駭驕想要將東海之東麓羣島徹底佔爲己有。
現如今海境還不太安全。外夷之人雖可在港□□易各種貨物, 令隼州財政大好,可隨之也常有海盜入侵,擾鬧沿海城鎮。
若是將東麓作爲沿海與外夷之中轉, 即可擴一點疆土, 又可免去內陸受傷。
於是到了隼州, 查了軍備戰船, 便乘船去了東麓。
到了那島上一看, 雖然人煙稀少頗爲蠻荒,可是氣候宜人風光迤邐,若是海境疏通, 還頗爲適合移民居住。
島上幾乎沒太多原始居住之人,零零星星東西不成氣候, 駭驕便也無需客氣, 徑直就派兵進駐, 宣稱化入夔境,又親自按桷崖港之狀初步劃里港口村落城鎮等等, 在那島上呆了數日,才返回了內陸。
剛一下船回府,就見查將士急急前來報信:“大人,屬下有要事稟報!”
駭驕見他神情,不像是有什麼軍情之事, 卻又異常着急, 心頭突然閃了一下, 便命多餘人等都退下, 問他何事。
查將士見四周無人, 便上前小聲道:“大人,屬下昨日在城頭巡查, 見到一男子駕車入桷崖港,樣貌身型都與卿國無痕無異……”
駭驕心裡已經猜到什麼,面上卻不動聲色:“你會否認錯?”
“不會!”查將士肯定的回答道,“屬下就是擔心認錯,之後一直悄悄尾隨關注。一是見四周入城之人有些可疑,疑是御用高手僞裝。二是……”
他頗有些遲疑,不知到底該不該當講下去。
駭驕說:“繼續。”
他有些結巴的回道:“二是、二是……不多時屬下見那馬車上下來一女子,音容笑貌都與……”
他確實有些說不下去,也不知稟報了這樣的情報,將軍他會有何反應。
“他們現在何處?”
“悅和客棧。”
“下去吧,叫蓮蓉過來。”
蓮蓉來時,不知大人突然有何事。雖然也帶她到隼州,不過大人對她,早已經是不冷不熱。
“你去城裡悅和客棧,樓上上房第三間旁,訂一間房。”他囑咐她道,“先去給我佈置規整,去吧。”
蓮蓉不敢多問,立刻要去辦,又被喚住。“站住。”將軍冰冷的聲音從後背傳來,“管好你的言行,想活的話。”
他很快就趕了過去,偷偷潛入她與無痕所訂那間房中。聽聞他們出海遊玩去了,要晚些時候纔會回來。他自覺自己的行爲有些可笑,可還是忍不住翻看了她的行囊。裡面都有些普通簡單的衣物飾物,不過很意外的有一本《犬類雜談》。
駭驕順手翻了翻,是一本解析狗種類習性的書,她喜歡狗嗎?爲何從前沒聽她提起過。正翻看着,突然聽到有腳步聲前來。立即翻身出了窗口,貼在外牆上。
只聽門打開,有一個女子和男子的腳步入房。那女子說:“小璨你先睡會兒,我去樓下廚房裡,給你端碗酸草湯來。”
駭驕想也沒想就跳下樓去,直奔廚房。
她讓他等了許久才進來,一旁還跟着客棧的老闆娘。
“你家相公,一看就是個文弱書生,哪裡適合出海。”胖胖的老闆娘說道
她笑着回答:“是啊,還沒我精神呢。”
老闆娘給她舀湯,他看着她忙細心的用嘴吹着熱氣:“別太燙了,我端上去他喝正好。”
她就從他躲着的柴禾枯枝旁走過,酸湯的氣味蓋過了他身上的紫藿香味,她就那樣走過。他想過要伸手將她拉住,可是最終還是捏緊了拳,她低頭認真吹湯的神情,讓他心痛到沒有力量。
或許我不應該去打擾她,那一刻他失神的想到,她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她的心思現在全在別人身上。
可他還是腳步不聽使喚的跟着出了廚房,他突然又反悔起來,他要攔住她,不讓她回到無痕的身邊去。可是剛剛追到樓梯口,就聽到她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小璨怎麼出來了,我去給你尋了專解暈船的酸草湯,快喝快喝。”
他遲了一步,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一同上樓,他瞥見無痕用手扶着她的手臂,似乎怕她在樓梯上失足,每一個細節的動作,都像是帶毒的針尖刺痛他的身心。
我要見她一面!他聽見自己在對自己命令般的厲聲喝道,心裡強烈的渴望勝過一切。
他返回了樓上蓮蓉訂的房間,一心一意思索着計謀……
…………
……
當她走進房中的時候,他隱藏着自己躲在其後,一邊假作心無旁鶩的擦拭着華焱,一邊偷偷的注視着她的舉動。
果不其然,她輕易的發現了他。房內微風吹拂,很快就把他的氣息帶到了她的身邊。
那一刻他聽到她尖叫起來,他差點用雙手握住那刀口才剋制住自己不要奔上前去。那一刻他心中狂喜,她還記得他的,她心裡還有他的,而且如從前一般熱烈……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無痕隨時都會過來,只是——究竟什麼時候纔是時候?
當他真正面對她的時候,爲何會猶豫到這種地步?
在沒有她的這近兩年中,他但凡路過何處,見到與她些微有些相似的女子,就瘋了似的去追,明知道那些人不會是她,還是當成是她似的去尋。
每當看清她們容顏之前,心裡都懷着些許自欺欺人的期許,幻想最後一刻,那容貌變成心底最熟悉的模樣。他曾經想過,若是她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一定毫不猶豫的上前去,如從前那般,緊緊勒她在懷,拼命的吻她。
可是到這一刻,只有她一人在那甲板之上時,他竟然猶豫得不像平日的自己。她孤零零的守着那根早已沒人的繩索,她害怕的拉着它,時不時擔心的瞅一眼洶涌的海面。
她還是從前那個恬甜嗎?她還會如從前那般歡快的叫我大人撲上前來嗎?兩年了,她的內心是否有變化,她是否還願意接受我重新回到她身邊……他腦海裡閃過她與無痕挽手的親熱模樣,他們是那樣的融合親密,相親相愛,我是否還應該去打攪她平靜幸福的生活?
這是駭驕二十七年來,最爲混亂最爲無主的一刻,他從未像一個女人那樣,婆婆媽媽的這般顧忌這般猜想假設,他磨蹭得不像個男人。
她呆坐在船邊,也不知爲何,此刻的神情有些許落寞和哀傷,那表情令他忍不住的想要上前。讓他最後痛下決心潛下海去……
他在海中和她對望一眼即可,他會看她的反應再決定是否上岸或者就這樣匆匆告別。
就算知道自己見到她就無法離去,就算知道一切都是自己膽怯的藉口,他還是願意給自己留一個退路。
相見,果不其然的就像磁石一般吸引再也無法分開。
只是……她果然變了。
她果然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恬甜,她與他之間也變了,再也不能那樣無憂無慮的相處。兩年,他們之間相隔的事物太多……有她的卿國無痕,也有他的霸業雄心。
卿國,無論她是否在那裡,他都是會攻打的。他要攻下這地圖上所有最初屬於夔朝的土地,然後一統江山,無人能阻擋。
而無痕,無論他與她是否相愛,都已經是她的夫君,不會改變。他可以給她想要的生活,她就算不愛他,也和他相濡以沫。
他們之間唯一不變的,是依舊相戀相知的兩顆心。
然而,相戀卻不能相守,相知卻滿是無奈,纔會更加讓人痛楚。
他問自己,我可以爲她放棄一切嗎?答案是否定的。
原來啊,變的人不止有她,他也一樣,不肯再爲她放棄和付出些什麼……
他與她對望,在晨日東昇的大海之上,那時對方眼中的自己,是那樣的陌生;那時他們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
苦苦思念了近兩年。
兩年不能忘卻的情思,兩年不能放棄的執着;這兩年他不停的征戰攻城,藉以麻痹自己內心的灼燒;兩年來他多少個夜裡輾轉難眠,多少次在黑暗之中幻想懷抱裡的女子是她,多少次他的手伸向身旁空空如也的臥榻,期望着身邊有一個溫暖而甜蜜的身體。
可是當他們再見面時,一切不過如此。
擁抱過後,繼續走各自的路。他依舊獨身一人,去完成他的霸業;她依舊與無痕離開,去做她的寵妃。
他知道,如果他懇求她,求她與自己一同遠走高飛,求她與自己一同去過那世外桃源的日子,他知道她會點頭,她會如從前一般抱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手臂上,任他帶她流浪到天涯海角。
可是他不能,他也不想。
手中握得越多,越是什麼放不下。權利、財富、名譽……還有那些他用血肉之軀去拼打下的疆土,他全都捨不得放手。
女人麼,全天下都多的是,要誰不可?非得是田恬甜?
田恬甜,三個疊音組成的一個代號,每當在心裡呼喚這三個字,一個女人的形象就猶如劃破黑暗的光束,細細的被勾勒出來。
她是活潑的,隨性的;她是知心的,溫暖的;但她也是固執的,堅持的;全天下只有她可以躺在他懷裡叫他“親愛的”,全天下也只有她可以在他近乎威脅的眼神裡,滿不在乎的轉身離去。
田恬甜,苦澀而又甜蜜的女人;田恬甜……
他眼看着她登上卿國的戰船,闇墨音在船頭上對着他抱拳:“青將軍,此情此義,墨音替我家皇上謝了。”此話真僞且不論證,也非他此時所掛念的重點。
他只是握緊了華焱,幾乎要將它捏碎,心裡的痛只有藉由指尖的力來宣泄。
他再一次親手把她送給了別的男人,他再一次做了一個或許錯誤的抉擇,他再一次屈服於自己的慾望與責任,她終是那個他永遠想得也不能得到的女人……
從那以後,心裡最後一根連接的絲線也被她無情的扯斷;從那以後,他儘可將她抹去,劍揮江山,龍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