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甜,是我。”
男子下馬,走到驚得何不攏嘴的恬甜眼前。
恬甜退到馬車旁,抹了抹劇烈跳動的心臟,用了幾秒鐘穩定情緒,然後蹦出一句老套的臺詞:“你是人還是鬼?”
“我是人還是鬼?搞錯沒有!”男子跳起來,“這大太陽白天的,你以爲見鬼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恬甜捱罵,心頭不爽,也回跳:“我也就問問,這是狗血肥皂劇裡的黃金必殺技你都不知道?嚷嚷誰呢。”
“我哪有嚷你,”男子抄起手來,“我說大半年的沒見你,怎麼腦子還是那麼笨?見識還是那麼淺?”
“我是腦子笨,我是見識淺,”恬甜不甘示弱的回嘴,“我沒事兒還給你立了一座墳呢,準備每年清明給你燒紙,你倒好,活得瀟瀟灑灑的,還冷不丁的大白天出來裝鬼嚇人。”
這下男子不肯了,跳得越發厲害:“我是活得好好的,你沒事兒咒我死啊,沒死都給你拜死了。”
恬甜這下沒回擊,她盯着對方几秒,醞釀了一下情緒,擠了包眼淚花含上。
“小鹹,”她哽咽着,“你太過份了。”
冼帥哥原本做了好下一波嘴仗的準備工作,沒料到恬甜突然給他來這招,立刻亂了陣腳。
“我、我哪裡過份了?”他結巴着問道,“你不說你才過份,明明和那青家有那麼大的聯繫,一直騙我你是從鄉下來的盜墓賊。”
“靠!”恬甜又火了,“那些都是你的臆想好不好,我是一直想給你說清楚,但是你已經幻想我是盜墓的鄉巴佬了,一直不給我機會。”
“我們在一起差不多一個月,連洞房都洞了,你怎麼就沒機會了?”戰爭再度打響
恬甜叉腰:“洞房的話你最好不要亂說,我已經要嫁人了,你就別毀我下半輩子了。”
說完就不理閒賢,一人回車上坐着去了。
閒弦卻沉默了一會兒,就上來想拉恬甜下車。
“走吧。“沒頭沒腦的蹦出這句話
恬甜縮手:“幹嘛呢,我在這兒等我老公,走哪兒去?你要麼就留下來陪我一起等,順便給我講講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閒弦沒打算告訴恬甜他是怎麼從軍營裡脫身,卻一意孤行的想把恬甜給拉下來。
恬甜雙腳亂蹬:“小鹹你怎麼活回來就變性了?手腳變那麼不乾淨!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再這樣我可告你非禮。”
閒弦不耐煩的拖她下來,只管往他的馬匹哪兒拽。
恬甜就也就不要面子了,拖長了聲調大叫道:“來人啊,有個叫冼閒弦的帥哥暴強美女啊,大家快來看啊,一兩銀子一張門票!”
閒弦氣得去捂恬甜的嘴,邊捂邊低聲說道:“快住嘴!否則讓人知道你身在何處,我也救不了你!”
“什麼?”恬甜迷糊了一下,立馬明白了閒弦話中的含義。
“一路上都是你跟蹤我們的吧,”她倒退了幾步,盯着閒弦,“你和那些人是一夥的,陷害我們。”
閒弦又來拉恬甜:“先離開這裡再說,一路上我給你慢慢解釋。”
“別碰我!”恬甜突然吼了起來,然後帶着鄙視的眼神看着閒弦,“小鹹,我一直覺得你毛病是多了點,但沒想到你是這種人。沒錯,小璨他是青家的人,可是我們已經離開青家,和那裡沒一點關係了。我們只想安安靜靜的過屬於我們的日子,小鹹你怎麼那麼狠毒那麼變態!”
“現在沒功夫給你解釋!”閒弦着急的上前,“恬甜你怎麼想我都可以,本來我沒必要多此一舉來這裡接你走。可是看在以往情分上,實在不忍心見你在這兒等死。”
“我是在這兒等我老公,”恬甜一字一句的對閒弦說道,“請不要胡說八道。”
閒弦無奈的嘆口氣,看着恬甜,目光中突的有了幾分憐憫。
“恬甜,別等了……青二公子他不會回來了。”
恬甜看了閒弦足足有一分鐘之久,然後她再盯着地面一分鐘。這之後,她突然轉身,撲向馬匹,接下馬套,就要跨上去。
“你幹什麼?”閒弦急忙上前拉住繮繩,“你要往哪兒去?”
“回去。”恬甜堅定的答道。上馬坐穩,扯馬繮。
“不行。”閒弦喝道,“你沒聽我說嗎?你那相公不會再回來了,你若是一意孤行,也是死路一條!”
“放手,小鹹。”恬甜就像沒聽到閒弦的話一般,只是扯了繮繩,閒弦打死不放手。
“我叫你放手!”恬甜大聲一吼,猛得回扯繮繩,險些把閒弦放翻在地。
“恬甜你怎麼那麼傻呢?”閒弦依舊死命抓着繮繩,“你回去能有什麼用,該來的是註定的,你不是曾經也勸過我只要一人快樂活下去就是勝利麼?”
“我叫你放手啊,”恬甜恨恨的低聲說道,使勁的扯繩,“放手放手……”
她哭了起來。
“放手啊你放手,我老公回不來了,我老公要死了,我要去見他最後一面。你放手啊嗚……”
她依舊抓着繮繩,可是手臂垂了下去,傷傷心心的哭泣着,
“我老公回不來了,他回不來了……嗚嗚……”
閒弦看着恬甜如此難過,心中也是說不清的滋味。他低頭片刻,便牽起繮繩,把恬甜所乘的馬匹牽入樹林,不到幾步便穿越其中,來至滔滔大江之前。
恬甜原本小聲的抽泣着,可來到這江邊也被那奔流轟鳴的水聲給吸引住,她愣愣的看了看江水,又往下游處望了望。
“你,”閒弦對這恬甜說道,“就在這裡等。等你那相公,也等我。我去去就回,千萬別離開原處。”
說完他便上馬,沿着江邊往下游奔去。
恬甜便下馬,挑了塊突兀的岩石坐下,一會兒看看江水,一會兒望望小樹林,覺得時間像被上了腳鐐,走得從未如此慢過。
驊驕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回到原處的。
他伏在馬背上,幾度要被摔下,可最終還是重新握緊了繮繩,夾緊了馬肚。
來到分手的小路邊,唯有空車一部。連馬匹也都不見,驊驕劇烈的喘着氣,用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神尋找恬甜的身影。
他昏沉的腦子此刻好像在被什麼人一勺勺挖走一般,可還記得早前的約定。兩個時辰過了嗎?恬甜去大哥那裡了嗎?還是被人抓走了?
不,時間還沒到,沒人知道她在這裡等他。
江邊,一定是在江邊!
驊驕策馬提繮,又往樹林裡衝去。
穿過樹林,天闊地廣,帶着河腥的潮溼之風迎面吹來,驊驕深吸一口氣,奮力睜着眼。有一個模糊的瘦瘦的小黑點往他這邊移了過來,越來越大。
他彷彿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在焦急的叫着他。
“小璨!小璨!你回來啦?”
是的,恬甜,我回來了……嘴脣動了動,心中的話未出口,帶着一絲使命完成般的鬆懈,驊驕無力的從馬背上跌落。
恬甜急忙抱住驊驕,隨之一起倒在地上。
“小璨,小璨你怎麼了?”她嚇得臉色蒼白,手在其後背摸到溼漉漉的一片,伸出來,滿滿的鮮血未乾,再看那所騎之馬,馬身也被染成紅色。
驊驕的面色已經青紫,雙脣烏黑,雙目幾近闔攏,眼周也是黑紫。
“恬甜……恬甜……”氣若游絲的還在喚着心愛之人
恬甜握住了驊驕的手,恐懼而又心傷的問道:“爲什麼會這樣,小璨爲什麼會這樣?你怎麼會這樣?”
驊驕艱難的睜開了眼,心滿意足的看着恬甜,擠出一絲微笑,用指尖最後那點力摩挲着甜甜的手心:“恬甜,我……回來了……兩個時辰之內……”
“我知道,我知道。”恬甜嗚咽着點頭,“小璨我們馬上走,去你大哥那裡,你別擔心,他們會治好你的。”
“不……”驊驕輕輕的吐出這個字,推開恬甜的手,“我……只是回來見你一面……”
“說什麼傻話啊,”恬甜哭泣着問道,“小璨你說些什麼喪氣的話?你別這樣嚇我,我還等着和你成親呢,我還等着和你過平和的日子,過下半輩子,小璨你不要這樣……”
驊驕無力的手摸索着碰到恬甜的面容,拭去那些淚水。
“恬甜……你愛我麼……”
這句話,一直困在心口不敢問出的話。這個不得而知的答案,一直是阻礙他說出求婚之言的障礙。
恬甜她愛我嗎?
恬甜你愛我嗎?
每每深夜自問,都帶着那麼多的糾結與自卑暗暗否定。
永遠問不出口的話語,永遠邁不出去的陰影,可是現在,一切都不再重要,他終於問了,帶着釋然與灑脫,答案如何已不再重要……
“小璨,小璨。”恬甜握着驊驕那放在她臉頰的手,淚止不住的流,“小璨我是愛你的,小璨我愛你,你聽到了嗎?我愛你。”
驊驕的嘴角輕輕的揚了揚,卻有無法言喻的幸福從那裡溢出。
“恬甜……我最後的……願望……”驊驕盡力的動着脣,細聲的說着那些已經無法連貫的字句,“……拋我入江,伴你……歸家……”
沒有遺憾,沒有怨言,沒有多餘的囑咐,帶着更多的滿足。
那起先還掙扎着撫摸着她面容的手失去了最後的一點生氣,重重的垂下。恬甜一驚,緊緊握了握那手,再看向驊驕,靜靜的,沒有呼吸的躺在她眼前。
“小璨!小璨!小璨啊——!”
撕心裂肺的呼喊與慟哭伴隨着河流東逝之聲在江畔響起,彷彿劈入江流,彷彿撕裂大地,刺耳而淒厲。
小璨,小璨爲什麼留下我一個人,爲什麼這麼平白無故的離開。我昨天剛剛下定決心嫁給你,我們今天早上還躺在牀上計劃着美好的明天,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出爾反爾的離開我,爲什麼啊……
小璨,小璨你起來啊。
“你起來,起來,”恬甜含糊不清的哭着喊着,“璨醉你起來,驊驕你起來,你起來……”
她胡亂而機械的捶打着那已經沒有生命力的軀體,那之前還青春俊逸的面容早已失去了往昔的活力。
“你起來啊,驊驕你起來,你起來我嫁給你……你起來我們遠走高飛……你起來啊……我答應嫁給你的,你怎麼說話不算話……我要和你過下半輩子,我要給你生很多孩子……”
流不盡的眼淚,喊到嘶啞的嗓音,喚不迴流逝的生命,等不到期望的幸福。
恬甜撲在驊驕的身體上,使勁抓着他的手臂痛哭,掐着那已經失去知覺的肌膚。手指捏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伸入袖中,哆嗦着取出來。
那是兩枚,羊脂玉的戒指。
她要的戒指。
摸着內環,分別刻着她與驊驕的名字。
直到死,直到他死。他也沒有把這對戒指摸出來,也從沒有取出對着她說出求婚之言。
是因爲沒有機會嗎?是因爲對材質不滿嗎?是因爲她不肯答應嗎?還是因爲沒有刻上她最後要求的那句“毒誓“?
不,不是的,全都不是的。
他不敢摸出來,不敢憑着戒指大膽的向她求婚。只因爲他不知道她是否真心愛着他,他不知道是否能給她想要的愛情,他知道她先前心裡一直裝着他的大哥,就算總會壓抑不住說出求婚之言,可是若是拿着這對戒指相跪,他沒有膽量。
他至死也沒有摸出來交給她,就算得到那夢寐以求的答案,就算還有時間,他也不會再將這枚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因爲,他永不可再相伴她一生,形同一人,永不離棄……
沒有背棄,沒有食言,他真愛未變,他至死不渝。可是神,用最最惡俗的方式,給他們開了一個沒有下文的玩笑……
不一定要違反毒誓,也不一定要背信棄義。要死,也可死無葬身之地!
聽說愛情總是遲來一步,在你以爲她不會來的時候無聊轉身,卻在她敲門離去之後茫然失措……
恬甜從下午一直坐到日落西山,哭到眼淚流盡,咽喉失聲。紅豔卻又即將沒落的日光灑在江面上,映着晚秋逼人的寒氣,襯着她破碎的心懷和絕望的哀思。
她把戒指分別戴在了自己與驊驕的無名指上。
低頭最後一次親吻驊驕,這個曾經她以爲會終身相伴的男子。她吻着他那已經冰冷的脣,一直貪戀的抱着那僵硬的身體不肯離開。
小璨,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未亡人。
戒指不離,我心不移。
恬甜吃力的抱起了驊驕的身體,一步步的,往江邊移去。
【拋吾入江,伴汝歸家。】
就算是臨死的遺願,依然是不依不捨的守護。
一步步踏着尖利的碎石,拖着沉重的身體。江邊滾浪拍岸,黃濤怒咆,倒影不出她與驊驕乾涸的身影,挽留不住那曾經幼稚天真的夢想,襲向天邊的那捲卷奔流,把過往的殘影通通絞碎。
“小璨,”恬甜乾裂的脣吻了吻驊驕冰涼的前額,帶着未盡的哭咽,“小璨乖,來,乖。”
她架起他的胳膊,把他的前半身支了出去。舉在半空,可卻遲遲下不去手,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鬆開手指。
“恬甜,放手啊,”她又哭了起來,啞着嗓子,別過頭去,使勁閉上眼睛,“恬甜你放手吧……放手吧……放小璨走吧……小璨,你一路走好,別再……掛念我了……”
慢慢的鬆開一根手指,試圖提起第二根。
突然間!
什麼東西!?什麼東西擊中了她的後背?!
恬甜下意識的把驊驕的身子用力往回一拉,更多卻是因爲突如其來的劇痛而痙攣般的蜷縮緊了身體。
誰在後面?!
猛然回頭,黑色的長袍,似曾相識的笑容,食指與中指間悠然的夾着小刀。
“呵呵,久違啊。”
恬甜心頭一縮,像被巨大的彈力夾給擊打了一下,口中突然嗆滿了甜中帶鹹的液體。有什麼,在從她的嘴角無法控制的流淌下來,伴隨着從未有過的痛,汩汩的涌了出來。
恬甜抱緊了驊驕的屍體,暈旋中奮力的搖頭,鮮血滴在懷中驊驕的面容上,再匯成小溪流下,淌滿羅裙。
“不,不……放我們走……”她艱難的拖着兩個人的身子往身後的江面挪
闇墨音走上前來,站在恬甜的眼前,脫下了那幾乎從不離身的黑袍,一半金屬的銀色面具在夕陽下反耀着粼粼的光,那另一半的面容精美而冷傲,他居高臨下的俯視着那任他魚肉的軟弱的人,目光涼涼的:“第一次殺女人,算是破了戒。但是,誰叫他如此愛你?容不得你再存活於世!”
鐵鏈高揮,刀尖在落日的餘暉中閃爍出鑽石般的曜光。
唰——
恬甜最後的知覺,是那刺骨冰寒的江水,包裹着襲捲着她向那日落的盡頭滾去,驊驕的身體,好像還在懷中,又好像早已先行離開……然後
一切都沉於黑暗。
墜落的日,再不會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