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甜正欣賞着沿途風光, 車隊返程回淮北,剛離岐山大營不遠。突然聽得前方有馬蹄聲來,但見一士卒樣打扮之人策鞭狂奔而來, 只是未在他們身旁逗留, 專心趕路, 一晃而過。
恬甜問隨行士兵那是何人, 答曰, 八百里加急信使。
又行了不一會兒,突然聽得後方又有人策馬而來。
“將軍大人急令小姐回營!”還未停馬就聽見這疾呼。
回了軍營,卻聽聞見將軍竟然正在沙場點兵, 即刻就要帶兵迎戰之勢。恬甜被帶回帳內,不多時將軍疾速入帳, 執她的手道:“無痕率大軍跨晉州直奔岐山而來, 我需立即前往狙之, 等我。”
說完這話就毫不留戀而去。
跨晉州!
恬甜立刻慌亂起來,那麼小鹹一定是戰敗了。否則越過晉州還有淮北, 怎麼可能就已經直奔而來?她到這岐山也不過是呆了七天左右,之前在淮北,爲何從未聽閒弦說過晉州被攻?難道說……!
不可能不可能!恬甜頭搖得像撥浪鼓,小鹹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背叛大人不會起什麼私心的。和無痕聯手放他過境, 會有什麼好處呢?小鹹不是那樣的人, 就算離別前他曾經說過一些古怪的話, 可也是隨口調侃的。
不會有什麼事情的!恬甜告訴自己。
可是越是自我安慰, 內心卻越是不安。恬甜想等着將軍回來問個明白, 或者有其他人來陪她聊聊也好。可是營內駐留的人員都不太熟悉,恬甜也不敢貿然和誰交談。
這樣過去了兩三天, 大人未回來,連個信都沒有,恬甜終於忍不住,問一名留守將士,前方戰事如何?
將士答曰,有過激戰,勝負未定,雙方僵持中。
恬甜愁眉:“大人爲什麼要親自去啊。”
將士答:“將軍平常都鮮有親自迎戰,若是小範圍之戰,儘可派手下將士率兵前往。”
“這說明對手很厲害嗎?卿國派了多少軍來呢?”
“十萬餘精兵。”將士答道,“不過將軍親自前去,雖說是重視其實力,但也預示此戰必勝。”
恬甜笑:“你們對大人都很有信心喲。”
“小姐沒有?”
“額……”
到了夜裡,恬甜在帳門前坐着無聊數星星,突然聽得遠方若有若無的吼叫之聲,起先以爲自己耳暈,後來突然聽到這嘶吼之聲越來越大。正欲探望聲源何處,突然見白日裡那將士騎馬前來,一把抓起恬甜扔到馬背上。
“出什麼事啦!”恬甜驚呼,這將士手力頗重,差點把她腰給折了
“王角帶兵偷襲大營,情況緊急,小姐坐穩。”說罷往營外衝去
應該是趴穩纔對,恬甜被掛在馬上,時刻都有被顛簸下去的危險。
等到馬匹突破重圍上山入林,恬甜這才被提正到馬背上,回頭但見大營火光沖天。
“大營毀了?!”她心急如焚的問道
“未必,現正交戰。”將士答,“我只負責小姐安全,將士臨行前囑咐,無論何事,需轉移小姐到完全安全之地。”
恬甜拂着額前散亂的劉海,自言自語道:“我記得大人說過,王角在上一役中兵力大挫,一月之內恐都無力還擊的啊。”
“所以貿然攻我大營,一定是有意預謀。”將士答,“王角必定知無痕前來攻戰,大營如今留守不多,或許,還知小姐你在營內。”
恬甜說:“你懂得挺多啊。”
將士沉默,不再答話。
待到第二日,兩人依舊在林裡徘徊。那將士打了點獐獾野味,取了清冽山泉,與她混些時日。待到中途去山高之處俯覽大營,說是王角還未退兵,正與大營處於攻守之勢。兩人便尋得山中一戶人家,將士脫下鎧甲,謊稱與恬甜爲山中迷路的客商。
那山中人戶說如今是亂世,南北之道皆被各方軍隊截斷,山下城鎮也無甚交易,材米油鹽都缺了貨,兩人若想長期寄宿到戰亂過後,道路通行,男方得去林裡打獵維持伙食,女方得紡紗織布換取鄰里物資。
恬甜與將士也湊合着應承下來,只是那將士每日必到山高處向天空眺望,回來告之恬甜如今且是幾軍混戰,萬萬不可出山,須等將軍來信。這樣一連過了許多日,恬甜紡紗織布的姿勢越來越正規,將士每日打獵成了這山中幾戶獵手裡的佼佼者,偶爾大家閒暇也談些山下的戰事,無外乎誰誰吃了敗仗打了勝仗的陳年往事。
恬甜試探着問如果青將軍勝了會怎麼樣?村婦莊漢們都說,只要以後少打仗,讓大家能生計得下去就好。對於到底誰統領江山,倒都不是很關心。不過衆人皆反感卿國入侵,排外思想很是嚴重。在他們眼裡卿國人是生於無風化之地的蠻夷子,內戰外戰的本質還是分得很清楚。
恬甜天天數着日子,已經過了快近三十天,也不知道將軍到底怎麼樣了,山中消息有些閉塞,世外桃源稱不上,倒比卿國看起來還蠻夷一點。
這一天,正在窗前拉着織布機,仔仔細細的估算着還有多久可以搞定這塊麻布。突然聽見外面有人奔走呼號:“蠻夷子來啦!蠻夷子來啦!大家快收拾家當逃啊!”
恬甜忙和這家裡的女眷跑出院子去,問那驚慌的人到底出了什麼事,那人說:“今天聽從山那頭的六姑子探親回來說,那卿國的蠻夷子已經攻到岐山這邊來了。”
恬甜問:“那青將軍呢?”
“不知道。”那人說着便頭也不回的往自家那邊山頭跑去,邊跑邊喊着“蠻夷子來了快逃”之類的話。
這下這屋裡的兩位中年婦人都着了慌,收拾細軟要等着男人打獵回來逃亡。恬甜攔住她們:“道聽途說就要逃嗎?不是說青將軍去狙攔他們了嗎?”
那兩婦人卻罵恬甜沒見識,說那些野蠻之人,燒殺擄虐無所不能。正爭執着,居然見有難民前來討飯,說是青將軍戰敗了,卿國蠻夷已經搶佔了他們的村莊,馬上就要打過來了。
這下那兩婦人連自家男人也不敢等了,連忙跟着一塊兒逃命去了。
恬甜不肯走。如果自己就這樣逃了,那負責她安危的將士,會如何着急尋她。恬甜不相信將軍會戰敗,玲兒不是說他從來沒有敗過嗎?
恬甜不相信,恬甜要等下去。
到了夜裡,男人們回來。將士也聽說了將軍戰敗之言,卻安慰恬甜說這一定是謠言或許大人是退兵並非戰敗。可還是決計與恬甜一同離開此地。
兩人如平常難民打扮上路,可沒上大路走多遠。突聽大批鐵蹄而來之聲,結伴難民皆四散逃竄,恬甜一不小心被人擠到路邊野草叢中,來不及呼救,一股兵馬已奔至,見人就砍,搶人包袱。恬甜見來兵果真是卿國裝束,而那將士已然拔刀和對方交戰,只可惜寡不敵衆,頗爲吃力。
恬甜正在草叢中張望着,突然被人揪着頭髮扯了出來。
“這裡漏掉一個小婆娘!”提她那人興奮得對着同伴大吼,恬甜瞅見那些個士兵如狼似虎般的眼神裡閃着光。
“臉盤子不錯,身段也不錯。“有人接話道
恬甜還是第一次被這裡的人稱爲臉蛋身材不錯,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那揪她的士兵已經一把將她按在草叢中,就要扒她衣裳。
“不要啊!!”恬甜驚叫
除了聽見那將士的怒吼,還有一行人等的荒淫大笑。
正掙扎着,那士兵突然住了手,四周也霎時安靜。
恬甜用力一推,那人居然往旁一倒,一同連腦袋都滾落在草叢中,染得青草血紅。“哇啊!!”恬甜大叫,比看見鬼片還驚悚,身子卻突然從後面被誰抱起,揪到馬背上。
恬甜不管三七二十一,對準那攬着她的手臂就是啊嗚一口。
來人並未絲毫動搖,依然箍她緊,卻對他人言道:“先回大營。”
恬甜的牙牀在脫臼前一刻鬆了勁,從那手臂上擡頭——“大人!!”震耳欲聾的驚吼,“大人~~~!!”
將軍已經開始揚鞭,只低頭瞥了她一眼,便擡頭視路,手臂卻更緊了些。恬甜蹭在那懷中嗚嗚咽咽的,大人我好想你啊。行了一段路,將軍突然又停了下來,沒什麼預兆的,吻她。
恬甜抓着他的肩膀,上面鐵鎧冰硬,但傳遞絲絲柔情思念。
“回大營再說。”他面上似乎有些疲憊,可似乎又捨不得離開她的脣
“你專程來找我的嗎?”恬甜問,“戰事怎麼樣了?”
將軍只是恩了一聲,未多做回答。
不多時行至一峽谷處,青犀突然一個緊剎,將軍頓時拔刀斬向地面,只見斷裂漁網狀絮撲面而來,沙石亂飛,峽谷之中萬人吼聲震天。恬甜只見四面八方皆有衆多卿國士兵攀巖魚涌而至。
將軍把青犀的繮繩遞到了恬甜手中:“你且執馬往前。”
恬甜擔心將軍會讓她一人而去,留下爲她掃路,不過她很快明白,大人是要她與之配合共同衝出重圍。
恬甜只管坐穩急策青犀,將軍則空出身子對付四周利器。
那馬兒十分勇猛,絲毫不懼前方刀劍,恬甜策得狠,馬兒也快穩揚蹄。兩人一馬出奇默契,恬甜明瞭到生死時刻信任爲大,她與青犀絕都深信大人可以擊退衆敵,大人也毫不懷疑他們的鼎力相助。若說青犀常年與將軍爲伴征戰沙場早已相配甚合,那恬甜這臨時插足的“第三者”也迸發出不同於平日的決斷與果敢。
峽谷幽長,敵軍衆多,青犀突然瞅一個空隙,往山間巖地上邁去,幾個踉蹌步,居然從一緩坡處爬至峽谷上方。
恬甜正以爲脫離險境,前方岩石中居然還藏有埋伏,亂箭齊發,於眼前卻被將軍斬斷。
將軍重新執回馬繮,一夾馬肚,躍過岩石,往山間林中衝去。
可沒行多遠,旁側突然有哨聲飛來。將軍勒馬迎擊,但見來人好似鬼影,忽忽轉過四周又隱於林木之中。
恬甜緊張不敢呼吸,青犀也不停打轉,好似遇狼一般。
突聽見上方樹梢有人聲如迴音般響徹:“青將軍,你留下與我一戰,我可放你戰馬與那女子離開。”
將軍不回話。
瞬間卻揚刀至天。
樹枝斷裂,葉落紛紛,人影忽閃而逝。將軍卻突然把繮繩往恬甜手中一塞,恬甜閃電般心領神會,一聲大喝策馬。身後暗哨不斷,似於將軍激戰。突然青犀一聲長嘶,停了步,險些跪倒。
恬甜在墜馬前刻被將軍摟住,待回過神來。卻見一男子赤手立於前方,神態自若卻暗藏殺氣。
“多年不見,青將軍。”他拱手道
將軍仍不作答,似在回憶此人身份,那人就自介紹道:“我乃卿國卞城之守將宵常,七年前青將軍攻破焚城,在下曾奉女帝之命援闇少主。只可惜時機未恰,趕來正逢將軍撤離,只餘飛哨追將軍,青將軍卻不屑於宵某一戰。”
將軍聽到這話,從懷中摸出一枚指尖大小型如梭子的暗器,上滿是小孔,問:“此乃宵將軍之器?”
“正是。”
駭驕便答:“如此,確實值得一戰。”
那宵將軍便說:“宵某隻想與將軍一戰,了卻七年前那樁遺憾。你懷中女子乃無辜之衆,可讓她先行。”
“不可。”“不行!”
駭驕與恬甜竟然同時答話
沒愣過這巧合,恬甜就抱着將軍哀求道:“大人不要讓我一個人走,我害怕……”我害怕以後再見不到你。
將軍也說;“如今岐山地帶,綢朝之軍與卿國之軍混戰,我小妹一柔弱女子獨行,恐有危險。今日,斷不可與你戰。”
宵將軍皺眉道:“青將軍乃大丈夫,豈可爲一紅顏折煞了英雄氣概?你留下與我一戰,我可用性命保證你懷中女子沿途不受我卿之士兵侵擾。否則……”
駭驕橫刀:“誰人也莫想分離吾與小妹,你若退讓,改日青某必定與你一戰,若不肯……”
“怎樣?”
“……留口氣等死吧!”
“哈哈!”宵將軍仰天大笑,“汝現今猶如困獸,還如此囂張。可敬,可嘆,可悲啊!”
此話未完,突然翻身後仰,躲過暗器——駭驕已將那手中梭子用華焱擊向他。待他回身,青犀早已奔離。
在林中竄了多時,恬甜這才發覺滿山遍野此刻都是埋伏之軍,無論青犀往何處逃,都有暗箭明槍。
【困獸猶鬥】
這四個字用來形容他們如今的處境有些自嘲,但確實是恬甜此刻腦海裡唯一挖掘得出的恰當之詞。
到了晚間,山間多有火把,青犀已經力乏,步履漸緩。將軍突然瞅準一堆雜草亂石,拉着恬甜跳入其中,任青犀獨自離去。
恬甜要問緣由,將軍先於她小聲道:“你我現在冼家寨後山之中,青犀先前受小傷,待它去飲水食草,我自會喚它回來。”
恬甜問:“大人我們能逃回去嗎?”
“能。”將軍答……恬甜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問廢話。
只是這對話剛過沒多久,突見前方有數人舉火把而至,其中一人道:“宵將軍命放火燒山,逼那將軍出來。”
說罷正巧把那火把扔到將軍與恬甜藏身草叢不遠處。
將軍二話不說,抱恬甜而出。華焱揮下,數人依次皆倒,末挨刀之人卻也有死前驚叫發出。遠方立即有人呼喝。
將軍拉恬甜就往草叢更深處跑。
兩人跑了一段,卻始終也逃不到相對安全地帶。恬甜以前聽閒弦說過,後山地勢相對平緩,且林子不算得大,官兵若得知密道所在,想埋伏滅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對了,密道!恬甜突然想到
“大人!”她看向將軍
將軍卻說:“此處離初次相遇之地不遠……”
恬甜默了一秒,心靈相通是不錯,省去許多溝通廢話……可不會是,“大人,這些不會是你設計的吧?”想套出密道所在而已。
將軍低看她一眼:“我有病。”
恬甜囧,也是,現在這兵荒馬亂的,大人要與敵作戰都來不及,哪裡有的閒工夫花這麼大力氣做戲給她看。
她握了握將軍的手,輕聲道:“大人,其實我發毒誓答應過小鹹不可以告訴其他人。可是……可是小鹹他也……他背叛了你吧?“
將軍回握了她一下:“密道里再談。”
恬甜便要將軍帶她到初次相見的確切地點,沿一條僻靜小路而上,中途躲過搜查士兵,直到一大塊山岩之處。
那岩石四周竟然有人正在放火。
恬甜說:“那出口就在岩石上最茂密的草叢中,我們要衝過火區啊,再說了……火把草燒光了,那洞口不暴露了?”
話沒說完,已經被將軍抱着往那岩石處衝去。
待到了那石頭前,火勢正好蔓延到腳邊,恬甜伸手,卻驚呼道:“沒有密道!是石頭!怎麼回事?我記得是這裡的!”
火苗已經舔了上來,恬甜想要逃離,卻被將軍拉住,急呼道:“你的紫藿手鐲呢?拿來!”
恬甜忙把手鐲取給將軍,將軍將雜草扒開,將手鐲嵌入石縫之中,不知轉動幾下,未等恬甜驚叫衣服快被火點着,就拉她往前一躍。
火苗的吱吱聲似乎遠離,……漆黑一片,陰風陣陣。
“是這裡啊……”恬甜叫道
是這裡啊是這裡啊是這裡是這裡……果然是,有回聲。
身後石門彷彿已經關上。
“是這裡。”將軍道,“孃親所言不假。”
“啊?”恬甜問
將軍拉住她,就地坐下:“兒時孃親說我夔之皇陵秘隱於岐山地帶,我尋這處尋了二十餘年。”
“什麼?“恬甜不解,”可是小鹹說的是……“
“他的話你至今深信不疑?”將軍打斷她道
恬甜沉默了片刻:“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小咸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到底現在出了什麼事情?我聽別人說大人戰敗了?是真的嗎?無痕是怎麼越過晉州的啊?”
一大堆的問話,將軍無言以答,半響:“你要我回答哪一件?”
“額……”恬甜正卡,就被一把抱過,“現在不說其他事吧,”將軍摟她說,“我現在只想抱你一會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