫鬟見恬甜的疑惑狀,便抿嘴笑道:“小姐,大公子先前吩咐了,從今往後,您都在這兒住着了,二公子那邊不用回去了。今後有什麼事都吩咐我好了。”
恬甜驚呆。
“在這兒住?爲什麼現在才說?小璨知道嗎?爲什麼要在這兒住?”
玲兒聽恬甜問了大堆問題,上前邁了一步:“因大公子纔回府裡,有許多事宜有處理,晚些時候才忙過來,下令衆人把這屋子給收拾出來。約莫見收拾得差不多了,才命人將小姐請過來。”
她繼而又壓低聲音說道:“小姐您還未婚嫁,住在男子房中,恐是對二公子和小姐的名聲都不好啊。”
我住在這兒才叫不好!恬甜差點沒大叫起來。雖然說將軍的歸家,算是給府裡安了箇中央空調,可好歹她還有個小璨牌暖寶寶。沒想到,現在居然要她扔開暖寶寶,挨着空調主機活,那還要不要命了?
恬甜真想躺在地上打滾哭鬧說不要,可玲兒卻已經吩咐衆丫鬟們離去了。
“房間大體整理出來了,”她機靈聰敏的對恬甜笑,“小姐看還有什麼需要的喜歡的,大公子吩咐了,小姐若是要什麼只管說就可以了。”
恬甜哭笑不得:“至少我得回去給小璨打個招呼吧。”
“這個小姐不必擔心了吧,大公子自會安排的。”玲兒說,“再說這天色這麼晚了,小姐回去也不方便了。”
你們深更半夜把我帶到這兒來,怎麼就沒說不方便了?恬甜很想狂亂嘶吼。不過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玲兒微微笑着,真誠而貼心的望着恬甜,讓人發火也找不到藉口。
晚點草草洗漱了,恬甜剛上牀躺着,就聽見外面有人急急的叫着。
“二公子不可,大公子已經睡下了。”
“恬甜呢?”驊驕生硬而不悅的問道
“小姐也睡下了。二公子請回吧,有事明日再說。”下人爲難的懇求道
“我先帶走恬甜,有事明日再說吧。”
“二公子,請……”
恬甜聽見隔壁房屋被打開的聲音,驊驕在那屋叫道:“恬甜!”
“我在這邊。”恬甜出聲,她急忙起來穿衣,沒想到屋裡的燈卻亮了,只見玲兒已經起身,披着衣服對她皺眉擺手。
恬甜卻沒管玲兒的暗示,只是對外面的驊驕喊道:“小璨我在這邊,正穿衣服呢,等下就出來。”
驊驕就在門外,連聲答好。
玲兒卻上前按住恬甜的手。
“小姐不可,”她焦急而擔心的看着她,“您若是今晚走了,這事情可就鬧大了。這府裡,自從老爺走了以後,都是大公子當家作主,說一不二,若有人違抗則不知禍福。小姐您住這邊,實在比住二公子房中好啊。”
恬甜嘆氣:“我一個外人,住哪兒有什麼關係嗎?你們家大公子要是看不慣我,那把我趕出去好了。要不就別管我住哪兒。”
玲兒聽見恬甜說得這麼大聲,急得直去捂她的嘴。
“小姐快別說了,公子的耳靈着呢。要是被聽見了,一刀死了倒好,就怕斷手殘腳,以後嫁都嫁不出去了。”她連連小聲哀求勸阻
恬甜已經大致穿好了衣服,她看着玲兒搖搖頭:“沒那麼恐怖吧?”就想往門口走。
門外的驊驕聽見了裡面的動靜,於是擡手想要推門。
屋外卻突然傳來低低的一聲:“住手。”
門外的驊驕沉默了,即而轉身:“大哥……”
“何事。”這兩個字聽起來不像疑問更像是責難。
“恬甜我要帶走。”驊驕面對類似問題從不嘴軟怯弱
“不行。”沒有迴旋餘地的否決。
“爲什麼?大哥又爲何要私扣恬甜?”驊驕反問,聽起來像是要抓狂
“沒有爲什麼,也沒有你問的資格,回去吧。”將軍大人的回答專橫而冷暴
“大哥必須給驊驕理由!否則……”
“否則什麼?”充滿不屑與蔑視的打斷,其意隱含爲:你敢威脅我?
“否則恬甜我必須帶走。”雖然沒什麼底氣,可還是不肯讓步
“好,試試吧。”
古老而愚昧的決鬥上演了……這是恬甜在戳了小洞的窗紙裡看到外面景象時對自己解說的,而且是沒有任何懸念的決鬥。
有點小小出人意料的是,與上次在軍營裡驊驕被一擊秒殺的情況不同,將軍居然抽出兵器接招。兩人相對,兵器煎,月光寒,看得恬甜眼花繚亂。
可戰鬥是短暫的……驊驕就像是憤懣的小狗,屢次吡牙撲上前去,都被猛獸的鐵爪給不耐煩的刨開。最後猛獸發怒了,小狗給一腳踩在地上,脖子上比着尖牙,哀怨的嗚咽着。
“她是你什麼人?”居高臨下的將軍大人主動發問了
“驊驕之前早給大哥說過。”憤恨的眼神
“她今晚可以跟你回去。”腳移開了,放了小狗翻身
“真的?”驊驕欣喜,“謝大哥。”
“不過今後只能作爲偏房小妾,不可明媒正娶。”將軍補充了條件
屋外驊驕有上套的感覺……屋裡恬甜有悶頭的感覺……
“若是要正娶,需等待時機恰當。”
驊驕咬牙:“大哥口中的時機不知猴年馬月,難不成等到我與別人成婚後才叫恰當?”
“那就勝我三招。”
驊驕默,轉身面對恬甜的房間,堅定無比的:“恬甜,我明晚復來,等我。”
恬甜想推門,被玲兒拉住,伸爪跪地哭求狀:“小璨別走啊,搞什麼我都還沒弄明白呢。”
正嚎着,門咚的一聲被掀開。
門外,身影高大的將軍大人立如石雕。
“閉嘴睡了。”一聲令下,轉身回房。
恬甜的滿腔怨恨就像被尖針戳破的氣球,嗚的一下泄得悲涼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