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倩在紅花集的“同濟藥材鋪”買來水清源所說的藥材,而且她也順道打聽到紅花集南去五里地有一個三五丈見方的水潭,由於遠離人煙,所以無人去哪裡取水,這正合李柔倩的心意。
回到英雄會館,只見水清源將龍門承俠浸泡在一個大酒罈中,不知水清源的用意。又見水清源盤膝坐在一旁,雙掌作火焰狀,無數股杯口粗細的真氣交織混雜在一起將酒罈裹住,一臉的沉靜,當下也不敢打擾水清源行功。眼光望向水月光,水月光會意,悄悄拉着李柔倩的衣袖來到天井裡悄聲說道:“大哥這是在以‘上善若水’的真氣給那位朋友引導體內肆意流竄的內息。”李柔倩望去時,只見酒罈裡冒出絲絲縷縷的白霧,耳旁還聽見咕嘟咕嘟的、像是沸騰了的水聲,心中疑惑,又問水月光道,“酒罈裡的是什麼東西?”
水月光甜甜笑道:“當然是水啦,難不成是酒?我大哥不是號稱‘凡有水源處,皆能展神威’麼,他的‘上善若水功’只有依靠水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和效用。他把體內的真氣和酒罈裡的水融爲一體,依靠水那無孔不入的特性,通過毛孔滲透進那位朋友的五臟六腑,梳理他的內息。說白了就是把他的內息重新洗滌一遍,再次煥發生機。”
李柔倩驚歎道:“果然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世間居然有這樣神妙的武功。”
水月光得意洋洋地道:“那是當然,水家的武功,那是天下一絕,獨步武林的絕技,豈能和江湖中那些花拳繡腿相提並論?”
李柔倩訝然道:“水家?我在江湖中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個宗派?”
水月光對李柔倩一見如故,此刻哪裡還保持着一絲戒心?早就把臨行前母親的千叮萬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一聽李柔倩如此疑問便迫不及待地說了出來。
“水月洞天的故事你聽說過吧?”
“那當然聽過,很小的時候奶孃在我臨睡前都會和我說這個悽美動人的故事。大意是說,在多年前天池幻境的冰宮裡居住着一對夫婦,他們相親相愛。誰也不知道他們來自何方,天山下游牧的牧民總會在陰雨連綿的天氣裡看到重疊的兩道彩虹飛架在天池幻境的上空,運氣好的話他們會看見一男一女兩條人影衣帶飄飛、纓絡紛揚地在彩虹上翩翩起舞如花間蝴蝶般美麗不可方物。在月朗星稀的夜裡,牧民們也會看見銀白色的月亮彷彿倒掛在天池幻境的只盼的冰峰上,有時候還會看見那兩條人影站在月亮裡相依相擁,一副深情款款、萬千柔情密語道不盡的景象。牧民們僅僅是好奇,沒有人敢進入天池幻境半步。因爲在天山一帶流傳着天池裡棲居着神仙的說法,更何況他們認爲天池幻境出現的人影就是那傳說中的一對神仙眷侶,誰人敢褻瀆神明?後來有一天,冰宮裡的男子揹着妻子愛上了天池裡的人魚,他們的秘密終究還是被妻子發現。人魚對男子也愛得願意爲他去死,她聽到山下的牧民因爲看不到天池幻境的神仙眷侶而悲傷苦惱,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愛上的竟然是一個不該愛的人,這個人自己根本愛不得。一旦自己愛這個人,將會使得山下成千上萬的牧民悲傷,也使得他的妻子痛苦。人魚百般思索,終於下定了決心,她要成全他們。在一個月圓之夜,人魚浮出水面,對月而泣,撲簌簌的淚珠一經涌出就再也收剎不住,最終淚盡而亡。就在那一晚,山下的牧民看見印在冰峰上得圓月裡飄落着密密麻麻的、閃着銀光的珍珠,像落雨一樣。說來也是奇怪,忽然間颳起了一陣冷風,天池的水光、明月的青光一起粼粼的閃爍悅動,美得像一個夢幻之境。冰峰上、月亮裡的那對神仙眷侶又如初出現,牧民們卻不知道這麼美的景緻真的就是一個悲傷的夢幻。”
“不錯,就是這個故事。”
“我說的不是很好。”
“已經很不錯了。其實冰宮裡的那對神仙眷侶就是我的父母。”
“啊,那個故事居然是真實的。”
“世間恐怕沒有比這更爲真實的故事了。只是事實並不是像故事裡的這麼完美,結局也並不是如故事所說的那樣。我爹的父親由於某種不爲人知的原因被認定爲天山派的叛徒而遠走西域,可是我爹卻偏偏愛上了天山派掌門樑烈心的女兒樑雙棲,也就是我娘。這件事終於還是被我外公發現,他當然要阻止這段令他臉上蒙羞的感情。爹孃被逼無奈之下逃入了世人奉若神明、也噤如寒蟬的天池幻境,他們合力挖掘和雕鑿出貫穿暗河的冰洞,二人就住在冰洞裡,以生長在暗河中的魚爲生。我外公他們以爲爹孃進入天池幻境,可能已經死在裡面,對這事也就不敢再聲張。”
“那令尊令堂後來怎麼樣呢?”
“也許天意要考驗他們吧。在進入天池幻境時,我孃的貼身丫鬟也更了進去,一直服侍在左右。我娘爲了考驗我爹對她是不是真心,於是就暗中命丫鬟接近我爹。”
“令堂既然和令尊一同逃進天池幻境,又何須出此難題來考驗令尊呢?要知道世間的男子像坐懷不亂的柳下惠那樣的人是絕對不存在的,當然我只是就事論事,無意誹謗令尊的品行。”
“誰說不是這樣?我娘這樣做的結果和故事中的一樣,那丫鬟居然真的愛上了我爹,而我爹也愛上了她。我娘自食惡果,後悔不已,我爹夾雜在兩個深愛自己的女子當中也不知道該如何取捨。故事中說是人魚見了牧民的悲傷而甘願自盡成全那個男子,事實上那個丫鬟瞞着我爹偷偷下毒暗算我娘。”
“那這事該如何收場?令堂她發現了沒有?”
“後來發現了,但爲時已晚。”
“那丫鬟的陰謀不就得逞了嗎?”
“我爹精通醫理,見我孃的無緣無故地生病,終日守候在我娘身邊,寸步不離。他們時常說起曾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在一旁的丫鬟也深受感動,她終於明白,在我爹的生命中誰也無法取代我孃的地位和分量。”
“也就是說,那丫鬟是羞愧而死的。”
“不錯,故事到了這裡已經有一個完美的結局,但事實發展到這裡還將延續下去。那丫鬟的屍體順着暗河之水飄到了天山派的洗劍池,以我外公的眼力,他自然看得出丫鬟死亡時間,又一輪殘酷而瘋狂地絞殺在暗中進行。這是一個秘密,江湖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已經死了,到現在只有我外公還活着。”
“後來呢?”
“我爹在那一場無聲息的拼鬥中受傷,三天後死去,半年後,我出世。我沒有見過爹是一個什麼樣的男子。”
外面的暮色已將四合,李柔倩輕柔的拍着水月光的肩膀,柔聲安慰道:“對不起,我問的太多了。”
水月光輕輕擦去眼角的淚花,嫣然一笑,“不,姐姐,這些話我隱藏在心底好久好久了,再不說出來,我真怕自己會被逼瘋。”
這時李柔倩回過頭去,只見酒罈裡冒出的白霧漸漸轉淡,繼而化爲虛無。水清源一臉大汗,微微喘氣,向來是耗費了不少功力。李柔倩對水清源說,“我已經找到了水塘,藥材也全部準備齊了,只等水少俠一聲令下,便去水塘療傷。”
水清源慌忙道:“郡主言重了,現在還不到療傷的最佳時期。我之前推算過,今晚會是一個月圓之夜。月圓之夜,天地間陰氣最重、寒氣最濃,也最爲適合這位朋友療傷,正好可以剋制他體內的陽剛真氣。我方纔已將他的內息疏導規引流入正道,能否度過這個生死關頭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李柔倩點點頭道:“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水清源道:“先吃飯,然後再找來一輛馬車連同酒罈一起運送到水潭。”他見李柔倩一臉擔憂,又說道:“郡主大可放心,世間充足得很,不必急於一時,老話說欲速則不達,一切順其自然,不可強求。”
李柔倩頷首道:“就依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