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甜的心情和胃口又重新好了起來, 與她此變化成正比的是無痕的焦慮與心煩。
夔軍已經停了進攻,可佔據邊疆幾城不肯退兵。吃到嘴的東西,青大將軍是從來不肯輕易吐出來的, 且只接受割地, 不肯與他和談。南疆的荒旱引發了局部的□□, 那處是墩南王之勢力, 不過他只在朝廷之中報憂不報喜, 稱自己手中無兵,懇請皇上派兵平亂。
無痕哪裡敢從邊境抽出大股兵力?可這內亂也不容小窺。正煩着,一日, 朧月前來過問,又與她起了爭執。
朧月冷笑:“皇上, 既然陣輸於人, 又怎麼能不捨得寶貝?”
無痕漠然反問:“皇姐此言何意?”
朧月就道:“現如今, 即想保得邊疆之土,又想抽兵平得內亂。哪裡有那麼兩全的美事?你可知那將軍所要何物, 以一人換得與他長久盟約,何樂而不爲?”
無痕知道朧月所言之物爲何,只是頗爲嘲諷道:“皇姐若是喜歡那將軍大人,無痕倒是不怕做他的小舅子,只怕皇姐有心, 人家還無意。”
朧月反脣相譏:“確是。人家不想做你姐夫, 只想給你戴綠帽。”
這段日子, 類似如此傷情傷心的爭鋒相對, 在這姐弟之間已上演多次。其中不乏狗血八卦毫無內涵明指暗點的對罵, 聽得一旁的內侍都忍不住嘆息搖頭。
朝野之中皆傳太上皇要與墩南王聯手罷黜皇上,再重登帝位。
不過此時有一消息令局勢變得更加迷離——越貴妃, 墩南王的親妹妹靈鳶郡主懷上了龍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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恬甜再一次對於無痕所有信誓旦旦的宣稱產生了具有諷刺性的懷疑。
她逗抽空前來探望她的無痕:“不是從前都說從未和其他妃子怎麼樣嗎?”
無痕原本心中就煩躁,此刻也不想多做解釋,靈鳶懷孕,本是喜事,可自己從來怕恬甜生氣,都信口雌黃自己未與他人有何關係。現在難不成還說這孩子不是自己的?
不過恬甜並未和他較真,她拉了拉他的手:“小璨,沒事的。最近很累吧?”
無痕看着她溫和的微笑,緊張的情緒慢慢有了些鬆弛。
“恩,”他躺下,將頭枕到恬甜的腿部,“很累,不過見到恬甜,心裡很舒服。”
他翻了個身,吻了吻她的小腹,然後伸手抱住她的腰:“不知何時纔可以見到這個小鬼。”
恬甜低頭:“小璨,如果靈鳶也生了兒子,立他爲太子吧。”
“爲何?”無痕有些驚奇,恬甜從未主動關心過這些事情
恬甜撫了撫他的發:“這樣的話,皇上可以得到墩南王的全力支撐。北有闇少主,南有墩南王,朝中再鞏固一些大臣,這國土就算是安穩了。最好現在就對外宣稱,會立靈鳶腹中胎兒爲太子。”
“恬甜,”無痕不由起身,握住她的雙手,“恬甜何時開始關心起朝事了?恬甜……”
他吻着她的手,感激又愧疚:“朕無力立恬甜爲後,已經深懷內疚,如今還不能立恬甜之子爲太子,恬甜,你不怪朕嗎?”
“怎麼會怪小璨呢?”她看着他,其實也滿懷內疚,“跟着小璨這兩年,小璨一直都全身心的對恬甜好。倒是恬甜……”她無法把一些事實的真相告訴他。
“朕不好,”無痕低頭道,“朕前些日子,竟然聽信讒言,出手傷恬甜。後來還……”
“小璨,你還愛恬甜嗎?”她突然這般突兀的問他
“愛的。”他急忙回她道,“除了恬甜,不可能愛上其他人。”
“一直都愛?”
“一直都愛的。”
恬甜沉默了,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實際上,靈鳶懷孕不過是今年懷孕大潮中的個案,當恬甜聽說先後又有兩名宮妃被診斷懷了龍種之時,無痕羞愧得差點想把腦袋栽到地裡去埋着。
小璨,應該羞愧的人是我啊,她擔憂的看着他。你要是知道我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會怎麼大發雷霆呢?
她更多的是擔憂肚子裡的孩子,現在它對她來說勝過一切。
她的擔憂並不是杞人憂天,事情,比她發展和變化得還要快……
破天荒的,朧月前來探望恬甜。
先是客套寒暄幾句,突然插入正題:“這些日子可否見過他人?”
恬甜起先一愣,之後心裡就有些不爽。這麼直接的問她這樣的問題,是完全沒放她在眼裡嗎?田小妹可沒你想得那麼弱,於是頗有些無良的看着朧月:“今天不是見了太上皇嗎?”
朧月笑笑:“不必對我有什麼戒心,我是替他前來探你的。”
恬甜微微鞠躬一個:“謝謝太上皇,替皇上如此分憂。”
朧月依舊笑,那眼神彷彿要將她看穿:“若是懷着無痕的孩子,可否還願意回你那大人身邊去?”
恬甜答非所問:“太上皇后宮那麼多美男子,爲什麼一直沒有孩子啊?”
兩人這下僵持了一陣子。
朧月便道:“恬甜,你莫要以爲內有皇上寵你,外有那將軍惦記着你。就可以有恃無恐,不把我放眼裡。我是真心來問你話,若是你還願意帶着孩子回他身邊去,我可說服皇上放你走。”
恬甜正視她道:“太上皇,恬甜不是貨物,也值不了那麼大的價。皇上的事情,還是讓皇上去處理吧,我們女人做好自己本份就可以了。”
朧月冷笑一聲:“你是在教訓我嗎?”這小妮子,居然沒看起來那麼笨,這談論政事交易的表情言語,還真和他有那麼幾分像。
“恬甜不敢。”恬甜低頭,不再答話。
爲了孩子,絕對不可以軟弱害怕,絕對不可以再稀裡糊塗的。朧月一定是想要篡位的,而且一定是想要從將軍手裡奪回被侵佔的領土。她不會那麼好心,千萬不可以搭理她,不可以上當。大人一定有他自己的安排,小璨也一定有他自己的計謀,千萬不能參合到裡面去,被人利用!
朧月見恬甜裝死,突然把話說明:“你腹中胎兒恐不是我們無痕的吧?”
恬甜這下可不能不說話了,於是擡頭看着朧月:“太上皇,這樣的話,還是最好別說錯了。”
朧月突然放大了聲,詐她道:“你莫以爲我不知,前些日子你那大人天天往返於這宮中,與你私會。太醫都診斷你那孩子是兩月大,可那時皇上正冷落於你。還想瞞天過海!”
恬甜把自己二十年來修煉得最完美的癡呆表情擺好:“太上皇,您可真會編故事。”
朧月不理她,繼續喝斥她道:“我弟空有皇上名號,你這女人在深宮之內還能與舊情人偷歡,懷上野種。這後宮之中還有規矩嗎!”
“住口!”正當恬甜再度低頭的時候,一聲怒喝從門外傳來,無痕跨入寢宮之內,“皇姐莫要再誣陷恬甜了。”
朧月回頭瞥了一眼無痕,嘲諷道:“戲還未唱完,皇上何須如此心急?”
恬甜聽這話大驚,原來無痕一直在外面偷聽。卻又聽無痕對朧月道:“皇姐口口聲聲恬甜腹中孩子不是朕的,有何證據?”
朧月卻又回頭來看恬甜:“你最好是自己事先坦白了,莫要等我拿出確鑿證據,屆時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恬甜繼續裝死。
無痕就上前來護住她道:“皇姐,恬甜有孕在身,現在有些累了,需要歇息。還請皇姐改日再來探望。”
朧月見無痕如此護短,不由大怒,起身,從袖中取出一支男子貫發的玉笄,扔於坐上。
“你好生看清楚了,這是何物?”
恬甜只瞅那玉笄一眼,立馬就面白如死灰。
那是一隻男子用於貫冠的墨玉笄,形如夔龍。
怎麼會在她那裡!恬甜百思不得其解。就在無痕險些撞見將軍的那夜,大人他當時走得匆忙,發也未來得及綰。可是恬甜確信他是帶走了玉笄。因爲後來她清理牀鋪的時候,也沒有發現這東西。難道說大人一路走得有些急,把這東西掉在了外面?
無痕也看清了那東西,便沉着臉問朧月道:“皇姐何處來的此物?”
朧月冷笑:“這要問你的愛妃。”
無痕看向恬甜,帶着深疑。恬甜昂起了頭,她嘴脣有些蒼白,可還算鎮定的答道:“太上皇,你拿着自己情人的信物來問恬甜的話,不覺得可笑嗎?”
朧月聽聞此言臉色大變。
“好不知羞恥的女人!”她怒道,“你此言是說我與敵國之將有通?這東西明明是二月初九那夜,有宮人在你寢宮外拾得的,先是見黑影從你寢宮逃出,後就撿得這物。難不成還要我把人叫來當面對質?”
恬甜咬着脣,堅持道:“您是太上皇,這宮內無論何事,太上皇說一,他人敢說二嗎?太上皇硬要說恬甜怎麼樣,恬甜辯解也是沒用的。”
朧月見狀還要反駁,無痕卻打斷道:“皇姐不必多說了,此刻也不早了,還請皇姐回寢宮歇息吧。”
此話一出,朧月臉色可想而知的難看,不過還是未再多什麼言語,拂袖而離。
等到朧月離去,這宮裡只剩下無痕與恬甜兩人,無痕就扶着恬甜坐下,對她道:“恬甜不必理會皇姐的胡言亂語,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恬甜笑得有些勉強:“謝謝小璨,我還好。”
靜了片刻,無痕卻還是忍不住道:“皇姐想與朕爭權,可犯不着扭着這後宮之事不放啊?恬甜,你說……”
他想問她個清楚,得到她千真萬確的肯定回覆。
恬甜沉默了。
她埋了很久的頭,在思索着現在的謊言可以維持到什麼時候;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無痕見她低頭不語,看上去也不由有些慌,忙摟住她的肩:“恬甜,朕不是懷疑你,只是皇姐這般誣陷,朕想聽……”
“如果不是呢?”恬甜突然擡起了頭,看着他。
她的神情和語氣都是那樣的鎮定,好像在談論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
如果不是呢?
無痕那一刻愣愣的看着她,這句話不停在耳畔迴響……如果不是呢如果不是呢……
“不會的。”他猛的搖了一下頭,“恬甜你不會做出背叛朕的事情,一切都是他人誣陷,他人中傷,他人嫉妒……“
“如果不是呢?”恬甜再一次打斷了他,面色哀沉的問道。“小璨,如果不是,你會怎麼樣?”
瞞,是瞞不過永遠的;她不想一輩子在這深宮之中,與最愛的人隔絕;她也不想自己的孩子,連親生父親都無法認到;她更不想,不想一生都懷着恐懼與內疚活在他的身邊。遲早,他是要知道的,與其現在騙,讓他往後知道真相那一刻多一條怨恨的理由,還不如……
無痕已經將她提了起來,顧不得她漸漸隆起的身型。他狠狠的抓着她:“不要,不要對朕說那樣的話,不要!”
恬甜把眼神挪開了:“小璨,不想對你說對不起。況且,這也不是對不起適合的。可是,不想繼續騙你。”
…………
……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打她的臉,他只是一把將她扔了出去……
她的身子呈拋物線飛向了平坦的空處,中途她驚恐的將身子蜷縮了起來,下意識的護住了自己的腹部。可是儘管如此,她還是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手腳都摔到麻痹,背部瞬間痛得直不起來。
無痕已經衝上前來。
他蹲下身子,重新將她拉了起來,對着她的臉,在她眼裡他的面部是從未有過的扭曲:“朕再問你一次,孩子是誰的?!你想好了再答!!”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恬甜苦笑着:“小璨,我可以說是你的。可是,你願意繼續受騙嗎?”
“不可能!”他嘶吼起來,一把將她摁在地上。他使勁的摁着她,幾乎要將她的肩膀摁碎;他不停換着手,不停的用力,將她整個人都往地裡按,一直不可置信的念着:“不可能!孩子是朕的!不可能!絕不可能!”
恬甜嚇得大叫起來:“我的肚子!別按我的腰!我的孩子!”
可是他根本聽不到,他要將她按到暈厥,腹部也開始痠痛。末了她心臟要被壓碎,疼得全身抽搐起來,雙腿都止不住的顫抖着。
孩子……孩子……她全身的力量都用來支撐自己的腹部,對抗他的壓力。直到意識模糊也沒有鬆懈。
無痕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停的手,他只是看着地上的恬甜臉上已經完全沒了血色,似乎也沒了氣息,一瞬間嚇得跌坐在一旁。
他坐在地上,往後退縮着,他嘴脣嚅動着,想叫什麼,叫不出來。過了好久才站起來,留下地上生死不知的恬甜,往寢宮外衝去。
恬甜醒來的時候,是躺在牀上,一旁小雯正輕聲抽泣着。
“孩子呢!”她立刻摸向自己的肚子
“娘娘,”她見她醒來,忙用熱帕給她擦着額頭,“娘娘你怎麼這麼傻呢,你怎麼能給皇上說呢,皇上他的性子,哪裡受得住這樣的事情?娘娘你不爲自己考慮,也得爲將軍大人和你肚子裡的孩子考慮啊。”
孩子還在嗎……恬甜幾乎沒理會小雯的話,只是反覆摸着自己的肚子。那軟甲下的腹部是柔軟的、微微隆起的,似乎還在……她稍稍放了點心,又問小雯:“孩子還好嗎?”
小雯點頭:“好像沒什麼大問題呢,只是娘娘你昏迷了快一個時辰,嚇死小雯了。皇上離開以後,也沒叫太醫過來。小雯聽宮裡其他人說,皇上自個都關在御書房裡不肯出來,所以小雯也沒膽子去叫御醫……”
恬甜點了點頭,她一身都有些痠痛,頭也疼得厲害。不過好像沒受什麼大傷,肚子也還完好。只要孩子還好就行了,她鬆了一口氣,只要孩子還好,世界毀滅都沒有關係……
她高興得太早了一些。
這天晚些時候,她竟然覺得肚子異常的硬,摸到上面,有一塊比拳頭大點的硬塊縮在中間。下面也隱隱有些疼,她起身,叫小雯點燈,看見下面居然有淡淡的血跡。
小雯看着臉色慘白的娘娘,嚇得不敢出聲。
“小雯,很晚了,你出去吧。”出乎意料的,恬甜異常的平靜。小雯膩了一下,拗不過娘娘的眼神,還是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恬甜摸了摸下面,用凌布搽了搽,血似乎怎麼也搽不完,一直,一直在緩緩的滲出來。
她的心裡如今是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在隨着下面一點點的滲漏在被無形的雙手挖空,只剩下一個彷徨的軀殼。
如果孩子沒有了的話,如果孩子沒有了的話……
大人,大人你還會要我嗎?
她想不到應對的方法,她覺得人生只剩下絕望……
她從櫃子裡取出一匹還未動用的綾布,昏暗的燭光下她看不清它的顏色。只是哪怕色澤如同人類的鮮血,那有何妨?
她搬來一個凳子,將那常常的綾布掛上了宮樑,繞成圈打上死結,最後一次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裡依舊陣陣的緊痛。這之後,她沒有遲疑的將頭掛了上去,蹬掉了腳下的凳子。
…………
……
“不好啦——娘娘上吊自縊啦——”
小雯驚恐尖利的喊叫不知何時傳遍這浩大的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