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宮內亮如白晝, 喜氣洋洋,四處花團錦簇,宮燈耀目。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們, 急匆匆的步伐裡透着喜慶裡的小心翼翼。
“娘娘還未好嗎?”一名太監在恬甜寢宮外高聲喚道, “皇上已經催了三次了。”
“叫他先別管我自己忙自己的吧!”恬甜也被催得惱火, “要不我就這樣出去!”
太監一聳肩, 咋舌, 得了,這宮裡就是退位的女帝現如今也不敢這樣對皇上說話,這貴妃娘娘膽兒也太大。不過, 誰叫皇上就寵她呢。
小雯在一旁替她梳頭,對那太監笑道:“請皇上別心急了, 娘娘要打扮得最漂亮才能出去啊。”
太監回道:“煙火什麼都要等着娘娘去了纔會放呢, 皇上怕誤了時辰, 纔會心急的。”
恬甜原本就不想打扮得像個妖怪,偏偏無痕送了大批衣飾, 非要她全數穿戴,現在又東催西催的,心裡就火大,扭頭對小雯說:“那不打扮了,就這樣去吧。”
小雯搖頭:“娘娘要是不穿戴整齊, 皇上一定會不高興, 皇上今個壽辰, 不能讓他不高興, 要是不高興的話……”
“好了好了, ”恬甜打斷她,又扭頭對太監說:“你去給皇上說, 什麼都別等我,要怪就怪他非得讓我打扮得像盞宮燈吧。”
太監只得一邊煩惱的想着怎麼把這話翻譯得悅耳動聽一點,一邊急急忙忙回稟去了。
等恬甜終於過去,煙火什麼的都已經開始放了。高臺之上長歌舞袖,大殿上下滿座文武百官都已凝神觀看。唯獨觀臺最正中無痕身邊空着她的位置,覺得大刺刺的走過去太囂張,就琢磨着隨處找個地兒呆着得了。見那邊從旁的鳳儀亭之內有大批嬪妃所在,也就想着混進去湊合湊合。
誰知那處也是分了各自等級,安排得井井有序。自己進去,找不到張椅子坐不說,還爲衆人當成猴子來瞅。
正此時,有人拉了她腰間的玉佩,似乎相當用力。
恬甜滿身都是累贅,被這一拉感覺是寸步難行,正回頭看是誰這麼大膽,卻不由一愣。
“玲兒?!”
那拉她玉佩的女子,不是青府的玲兒又是誰。
玲兒對她恭敬作揖:“謝娘娘還記得玲兒。”
正此時有太監上前來:“皇上正命人四處尋娘娘呢,還請娘娘快些過去。”
恬甜想和玲兒聊上一會兒,太監催她道:“娘娘與闇夫人改日再敘舊吧,今個兒皇上大壽,還請娘娘趕緊回皇上身邊去。”
恬甜捏了捏玲兒的手:“過會兒我過來找你,等着我。”
玲兒小聲對她說:“今夜我與少主恐是會在宮中過夜,屆時你我再會。”
等恬甜繞到了正殿高臺,正欲過去坐下,突然發覺無痕的眼神不在歌舞臺上。順着一看,這才發覺他居然在挨個兒看着鳳儀亭內的嬪妃們。
恬甜止不住的偷笑,攔住正想上前稟報的太監,躡手躡腳的摸過去。
“皇上……”
無痕嚇一大跳,差點從龍椅上蹦起來。雖然衆臣之前失態有些窘迫,但首要關心的還是——“恬甜,你何時過來的?”
恬甜故意逗他:“很早就過來了,見皇上正專心着,不敢打擾。”
衆臣之前無痕不敢擺出平日裡搖頭乞尾的小狗模樣,只得轉移話題:“恬甜,今日歌舞甚是好看,你來遲了,莫再錯過了。”
恬甜卻不管這些,見他們所在之處五米之內也無他人,便湊頭過去小聲問無痕道:“皇上,看上誰了啊?”
無痕瞪她:“朕不太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恬甜越發想笑:“沒關係啊皇上,那又不是別人老婆,你別說看,就是睡也沒關係。”
無痕面上有些掛不住,神色頗有些冷:“恬甜,今日文武百官在場,莫像平日裡那般嘻戲。”
恬甜眼一白,撐頭看向下面的歌舞臺……看了就看了嘛,幹嘛不承認,小璨也真是的。
不多時宮女上前換去珍果小食,擺上酒菜。無痕便與衆臣飲酒觀歌,恬甜便開始打呵欠。
通常是這樣,如果恬甜不花點心思和無痕胡鬧嘻戲,無痕不乘機揩油親熱,她很快就開始犯困,當年從軍營一同返京時,昏昏欲睡的待機模式並未隨着兩人關係的改變而有所改進。
恬甜很慶幸自己來得遲,否則之前百臣們三叩九仰同祝皇上大壽齊天的漫長過場早讓她睡去了。
無痕也看出她有些無聊,便說:“恬甜若是犯困,可去旁殿裡歇息,那處有些嬪妃和大臣親屬。”
恬甜正想着玲兒呢,便高興的順口問無痕:“那皇上今晚上過不過來?”
無痕說:“今夜恐是難以過來,恬甜若是先困了就先睡,別等朕了。”
恬甜得了這個信,好像得到不做作業赦令的小學生,差點高興得在無痕臉上啵一個,歡欣雀躍的離席了。
等與玲兒見面,恬甜忍不住上去與她擁抱以示興奮。玲兒卻被刺得大叫:“哎呀我的娘娘,你這一身什麼亂七八糟的,磕得我全身都疼。”
恬甜忙把一身飾物扯下來扔給小雯:“還不是小璨想着怪點子,要我穿戴成這樣,光項鍊就七八條,脖子都給掛酸了。”
玲兒笑:“好啊,別的嬪妃想戴還沒得戴呢。”
恬甜撅嘴說:“那我巴不得,全送給別人吧,別拿來煩我。”
玲兒見她那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樣子還是沒變,笑過之後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大公子若知道你這般逍遙自在,也應該放心了。”
恬甜正自己對着銅鏡把頭上多餘的鳳釵給取下來,聽到這話差點把釵子給扎手心裡去。
她左右看了看離她們頗有些遠的那些各自交談的嬪妃和夫人些,拉了拉玲兒,悄聲說:“別在外面說些這些話,過會兒沒人再聊。”
玲兒便於她一同去長廊邊看歌舞,談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等到了夜裡晚些時候,太監們都來安排,說是皇上今天興致高,要與羣臣盡興,各夫人們先被安排着到臨時住處歇息。恬甜便不想回去,乘機要和玲兒一同去睡了。
玲兒問她:“你是皇上妃子,幹嘛不留在原處。你看那些嬪妃沒一個動了的,全都等着皇上壽宴結束,可被看中招去呢。”
恬甜只顧拉玲兒走:“愛招誰招誰吧,我們好不容易纔見面,誰管那麼多。”
等會了房中,只有她們兩人。
玲兒有些正色對她道:“恬甜你不可因皇上對你專寵就放心大膽。若是他有朝一日移情別戀別的妃子,光是一時興致還好,若也是如對你一般寵愛,那你的處境就很危險了。”
恬甜有些事不關己的答道:“大不了到冷宮去唄,沒什麼關係。”
玲兒嘆息道:“你這樣的心態,也不知是好是壞。可若是你過得不好,大公子得知心裡會不安的。”
恬甜聽她又提起將軍,心裡感覺怪怪的,反問她:“是他讓你來的?”
玲兒搖頭:“大公子並未叫我嫁給無弦,是我自己選擇嫁給他的。”
說完她就執恬甜的手:“恬甜,你大概不知。兩年前,也是這個時候,大公子隻身從岐山回來,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問你可曾回來。那時衆人都已聽說你跟了無痕,卻無人敢告知大公子。大公子約也是從旁聽到了這消息,閉關於自己房中,兩天都未出來。”
恬甜聽到這話,心裡發酸,轉過頭去把眼角的溼潤抹去。
玲兒卻繼續對她道:“那時他憔悴得厲害,我自小從未見他那般落魄。雖然大軍未能攻下京城退敗,可我知他並未大傷元氣。只是你未和他一起回來……當時他那叫我去房中,問我何時聽說你的消息,我都不忍看他一眼……”
“我以爲他死了。”恬甜埋頭,可是就算知道他還活着,又能怎麼樣?
玲兒點頭:“那時無痕與李璀月是四處散佈謠言,說大公子已戰死岐山。但連我都不肯相信,恬甜你又怎麼會上當受騙。”
恬甜說:“我不是上當,我是甘心選擇的小璨。就算大人還活着,我也是選擇小璨。”
她不知道怎麼解釋,也沒任何藉口解釋。玲兒的眼光有些犀利,刺得她羞愧難當。
過了許久,玲兒便也不再談此事,與她一同睡下。
恬甜問:“墨音對你還是那麼好嗎?”
“對啊,”玲兒與她蜷縮在被窩裡,“我對他還是那麼兇。”
“噗——真羨慕你們……”這是真心話
“羨慕嗎?”
“恩。”
“你與大公子本來也可以這樣的。”
怎麼又繞回去了……
“那時候大公子問我可否有中意的人家,我就說還是嫁給墨音好了,反正橫豎都是嫁,不如嫁給一個情投意合的,唯一就怕大公子有所顧忌。”玲兒沒理她的沉默,自顧自道
“他怎麼說呢?”恬甜又上套了
“他說只要我願意,就給墨音去信函。”
“去了麼?”
“去了,墨音親自到邊境來接的我。”
“啊,真好……”
“臨走前,大公子叫我去單獨告訴我。以後無需顧忌着和他的舊情,幫襯着他,儘可對墨音忠心。他還說,若是你過得很好,就不必再傳信給他……”
…………
……
這個秋季,與恬甜初識玲兒的那個秋季有些相似。那時她們也是在同一間房裡,身份爲主僕。那時她們也是無話不談的好友,那時,常常有笛聲從外面的屋頂傳來……
恬甜完全是被一隻橫空摸進被窩的手給驚醒的。
半夜三更的,一屋子的漆黑,除去一個男人的酒氣和喘息,還有就是那隻驚悚的大手。
“啊呀~~~~!!!”她嚇得驚叫起來。
“什麼事!”玲兒一個翻身,掀開被子,抽出枕頭下面的小算盤,對着牀邊那人劈頭蓋腦的打下去。“有賊啊有賊啊!!!”
算盤瞬間被抓住了,燈也同時點亮了,恬甜與玲兒共同無語——居然是墨音。
一見他那臉色就知道喝得不少,拉着算盤就給玲兒撲過去。玲兒推搡他:“幹什麼幹什麼,娘娘在這裡呢。”
“娘……娘啊……”一開口恬甜和玲兒就同時捂鼻子,薰死人了!且一聽他那打結的舌頭,就知道這人已經喝高了,“正好……啊,一一起……睡吧!”
啪!玲兒一巴掌就給他扇過去:“胡說些什麼話!”再看後面進來的宮女太監些:“怎麼回來都不敲門。”
宮女答道:“少主不讓驚醒夫人的。”
恬甜已經穿衣起來,而玲兒就嫌惡的一腳把墨音給踢下去。墨音拉着她褲腿順着跪下去,突然往旁邊一轉身子,順手拉住了恬甜的裙子,哇的一口就給她吐過去。
“咦呀——!”恬甜驚悚的跳起來,這寢宮裡亂作一團。拖墨音的拖墨音,拉娘娘的拉娘娘,且臭氣熏天的,搞得恬甜和玲兒也止不住的乾嘔。
正不可開交的時候,小雯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娘娘娘娘不好了,皇上去了娘娘寢宮,不見娘娘在那裡,正大發雷霆呢!”
這下宮裡更亂,連玲兒都慌張起來。恬甜也不管衣裙是髒的了,忙往自己的寢宮裡奔。
等回去一看,自己那處已經完全變了樣,什麼擺件飾物被砸得個稀巴爛,一地凌亂。
“皇、皇上呢,”恬甜心有餘悸的問大羣正在打掃的宮女太監
“回娘娘,”有宮女小聲的說,“剛剛躺娘娘牀上睡着了。”
恬甜就過去看,見那張牀的幔帳也被扯破,帷竿東倒西歪的,牀頭的雕刻都被踢爛,無痕半橫個身子躺在牀邊,也是一身酒氣。
恬甜命令太監:“把他擡進去一點。”再讓人打整寢宮,自己趕緊去沐浴換去污衣,等出來,見一太監拿着一張宣紙:“娘娘,這是剛纔皇上隨性舞的筆墨,您看……”
恬甜一看,不就是那首“殘醉”的詩嗎?又覺得好笑。“留着吧。”
回了牀上,將就躺他身邊便睡。只是到了凌晨時分,又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驚醒。心想這晚上真不消停,正不爽的睜眼,卻見宮內宮燈盡亮,無痕正在桌邊喝茶品着瓜果。
“真佩服你啊,”恬甜翻個身,趴牀上看他,“昨天一晚上都沒吃夠。”
無痕見她醒了,就端果子來喂她:“昨晚上都喝酒去了,哪裡吃得有東西,現在又渴又餓。”說着又含着一瓣橘子突兀的笑出聲來:“朕把他們全都給灌倒了,連闇少主都給趴下。”
恬甜大汗,斜眼:“你還不是一樣倒了……”
無痕問她:“我怎麼覺得你這兒今晚和往日有些不同?還有,這牀怎麼變這樣的?”
“皇上您掃蕩了一通,當然不同啦!”恬甜無不諷刺的笑道
無痕沒反應過來,只是問她:“朕什麼時候回來的?又什麼時候睡的?怎麼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恬甜就把這寢宮裡缺少的物件一一指給他看,再告訴他這些都是他發酒瘋的傑作。
無痕先是不信,見恬甜並非玩笑,就有些擔心,問有沒有傷到她,且奇怪自己從前喝醉也沒發過這樣的瘋,今晚上到底是怎麼了。
恬甜就說:“可能是太高興了吧。以後少喝點,再說了,你灌醉人家闇少主,也給人家惹麻煩。”不知道明天要跪多少個時辰的算盤。
無痕吃完東西,就摸索着上來,要和她牀第。恬甜和他坳了半天,突然神經質的發大火:“這還讓不讓人活啊!三更半夜的!你讓我安靜睡會兒好不好!”
這聲音吼得,寢宮上的樑都在抖,嚇得從沒見這陣勢的無痕連連點頭:“好好好,恬甜你睡,你睡……”
他酒還未完全醒,倒是比她還先進入夢鄉。
無痕正擱下筆,瞅了瞅一案子批閱完的奏摺,伸個懶腰。
“現在什麼時候?”
“回皇上,快到子時了。”太監答
“這麼晚了?”無痕捂了捂有些酸脹的眼,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恬甜睡着沒。”
太監沒接他的話,倒是嘆了一口氣。
“你嘆氣做什麼?”無痕好奇
那太監聽聞皇上問話,卻突然一跪:“奴才罪該萬死,不該在皇上跟前嘆氣。”
無痕笑笑:“何事?但說無妨。”
那太監說:“奴才不敢。”
無痕再三詢問,這才膽怯而言:“奴才是爲皇上嘆息,想皇上無時不刻掛念着貴妃娘娘,可……”
“可什麼?”無痕皺皺眉,“說下去。”
那太監吞吞吐吐的:“奴才也是聽別人說的……說皇上大壽那日,娘娘曾經偷偷與闇夫人密會……密會……”
“說!”無痕的臉色有些陰沉,“再斷就誅你九族!”
那太監嚇得一磕頭,一口氣就說道:“聽說闇夫人給了娘娘一封密信,娘娘還把皇上賜給她的首飾給闇夫人做信物,奴才也是聽別人傳的,這宮裡如今人人都在傳……”
無痕腦子當即哄的一聲響,早已一腳踢開那太監,徑直往後宮奔去。
一腳踹開南宮的寢宮門,大步進去,掀開那牀上的綢被,一把就把那正睡得香的人拖起來。
“說!誰給你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