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起色啊!喬苒很是意外,認真的打量了一番阿生,他不是個擅長說謊的人,說這話時他眼神堅定,臉上的神情卻有些複雜,隱隱看來似乎有些苦澀。
“那……”喬苒遲疑了一下,問阿生,“原小姐可說過什麼時候能好?”
什麼時候好?阿生愣了愣,搖頭,苦笑了起來:“原小姐說會好的。”可什麼時候好卻沒有說。
喬苒沉默了下來,半晌之後,才道:“你……想回張解身邊嗎?”
雖然先前阿生抱拳的那一幕讓她記起了幾個月前金陵的一幕,可到底還是不同的。不是這樣的裝扮不同,而是阿生整個人看起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頹然。
就像……就像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一般。
回去嗎?阿生遲疑了一會兒,而後忽地眼神一凜,重重的點了點頭:“我想回去的,可原小姐說治好我之後就讓我回去……”他話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忽地撇過頭去,半晌之後,喃喃:“我想回去的。”
“那就回去吧!”女孩子平靜的說道,“張解不會因爲你受了重傷,動不得武就不要你,你還可以做很多事情,不一定非要會武。這世間不會武的人多的是,能做的事也很多。”
“我知道。”阿生聽罷,緩緩開口道,這個道理他當然懂,他苦笑道,“只是原小姐說了我能治好,我也同主子說過要好好的回去再當他身邊最得力的護衛。”
“可她沒有治好你啊!”唐中元忍不住道。雖然對那位原小姐玄乎的治病手段不大瞭解,可他也知曉原小姐治病的過程似乎總是“一下子”的,一下子起死回生,就似是一劑猛藥一般,沒見過這麼久還不見起色的。
哦,宮裡的大殿下算是治的久的,可也是有起色的啊!
“你想回去就先回去吧!”喬苒忽地嘆了口氣,垂下眼瞼,喃喃自語,“我覺得她自己……或許都不知道怎麼治。”
原嬌嬌和死去的孫公一樣是神醫手段卻是截然不同的。孫公知曉病症,清楚來龍去脈,可原嬌嬌的治卻是不同的,或者輕症的符醫手段她會,可這病理之流,她卻是說不出個所以然的。
這種感覺就像她曾經誤以爲自己能夠救人一樣,一邊救着人,一邊卻忐忑不安,總擔心會不會不靈驗一樣。
本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勸諫之語,沒想到阿生卻怔了一會兒,而後彷彿突然想明白什麼了一般,重重的點了點頭,激動的說道:“對,我要回去,我不治了。”
“也不必……”喬苒動了動脣,想要再說幾句。
沒想到阿生卻飛快的打斷了她的話。
他大聲的說道:“我想明白了,我先前以爲我要死了,卻活了過來,是要感謝原小姐。”
“不過,能撿回一條命已是極好了,我本就打算之後回到主子身邊,哪怕只是再簡單不過的做個端茶倒水的活也挺好的。”
“原小姐給了我希望,說能治好我,說能回到以前一樣,我這纔等了下去。”
“其實沒必要了,不管是做護衛還是端茶倒水,都是主子身邊的人,我都能做的。
”
“做這些我心裡踏實,總好過呆在原家做個白吃乾飯的閒人。”
“其實那些下人背後議論我說我騙吃騙喝我都知道的,我不治了。”
他越說神情越是激動,彷彿終於卸下了心頭的重擔一般:“我還有手有腳,可以做的事有很多,不必再等下去了。”
……
喬苒和唐中元看着阿生激動的說了一通之後便乾脆的抱了抱拳離開了。
“瞧他走的那麼快,似是挺高興的。”唐中元目送着阿生離去的背影,轉頭問喬苒,“喬小姐聽明白他的意思了嗎?”
女孩子點了點頭,道:“大概明白了。有人給他畫了個餅,告訴他能治好,可以恢復成以前一樣,他便留下來了。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那個地方的人在吃穿上不曾虧待他,可下人卻在背後議論他,畫餅給他的人那個餅也遲遲沒有畫出來,甚至畫餅的自己也不知道這餅做不做得成。”
“這等同於用一個莫須有未必能實現的承諾將他囚禁了起來,又折了他的翅膀,他在那裡沒有朋友,沒有人同他說話,旁人待他面上客氣,背地卻議論,這誰能開心的起來?”
這個說法有些稀奇,不過卻讓原本有些雲裡霧裡的唐中元聽明白了,聽罷他忍不住道:“那我覺得這餅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的好。”
喬苒點頭:是啊,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的好。
就如她,一開始以爲自己血脈不同尋常,所以無端被人追殺,險些送了性命,那時她還能告訴自己是因爲自己“不同”。可突然地,有個人在她遭遇過這一切之後出現告訴她“你不是不同,我纔是不同的。你是個替身,我見你受傷,於心不忍,所以主動現身了”,她說着這些話,還是以悲天憫人的態度來說的這一切。那等如鯁在懷的感覺,讓人彷彿心裡壓了一塊沉甸甸的石頭一般,喘不過氣來。
所以,對於阿生的想法,她能感同身受。
阿生有手有腳,身契更不在原家,去留自然由他自己決定。
……
“他走了?”收到阿生離開消息的原嬌嬌一下子站了起來,扣住面前水行的肩膀,激動的說道,“他爲什麼走?我能治好他的!”
“小姐自是能治好的。”水行只覺得扣住自己肩膀的指甲似乎已經嵌入了自己的肉裡,疼的厲害,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道,“小姐,我疼……”
“我能治好的!”原嬌嬌高聲道,這一刻她彷彿什麼也聽不到了一般,手裡的力道也愈發的緊了,彷彿魔怔一般,她揚聲道,“我能治好的!”
水行痛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卻不敢伸手掰開她的手,只得口中安撫她道:“當然可以的,這世間沒有小姐治不了的病……”
只是這安撫的話還未說完,殿門外便有個宮人急急的跑了進來:“原小姐,不好了, 大殿下又犯病了!”
許是“大殿下”三個字驚醒了原嬌嬌,她終於鬆開了手,水行身形顫了顫,只覺得自己兩隻手彷彿不是自己的了一般,擡都擡不起來。
她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給小姐之前,她是老祖宗院子裡的丫頭,老祖宗誇她是難得的憨直,對她一向甚好,院子裡的下人更是沒一個敢給她臉色瞧的。在老祖宗把她送給小姐之後,小姐也是個和善的,從來沒有說過她一句。可以說她水行雖是個做丫頭的,可從小到大幾乎連傷都沒受過。
沒想到今日卻……水行吸了吸鼻子,晃了晃擡不起來的手,帶着鼻音,才委屈的喊了聲“小姐”,那邊的宮人便已催促了起來。
“原小姐,您發什麼愣呢?大殿下突然不好了,臉都紫了,你還是趕緊過去看看吧!”那宮人一邊說着一邊拭着額頭的冷汗,大抵也是一時情急,便多了幾聲嘴,“您先前離開時不時說過大殿下至少幾天都不會發病的嗎?怎麼就……哎呀,這到底治不治得好啊!”
“我能治好的!”正在發怔的女孩子猛地擡起頭喊道。
這一下正撞入了一旁的宮人和水行眼中,與他二人一個對視。
那雙素日裡溫和的眸子不知怎的這時竟轉爲了赤紅,紅的……彷彿要滴血了一般。
紅眼睛的……
“妖怪啊!”宮人尖叫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