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甜每日基本都是晌午過後才起牀, 因爲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她每夜都在等待,等着三更敲過,那個熟悉的身影從虛掩的門外閃入。
可是將軍沒有再來過, 倒是無痕常常過來。無痕不來的時候, 她總是希望過後失望;無痕來的時候, 她更是心驚膽戰的敷衍。
小雯已經不再關心皇上來不來, 又去了哪些人那裡。她總是到處去打聽鄰國青將軍的動態, 除了得到已經平復了北境外夷入侵的消息,其他也似乎沒什麼大動作。皇上依舊是與太上皇僵持着,誰也不肯妥協, 羣臣已經效仿墨音墩南王處於觀望狀態。
無痕若是偶爾那夜沒有到恬甜那裡來,小雯也會安慰娘娘說, 太上皇的勢力實在是太大了, 皇上也心煩, 最近國務又太過繁忙。
恬甜卻只是突然的問她:“如果北境被平復了,是不是就回隼州不再來了?”
小雯見恬甜那神情恍惚的樣子, 真是替她擔憂不已。
娘娘已經不止一次把皇上叫錯,張口就是“親愛的”,僅僅當着她的面,就有好幾次這樣的口誤,更可想而知在夜裡同牀共枕的時候。每次見到皇上那個喜出望外受寵若驚的樣子, 和恬甜渾然不知繼續神遊的狀態, 小雯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來了。
不過恬甜的精神雖然有點恍惚, 胃口還是沒受影響。將軍走後她非但沒有咽不下飯, 每頓反而更加狼吞虎嚥。皇上重新寵愛她, 不僅將南宮翻新整理,每日還讓御膳房替她特意準備飯菜。
她臉上的顏色越來越好看, 皮膚竟然水靈起來,白裡透紅,比當姑娘時候還要誘人一點。
無痕自然是和從前一樣疼愛,抽盡所有空閒前來陪伴。
有一日,與她一同用膳,見她風捲殘雲的席捲滿桌,就笑道:“恬甜怎麼變得比朕還能吃了?吃那麼多都裝哪兒去了?”
恬甜邊塞着飯菜,邊無奈的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來:“沒法,我餓啊……”
她確實感到餓,每天除了睡覺嘴都沒停過,就是每夜等着將軍再來的時候,半躺在牀上,懷裡也是抱着糕點瓜果。
她懷疑自己得了血吸蟲病,或者是肚子里長了巨型蛔蟲。但是由於心底對於中藥的厭惡,沒敢給無痕說。
一夜,她竟然抱着滿盒子的桃酥餅在牀上坐着睡着了。醒來,發現只有自己一人,忙喚小雯問:“大人出去了?”
小雯哀傷的看着她:“娘娘,大人今夜沒來啊。”
恬甜猛然清醒過來,盯着桃酥看了半響,突然就落下淚來。
“大人一定是怨恨我了。”她傷傷心心的哭起來,“他一定是討厭我了,不要我了。”
小雯忙着安慰她,可是她哭得愈加厲害,末了大哭着將懷裡的桃酥給甩了出去,這一甩不打緊,房門正好打開,無痕跨入,被劈頭蓋面的扔了一臉餅子。
“出什麼事了?”他驚道,忙奔過來,問恬甜,“恬甜怎麼了,誰又欺負你了。”
恬甜見無痕出現,心裡再多鬱悶也得收起來。忙抹抹眼淚,說沒事。無痕好生哄了她一番,也對她說:“朕最近心裡也頗煩,這一兩月皇姐總是與朕對着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邊疆局勢又頗爲緊張……對了,恬甜是否是那個日子要來了?”
恬甜一愣,哪個日子?
無痕就笑道:“恬甜可能自己都未察覺,每月你那個日子要來的時候,情緒就會有些低落,這兩年都是如此。不過這樣哭倒是鮮有,害朕以爲你出了什麼大事。”
無痕這話讓恬甜一個驚,是啊,那個日子!怎麼還沒來呢?!
將軍上月走後,她一直算着日子,一天不漏,唯獨沒有去算自己什麼時候該到生理期。現在想來,已經過了有半個月沒來了。
不會是……她心裡慌慌的,不會是中招了吧。
順手摸到自己的胸部,這幾日總是有些脹感,小腹也有些痠痛,若是生理期前,也應該是有這樣的情況。還有每次那日子之前,自己都會比平日要餓一些,也要怕冷一些,嗜睡一些。想了想,一切屬實,也就放下心來。
無痕想着她那日子要來,恐有幾天都不能碰她,便肆意縱情了一晚。
不料這又是過了幾日,恬甜下面還是沒動靜。這下她心裡更加的慌,真恨這世上沒有早早孕試紙這玩意。每晚除去等將軍前來,還得多祈禱月事大神大駕光臨。
她也沒什麼經驗,以前兒童村村紀律嚴格,學校裡圈子也單純,身邊沒什麼早孕早流的實例。只得偷偷試問小雯:“如果懷孕的話,一般都會嘔吐噁心吧?”
小雯說:“原則上是這樣,不過聽我娘以前說,懷我的時候只害過兩天,後來吃什麼都香了。害喜都生兒子吧?”
沒等恬甜細細琢磨這話,就又驚道:“娘娘有些日子沒來那事情了!”
“噓噓噓——”恬甜忙舉着食指,“千萬別說出去,我可能是這段時間作息打亂,所以推遲了,別亂嚷嚷。”
小雯似懂非懂的“哦”了一聲,卻又問:“如果娘娘真是懷孕了的話,那想懷誰的孩子呢?”
這話問到了重點,恬甜不知道該不該對小雯坦白,如果這次真的懷孕,那孩子鐵定就是將軍的。無痕這次回來還不到一個月,與她有關係也就這一兩星期的事情,那時她早該來那事了,哪裡有機會懷上他的孩子?
所以神啊,她畫十字架祈禱:放過我吧。
神說:該來的,總會來的,逃避是沒用的
恬甜很不幸的傷風感冒了。
無痕見她每夜都鼻塞流涕,又畏寒嗜睡,也頗有些擔心,想傳太醫前來,屢屢都被她推脫。
恬甜說多吃瓜果蔬菜,就可以痊癒,可是胃口突然也變得沒那麼好了。口味變得很奇怪,強烈的喜歡吃甜食和辣食。從前她不愛口味強烈的食物,可如今是一口香辣魚刺,一口甜梨糕。從前她絕對不敢吃花椒,可如今菜裡花椒辣椒胡椒少了一樣碰都不碰;那甜梨糕,特意囑咐御膳房特製,一口下去,滿是砂糖。無痕看見她那樣個吃法都打擺子。
她常會半夜和無痕正在親熱之時,大嚷着要吃麻辣海鮮,一日還叫小雯去御膳房給她偷辣醬來混口。
有一天,她正睡着午覺,突然覺得有人在她耳邊嗡嗡的小聲說話,想睜眼又困得沒法。
等醒了過來,見滿屋子都是太醫,全都畢恭畢敬整整齊齊的守在前方,無痕坐在她牀前,正緊張而又欣喜的握着她的手。
恬甜揉眼:“出什麼事啦?”
這下滿屋子的窒息一下子轉爲喜氣洋洋的氣氛,太醫院之首上前恭賀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腹中已懷有皇上的龍種。”
哄——恬甜呆傻掉了。。。。。。
無痕卻反覆揉搓着她冰涼的手:“恬甜,難怪你近日胃口奇怪。沒想到是肚子裡有個小東西在作怪。”
說着無比激動的將手放到她腹部,親暱而有抖顫的摟她道:“朕的好恬甜,朕該怎麼感謝你呢?”
恬甜正糾結着,無痕卻又看向太醫們:“你們究竟查清楚沒有,娘娘究竟懷孕多少日子了?”
那太醫院首就拱手道:“皇上,臣等摸脈研討過了,娘娘該是兩月左右不差。”
無痕就皺眉道:“一會兒兩月有餘,一會兒近三月,現在又是兩月左右。到底哪個是準?”
太醫言;“莫不是讓臣等再查探一番。”
“還查探!”無痕突然喝道,“朕都準允你們全摸過脈了,還查不出來。這樣,今日就不責罰你們了。下去吧,傳闇少主入宮。”
恬甜心驚膽顫的,無痕卻等衆人離去後,又回頭來親熱她。
“恬甜恬甜,”他激動萬分的抱着她,使勁的親她的臉,親得響,“恬甜,朕的恬甜,朕最愛的恬甜。給朕生個兒子!朕立爲太子!恬甜,朕最愛的恬甜!”
恬甜頭上亂長草,任憑無痕抱着她蹭,呆到極點。
兩年了,和小璨一起兩年了,肚子裡都沒動靜,爲什麼將軍一來,就懷上了呢!
墨音不多時就趕到,無痕早在寢宮內轉了幾百個圈,等的着急。見他進來未等他下跪請安就拉住他:“免去禮節,趕緊來看看恬甜腹中胎兒究竟如何。”
墨音給恬甜摸脈,恬甜的心跳得一下是一下的。
良久,在無痕焦急而期盼的眼神中他擡頭,正對上了恬甜的眼。
那眼裡有一絲緊張和慌亂,還有一點點的乞求。墨音脣角牽了牽,將恬甜的袖子不慌不忙的理過來,蓋住了手,這纔不慌不忙的問道:“太醫們怎麼說?”
無痕便不滿道:“都說確是懷孕,日子卻沒一個說的準。少主認爲究竟如何?”
墨音的嗓音,在恬甜聽來是從未有過的低啞,他滿是別有意味的看着她,緩緩而言:“皇上,依臣之愚見,娘娘腹中有子確鑿,不過——剛剛成型還未滿一月。大約是爲皇室龍種,所以初始便是生龍活虎,讓娘娘害喜頗重。”
無痕聽這話,正好對得上自己與恬甜重修房事之日,便覺得闇少主所言極是,只是疑問:“恬甜並未害喜啊。”
墨音就笑:“皇上,只要胃口習慣有變,都可稱作害喜,不可狹義理解。”隨後又給開了幾副安胎養神的藥。
無痕大喜,便命人重賞少主,還贊其果真是一代神醫。
等少主離去,朝事也不去理了,就陪着恬甜,看着她不停傻笑。恬甜被他笑得發毛,雖然也感激墨音替她瞞過去,心裡卻總還是不踏實。
這肚子裡的蛔蟲,果然是巨型的!
恬甜的心情突然變得很糟糕,雖然明知道自己沒有糟糕的資本,也常常告誡自己不可以倚仗着肚子裡的孩子有恃無恐。
可情緒還是變得越發沒法控制。
小雯去討教了很多宮裡有經驗的老宮女。回來告訴娘娘,懷上孩子性情都會有所變化,這是孩子帶給孃親的性子。
恬甜不想自己的孩子很暴躁和喜怒無常,但情緒一上來,根本就什麼也顧不上。
她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期望着將軍再來,可總是一夜夜的落空。
若是那夜無痕過來,她心裡還可穩着點,好歹有個人陪在她身邊;可若是那夜無痕未來,她就覺得全世界都把自己給拋棄,又怕又惱。
她總是會想過去和將軍的點點滴滴,不是後悔當初和驊驕離開青府,就是後悔在皇陵獨立離開;最近那次海船相會,她每夜都會罵自己不下百次;然後又氣憤無痕早來不晚不來,偏偏挑將軍和她複合之後來。
親愛的我懷上你的孩子了啊,爲什麼你還不來看我呢?
慢慢隨着時間的推移,她從最初的幻想親口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欣喜,跌落到對自己和孩子質疑的痛苦。
她認定將軍一定是記恨她一邊和他在一起,一邊又無法拒絕無痕的請求。他看見她和無痕一起,於是生氣了,決定不再來看她。
她是別人的妻子了,只是殘花敗柳而已。他來找她就是圓自己一個心願,現在終於醒悟了,不再留戀她。這世上多得是其他的女人,比她貌美優秀,比她專一癡情,比她更能長期陪伴在他的身邊。所以他這次回去,一定是有了新歡,而她和孩子,沒人要了。
她想到這些,就是一個個時辰的在房裡偷偷痛哭,無法平靜,漸漸也影響到白日裡的胃口,吃不下睡不着,渾渾噩噩起來。
無痕也並不是每晚都一定會過來陪她。
自從她得知自己真的懷孕,就不許他再碰她一點,怕傷到孩子。儘管無痕已經拉下臉來發動了墨音前來“科普”,說只要適量不會動到胎氣。她還是堅決的搖頭。
她認定無論將軍以後會不會來看她,會不會承認這個孩子。她都絕不可以再和無痕有什麼關係。
孩子給了她力量,讓她堅定了自己要把握命運的決心。
可是她的堅持依舊未能喚回離去的將軍,只是等到了北夔正式攻打卿國的消息。
【北夔二年,青將軍率軍直跨晏山,如壓岸之潮橫掃卿國西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