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朝十五年,青將軍率兵大舉攻入卿國,殲潰敵軍精兵十萬餘,重挫敵國兵力,卿國女帝爲保國之安寧,遂派使者求和,願割得大片國土與綢朝締結友善之邦。
此戰乃兩國交戰數六年來綢朝所獲之大捷,舉國上下歡騰慶賀。聖上龍顏大悅,遂將此割更名爲隼州,封於青將軍。
隼州左鄰卿國,右毗晉州,處於晏山南尾,關兩國相接之要塞,爲兵家戰略之重地。
……
這些往來歷史,是由一名姓查的年輕將士告知恬甜的。
將軍其實算得上是個很尊重別人意見的人。
恬甜要求留在青府,於是他遂了她的願,讓她繼續呆在青府。只不過這個青府,不在京城,而在隼州……
啓程的那日對恬甜來說無任何徵兆,先是有丫鬟來稟報將軍請恬甜送他到城門,只是等她上了車,再到真正意義的下車,就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情了。
車一直行到了隼州,一路上恬甜已經被囧傻了,連一腔怒火都找不到地方發泄。合着她的想法意見都是扯淡,將軍其實什麼都計劃好了,問她只等於告訴她即將執行的決議。
不過米蟲之所以屬強大生物,就在於她體內能迅速合成抵抗新型農藥的抗體。剛到隼州的頭一天,就有一名年僅二九的英俊小生前來報到。
“屬下姓查,即日起爲小姐隨行。”
恬甜擡頭環視這富麗堂皇得勝過京城青府的院落,最後目光停留在查將士那張俊俏的小白臉上,迷茫的眨了眨眼睛,將軍大人在想些什麼,永遠沒人能夠猜透。
每日,恬甜去馬廄找一同帶來的小乖時,查將士已經閃耀着一排亮白白的牙齒笑容滿面的守在那裡。
然後,他們一同出府,騎馬至城外山林地帶,權當散心。
恬甜每次出府都很想低調。可除去查將士之外,隨行還有大批士兵。一騎人馬浩浩湯湯的擁簇着她無聊閒逛,架勢堪比郡主出巡。隼州可謂將軍的蕃地,身爲一方之實主,自是百姓心中最大的八卦嚮往。很快,就算恬甜把每日出府的日程提到清晨六點半,城裡也是如天 安 門廣場每早升國旗一般,萬人空巷。搞得恬甜不得不蒙臉戴面紗纔敢出門。
“看看,那據說是將軍大人的義妹……”
“義妹?據說是即將迎娶的富家千金。”
“怎麼有傳聞是弟妹?”
“美麼?看不到臉……”
……
恬甜有時候也不想出去招搖過市,不過那必須湊巧是將軍不在府裡的時候。將軍大多時候一人留在府中,而恬甜整日都被查將士熱情的邀請出府四處遊玩。可若是遇上將軍偶爾出府,恬甜再對查將士提出出門,查將士就咧嘴真誠的一笑:“每日出府小姐不累麼?今日在府裡歇息可好?”
於是恬甜再一次眨眨迷茫的雙眼,呆滯的點點頭。
和將軍比起來,查將士活潑話多得來都要遭天譴。
查將士是有問必答,少問多答,更多時候自問自答。很快,恬甜連將軍屬下軍營裡有幾隻蒼蠅都瞭如指掌了。
他比上恬甜還要小上兩歲,不過據說叢軍已有六年,青春的稚氣裡卻透着狡猾的老成。
恬甜第一次聽說他年僅十二從軍跟隨將軍征戰,就噗的一笑:“那是真正的童子軍啊。”查將士點頭大笑,兩人的距離立刻拉近,成爲話語投機的好友。
日子過得異常的沒心沒肺,歡快自在得來恬甜都要忘記,從到隼州跨入這豪華大院那一刻起,她就幾乎再沒見過將軍大人……
查將士與她的關係好得來幾乎不正常。
除去每日騎馬溜達玩樂以外,還負責爲恬甜解答那些書本中的疑難雜症。兩人一同趴在書房案桌之上。頭靠頭,肩並肩,練字讀書,時不時就會肆無忌憚的歡聲笑語。
有時候恬甜半夜失眠,也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是不對勁的。有時她也會問查將士將軍近日都在做些什麼,得到的都是查將士打馬虎的敷衍回答:
大人操勞軍中之事、公務纏身、廢寢忘食……
恬甜偶爾會莫名其妙的想去找將軍問候他一下,但是將軍彷彿一直都躲着她。這隼州青府較京城青府還要大上幾倍,沒下人陪同,恬甜一時半會兒還會迷路。所以啊,日子啊,就這樣沒心沒肺的過吧,最好永遠這麼沒心沒肺的過……
漸漸她就開始把將軍這個人在頭腦中惰性遺忘,連同許多不大想碰觸的往事舊人一起,塞入心底那隻秘密的大箱子裡去了。
可是,這世事,哪裡容過她爭取,卻又哪裡容過她放棄呢?
握緊之時斬手強奪,放下之時偏硬塞入懷……穿越,從起始就是一出爛俗的惡作劇。
再強悍的女孩子也有“倒黴”的日子,何況恬甜只有普普通通身子骨一副。
“倒黴”的日子對於現如今的恬甜來說無異等同於放月假,只需託丫鬟傳達偶有不適。查將士便不會再來。當然,將軍更不會離奇出現。
恬甜休息過前幾天,便開始熟悉“新家”地形。
以前從未聽說過隼州之地,更未知道天底下還有第二個青府。驊驕對恬甜是無話不談,連小時候偷跑進孃親房間看畫捱打的事兒都會和盤托出,偏偏從未提過大哥有封地之說。
小璨,你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遊過平時熟悉的花園亭廊,轉過式樣各異的屋殿閣樓,身邊陪伴引路的丫鬟們卻突然都不約而同的磨磨蹭蹭起來。
“小姐,今日走過太多路,可否回房歇息了?”
“不用。”
“小姐玩累了,可否坐下讓奴婢爲您端杯茶,潤潤嗓?”
“不累。”
“可是小姐……”
“什麼事情?”
“……”
“沒事?恩,走吧。”
一處從未發現過的陌生院落,出現在恬甜的眼前。
“這是將軍的院子?”她轉身問衆人
丫鬟們弱弱的點頭,不敢邁步。恬甜笑了笑:“你們這麼怕他?那不用跟我進去了,我有些事情要問將軍大人。在這兒等着我吧。”
說罷她就大踏步的跨入院門,尋將軍去了。
將軍並不難找。
恬甜只在這獨院內稍稍一轉,就明瞭這佈局和京城家中十分相似。院裡的僕人們都不敢說話般的低頭而行,恬甜沒來及問誰,就在不遠處的書房中暼到了將軍的身影,正提筆在案上書寫什麼,身邊站着一位婢女,偏着腦袋認真的看着紙上的內容。
恬甜徑直走過去,還未靠攏,將軍就突然把筆一提,把案上那一堆紙給單手摺疊了起來。丫鬟有些詫異,稍後纔看見恬甜進門來,忙作揖。
恬甜對她和和氣氣的笑:“我和大人有話要說,你先出去一下好嗎?”
丫鬟慌慌張張的要走,將軍卻將她拉住,把那堆紙一股腦兒塞給了她。
恬甜見狀心裡怪了怪,她看着這丫鬟像揣着不可告人秘密似的躬着的身影消失在院門旁,這才重新回來看將軍。
將軍冷冷的看着她,等着她說話。
恬甜覺得十天半月都沒和將軍見面,偶爾主動找別人不應該問那樣的話題。但是這個問題已經在心裡藏了很久了,她覺得其他的疑問都可以忽視,唯獨這件事情不可以馬虎。哪怕將軍依舊不會理睬她,她也是一定要問出口來才覺得暢快。
於是她問了。
“大人,爲什麼小璨背後的死穴敵人會知道?”
這麼直接,丁點兒寒暄和鋪墊都沒有。
果然,將軍一如既往的冰雕一座,眉毛都沒跳一下。
所以恬甜更加爲自己沒有浪費多餘口水的明智而喝彩。
正僵持着,突然有身穿鎧甲的士兵前來。
“大人,營中快報一封。”
將軍接過快報一看,把恬甜當透明扔到身後,離開了。
恬甜在空無一人的書房裡站了半天,最後認定再明智再簡潔也是自己沒事找抽。不過,她舒了口氣,總算是把很久以來的懷疑問了出來。
在驊驕離去的那天下午,恬甜把他的衣衫撈起,看到瘀血已凝的傷口,是傳說中的命門……爲什麼那裡會受傷,驊驕不是說過只有她和將軍知道那裡是死穴嗎?有一瞬間恬甜懷疑過那做哥哥的人品,不過又很快否認。
可就在前幾天,她無意問了問查將士關於死穴是否容易被人攻擊之疑。查將士相當斬釘截鐵的告訴她,一個練武之人,死穴是首要防守之地。若是武藝高強,任何一招一式,都是在保住死穴的前提下攻擊對手的……至少,他是這樣的。
恬甜就覺得再也不能悶下去了。
可是,就算問了又有什麼用?
恬甜失落的在院中緩行,一個不小心,竟然瞥見剛纔在將軍書房中的那名丫鬟。正鬼鬼祟祟的躲在院牆角落裡,大白天的舉着一隻蠟燭,想把那堆從將軍房中取出的白紙點燃。
若是在從前,恬甜才懶得去管你是在焚書還是拜祖先。可如今她總難免疑神疑鬼,於是快步跑上前去。
“你在做什麼?”她帶着一些質疑的口吻問道
那丫鬟正聚精會神想着把紙燒了,冷不丁被人揹後一問,嚇得一抖,手中的白紙紛紛落地,蠟燭也打在牆頭被熄滅。
恬甜急忙去撿那些紙,可沒料那丫鬟反應遠比她猛烈。只見她一個餓虎撲食按住那些紙,六神無主的大呼道:“小姐饒過奴婢吧,小姐莫要看這些東西!”
恬甜眉一皺,把那丫鬟的身子往後面推。
“什麼東西見不得人!給我看!”她頗有些凌厲的喝道,說着就要把紙扯出來。
丫鬟見狀頭如搗蒜般的在地上磕起來:“小姐恕罪!小姐若是念奴婢也是性命一條,就放過奴婢吧!這些東西真正看不得。”
可是她越是這樣說,恬甜要看的心就愈強。兩人爭來搶去,竟然把府中許多下人都驚動了來。
來人們見一個丫鬟竟然要和主子搶東西,都衝上前來幫恬甜把這丫鬟拉開。這丫鬟就哭喊起來:“不能給小姐看啊,大人知道不會放過奴婢的。”
恬甜已經把那些紙都一一撿了起來,她聽見那丫鬟對着押着她的人哭道:“大人囑咐過不能讓小姐看見這些的……我也是沒法。”
她卻已經沒心思去聽別人哭什麼訴什麼,她一張張的看着那些紙,那些紙上的字,那些紙上所述的內容。她覺得握紙的手,血液已經被抽走,空餘一副殼子。好像正被吸乾飲料的汽水瓶一般,整個外殼裡的內容都如退潮的水在緩慢的下降。
小姐今日如何?
提過何人?
願出門否?
開心否?
飲食?
…………
……
每頁都是如此簡短相似的問話,相同的字跡。
“什麼意思?”恬甜捏着那厚厚一疊紙,呆然的望着因爲害怕而大哭的婢女,還有手足無措到沉默的下人們。
有一兩個丫鬟默默的抹起了眼淚,更多下人犯錯似的不敢看恬甜一眼。
“他總這樣和你們說話嗎?”她又問道
依舊沒有一個人吭聲。也許是除了沉默不知道也不敢解釋,更有可能,他們在恪守職責的同時無聲的譴責着她的任性和不知好歹。
紙從恬甜的手裡掉落,她轉身跑了起來。
她跑過那些花園樓閣,她跑到了後院的馬廄,解下小乖的繮繩。
“小姐,小姐要去哪裡?”慌忙趕來的下人們都驚問道
恬甜低聲的命令:“帶路,去大人的軍營。”
“小姐留步啊,大人現在是去軍營處理軍中之事,小姐若是前去會打擾到大人。小姐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好了。”先前那燒紙的丫鬟跪在了馬前
恬甜見她淚痕斑斑的臉頰,黯然。就算是一名貼身丫鬟,也遠比我懂事許多,現如今如此衝動爲哪般呢?
她頹然的下馬。
“對不起……”她有些哽咽,“是我太自私任性了,你放心,我會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不會給你們帶來麻煩的。”
短短前後不到半個時辰,心境跌宕如潮漲潮落,這之後,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平靜下來了。
恬甜寢食難安的守在將軍回府必經的大殿之內,時不時的眺望着那威嚴緊閉的大門,一直守到天色發黑也未等到將軍回來。
經不住丫鬟的請求回房睡下,不多時又起牀問問:“大人回府了嗎?”
“沒有呢小姐。”
“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小姐,大人從不讓人捎信回來。”
“爲什麼還不回來,明天會回來嗎?”
“奴婢也不知道呢,小姐不知道嗎?大人去營中常常幾天不歸的。”
是啊,他捎口信回來幹什麼?她會想知道他在外面怎麼樣嗎?他常常出去處理軍中事務,幾日幾日不歸,她又是否關心過他在不在府中?他派開朗將士陪伴其左右,她又可曾想過他的良苦用心?
從她被他救回來那天開始,她的心中就只有她自己,只有她的悲哀她的絕望。她沒心思也沒時間去看他一眼,去體會他失去親人的痛苦與爲了救她而付出的代價。就算他時刻心裡都關心着她,她也永遠都沒有餘地的拒絕排斥着他。
那個真正冷漠無情的人,其實是她這個表面溫和隨意的田恬甜而不是那個冷麪無言的將軍大人!
全青府的人都知道,不,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爲什麼不說話。
唯獨她矇在鼓裡,卻是自欺欺人的矇在鼓裡。
天矇矇亮,恬甜就起牀,命人將青府大門打開,獨自徘徊在門前等着將軍回來。
大人啊,你什麼時候回來呢?她也不知爲何,竟然焦急到這種地步。
也許只是爲了再見他那冰面一眼,也許只爲看他依舊淡漠的眼神,也好過現在這種前後不着地的煎熬。
恬甜暗下決心,如果明日大人還未歸府,她就自個兒到軍營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