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小滿的死亡時辰與官差所見之時重合了,所以無法驗證她的猜測對不對。
喬苒走到封仵作身邊蹲了下來問封仵作:“小滿的死因可以確定了麼?”
封仵作沒有立刻回她,只是伸手將小滿的臉搬過來正面對上喬苒,而後指着小滿的臉道:“你看,若是不觸碰,看她面色如常,沒有尋常中毒的嘴脣發紫亦或者口吐鮮血的跡象,就好似人睡着了一般對不對?”
喬苒看向小滿點頭:“確實仿若睡着了一般。”
可若不是中毒,那便是受外傷而死了,比如一刀戳到了要害處等等。
可如此的話卻有些不對勁了,因爲即便這裝小滿的箱子嚴絲合縫的關着,可於她的鼻子而言卻沒有聞到什麼異味,若非突然起了一陣風,叫她一瞬間聞到了一股淡到幾乎不可聞的黏膩味,她怕是並沒有那麼快發現的。
而且除此之外,將小滿搬出來之後,她也未看到小滿身上什麼外傷。
沒有外傷多半是中了毒,可小滿的模樣又不像是中了毒的樣子,所以小滿是怎麼死的?
“我也尋了好久的死因,好不容易纔找到了這個死因。”封仵作說着捧起小滿的腦袋,手在小滿的頭上摩挲了起來,摩挲了片刻之後,神情忽地一凝,而後拇指與食指猛地掐了上去,一出一按,另一隻手兩手指尖做了個捏的動作。
這一切都不過一瞬之間而已,喬苒和柳傳洲只看到封仵作緩緩將一根寸許長的銀針從小滿腦袋裡拔了出來。
將那根銀針在喬苒面前晃了晃,喬苒面色凝重:“這是小滿的死因。”
人周身穴位不在少數,其中關乎性命的死穴更是不少,她不是醫者,自然不可能知曉人身體的周身大穴,不過僅憑一根針能如此分毫不差的插入人的隱秘大穴裡,這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不是精通人體穴位的醫者,就是如她先前猜測的那樣是那等飛花摘葉殺人的高手。
封仵作點了點頭:“簡單的說就是一下就沒了性命的。”
不過雖是找到了死因,封仵作的驗屍卻並沒有立刻結束,他對喬苒指了指小滿的衣物道:“我聽你們說她昨日去買過那什麼煎的鍋貼來着,她身上衣物上甚至手上都挺乾淨的,沒沾上什麼油腥的東西。”
一旁的官差聞言卻在此時臉色忽地一下子變了:“不對啊!昨日那包鍋貼的油紙都漏了,
還有,小滿應當是在油鍋前等了好一會兒撿的剛出鍋的鍋貼買回來的,買鍋貼回來時只一走近,身上的油腥氣濃的過分,我都聞到了。”
果然,問題都是如此一一拆解細緻之後發現的。
真將每一步都完美掩飾過去的兇手幾乎是不存在的。
喬苒挑眉,繞到小滿腳下的位置看了眼小滿的鞋底。
鞋底只有一層薄灰,鞋面之上很是乾淨,同小滿穿着的衣袍一樣乾淨。
大抵是婢隨主的緣故,這個侍婢同張夫人一樣喜潔,幾乎每一日都要換洗衣物。
如此一層薄灰,應當是並未多走遠也還未走到那等可能會出現髒污的地方,譬如說鍋貼攤子。
思及此,喬苒問官差:“昨日小滿出門爲張夫人買鍋貼時可曾說過張夫人要吃哪家鍋貼這種話了?”
官差聽的一愣,臉上片刻的怔忪之後頓時激動了起來,而後猛地一拍腦袋,激動道:“有的有的,是老南門的姚記鍋貼,很是有名,日日不少人排隊呢!”
喬苒依稀在那本描繪了京城風土人情的《長安小食錄》中看到過有關姚記鍋貼的記載。不過她本人口味偏淡,對鍋貼這種物件並沒有太過喜歡,更何況自己所住之處離老南門也着實有些遠,要吃姚記鍋貼那要特意繞道了,於喬苒而言,這有些得不償失,是以從未去過。
“如此,你我二人便走一趟老南門的姚記鍋貼問問吧!”喬苒想了想,道。
當然一併帶去的還有小滿的畫像。
好在今日衙門裡沒人用馬車,兩人借了衙門的馬車一路趕到老南門的姚記鍋貼。
不愧是老字號,還未走近便已經看到了長長的排隊等候買鍋貼的百姓了,空氣中瀰漫着鍋貼的香味。
官差猛地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斬釘截鐵的說道:“不會錯的,就是這個味道,昨晚小滿,哦,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小滿的人將鍋貼帶回來時身上就是這等味道。”
如此濃重的味道必然是沾了一身回來的。可那衣箱裡的小滿身上卻是乾乾淨淨,答案似乎越發朝着她猜測的方向發展了。
官差跟着喬苒下了馬車。
“你去排隊!”喬苒指着長長的隊伍說道,“待輪到你了……”
“買鍋貼?”雖說此時提起鍋貼有些不大好,可這味道委實太霸道了,官差下意識的吞了下口水。
喬苒白了他一眼,道:“我等有話要問那個幫人裝鍋貼的師父。”
這姚記鍋貼鋪子的鍋貼賣的極好,如此多人排隊之下自然不可能一個人獨攬全程,有專門做鍋貼的師父便也有專門盛鍋貼的師父。
將小滿的畫像交給官差,喬苒叮囑他:“你要問的便是他是否見過小滿,有沒有印象?如果有,又是什麼時辰見到的,明白了嗎?”
官差聞言連忙點頭,只是心裡卻忍不住懷疑:這鍋貼師父一日要裝那麼多的鍋貼,哪還能記得住一個婢女?更何況小滿的長相又不是那等特別到讓人一見便不忘的長相。
喬苒交待完官差便左右四顧起了面前這座鍋貼鋪子,從排隊等候的食客一路看了過去,直到走到姚記鍋貼鋪子的最前頭那幾個分工協作手腳爽利的鍋貼叫賣師父前停了下來。
這座老字號的鍋貼鋪子如不少日常所見的百年小食鋪子差不多,一邊是日常賣的鍋貼,另一邊則找人刻了石碑講述這姚記鍋貼的起源。
喬苒走過去,走到姚記鍋貼鋪子前那塊黑底白字的石碑前停了下來,正看着石碑上的介紹,一道聲音便在此時突然響了起來。
“這不是大理寺的喬大人嗎?”那人驚呼了一聲,走過來,熱情的同她打了個招呼,道,“喬大人,你可還記得我?”
眼前的人一臉圓滾滾憨態可掬的模樣,喬苒只一眼便認出了來人:“你……姚晃?”她口中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而後擡頭看向面前姚記鍋貼的牌匾,頓了頓,突然恍然,“原來這鍋貼的姚是你這個姚!”
“對啊,就是我這個姚!”姚晃高興的說道,“喬大人來吃鍋貼?要不要我請?”
喬苒搖了搖頭,看着那幾個忙着手頭活計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鍋貼師父,頓了頓,道:“這鋪子是你的嗎?”
“除了牌子是我的,其他都同我沒關係。”姚晃樂呵呵的摸着肚子笑了起來,同她有一茬沒一茬的說着閒話,“這手藝也不是什麼獨門秘法,老字號也不是突然被挑了傳承便有用的,說到底還是那幾個老師傅的本事,我便只掛個名,其餘的都同我無關。”
原來如此。喬苒聽罷,目光也自石碑上收了回來,重新看向姚晃,道:“能遇到你倒是一件巧事,我有一事想問你。”
姚晃聽的不由一愣:“什麼事?”
喬苒道:“你近些時候同張大人一家有過聯繫嗎?”
張、姚二人也不知是不是時運不濟,自從上一次出事之後,這一次的事情又與他二人有關。
姚晃聽罷便連連搖頭:“沒有啊!”不過頓了頓他卻又改口道,“不對,也算聯繫的。他們那位張夫人時常遣侍婢過來買鍋貼,我只要是在這裡便定會讓師傅多給兩個的,那張夫人瞧着溫柔美麗,沒想到口味卻同某等大老粗一個樣,偏好韭菜的,嘿嘿,真是同道中人啊!”
喬苒聽的忍不住挑眉,雙目一亮:“那你昨日在這裡嗎?”
姚晃點頭:“在啊!近些時日禮部沒我的事,我便時常過來。”
“一天都在?”喬苒又一次問他。
“喬大人,可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姚晃有些不解,問喬苒,口中卻不忘點頭回應,“是的是的,一天都在呢!”
“那你昨日可見過小滿過來買鍋貼了?”喬苒問他。
姚晃聽的當即一怔,人也有些懵了:“沒有啊!喬大人,你何故突然有此問,難道張夫人那裡出什麼事了嗎?”
喬苒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姚晃的話,只道:“如此,勞煩你隨我去大理寺走一趟了,錄一下人證口供。”
茫然中的姚晃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哦”了一聲,擡腳跟了上去,原本還想着問鍋貼師父時順便買些鍋貼的官差不得已只得放棄排了一半的隊伍跟着喬苒走了。
哪知道喬大人辦案子居然還能碰到熟人的,真是失策了!
帶着姚晃去而復返回到大理寺時正碰上了一臉鬱色的甄仕遠。
甄仕遠臉色複雜難言:天知道他不過是走了一趟吏部交了大理寺的月度總結卷宗,回到大理寺便彷彿換了個天地一般。
張夫人出事了,幸好還活着。還不待他鬆一口氣卻又被告知那個侍婢小滿死了,過去張夫人所在的客苑時正看到封仵作在地上驗屍,旁邊是一個太醫署的太醫,見到他還同他打了個招呼,說是張天師和喬大人讓他留下的。
甄仕遠聽的一頭霧水,想找喬苒問一問卻被告知她前腳才帶着官差去老南門姚記鍋貼鋪子買鍋貼去了。他想了想,不得已便暫且將找喬苒的事壓一壓,先問起了案子的事,問到一半正是滿頭霧水之時,她回來了,不僅如此,還帶回了姚晃。
又是這個人!甄仕遠頭都大了,指着姚晃問喬苒:“這人也是嫌犯?”
畢竟張、姚二人先前的事他還沒忘記呢!
喬苒搖頭,道:“這倒不是。不過他是證人,證實昨日小滿沒有去過姚記鍋貼鋪子,我帶他過來錄人證口供而已。”
甄仕遠一邊揉着眉心,一邊點了點頭,嘆了口氣,揮手讓人帶姚晃過去錄口供,而後轉頭問喬苒:“案子查的怎麼樣了?”
喬苒道:“昨日小滿沒去姚記鍋貼鋪子,所以那個帶回鍋貼的小滿應當不是真的小滿,”說到這裡,女孩子停了下來,對上甄仕遠望來的目光,她略一躊躇之後纔開口道,“其實關於昨日之事我已有了些猜測。”
甄仕遠聽罷,當即便道:“你說說看呢!”
女孩子道:“不過還沒有證據,只是猜測。”說罷,看了眼甄仕遠的臉色,見他朝自己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繼續,喬苒這纔開口說了起來。
“去鍋貼鋪子之前,也就是出門前的小滿是真的小滿,去鍋貼鋪子的途中應當是遇到了什麼意外被人制住了,然後那個假冒小滿的人,也就是極有可能對張夫人動手的兇手拿着姚記鍋貼的鍋貼回來找張夫人,隨後向張夫人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小滿的性命威脅張夫人。”
“至於那什麼新裳,我猜從頭至尾都沒有所謂的新裳,新裳只是個藉口,應當是張夫人與這人達成了什麼約定,請這人將小滿帶回來,不要牽連無辜,這纔有了後頭擡着衣箱進來的事,那時的衣箱裡應當就是小滿了。”
“我猜當時開箱給張夫人看時小滿並沒有死,所以張夫人後來纔有功夫去貴妃榻邊看書。不過兇手應當是一早就想達成自己的目的便殺了張夫人和小滿的,是以給張夫人看過之後,他便伺機殺了小滿。之後與張夫人虛與委蛇,叫張夫人放鬆警惕,所以張夫人彼時會在貴妃榻邊看書,卻不知兇手這次來就想着要取她性命了,又或者沒想到他會取自己性命,總之,兇手就如同……就如同一條毒蛇一般伺機出口給人一擊之後,才離開了。”喬苒說到這裡忍不住若有所思,“我現在好奇的是兇手是怎麼離開的?難道當真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輕功離開?”
可這是大白天的,這大理寺的建築又平整低矮,若真有人輕功飛起來,那應當是不管從大理寺哪個地方都能看到這個人的。
可今日並沒有哪個官員、官差甚至雜役提過見到有人“起飛”的事。更何況這個官差一直在門口守着,便是一隻鳥打頭頂飛過去也應當能注意的,更別提人別人了。
“還有,這個人既然能扮成小滿的樣子,多半也是會易容的,而且若非情況特殊,如裴卿卿說的什麼練過縮骨功之類的江湖奇人,此人的身高體型應當同小滿看起來差不多。”喬苒說道。
“好了,本官明白了。”聽她推到這裡,甄仕遠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你推的很好,剩下的,等張夫人醒來一問便知。”
張夫人出事這個案子中唯一的慶幸就是張夫人還活着,沒有什麼證據比從被害者口中親口說出來的更重要了。
“現在的問題是那個明鏡先生帶着張大人與張公子去了哪裡。”在甄仕遠看來,張夫人那個案子已經可以暫時不需花費什麼心思了,畢竟有張夫人活着會告訴他們真相。
比起這個來,還是她那生死不知的夫君和兒子的下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