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光又從對方說話的聲音裡判斷出自己距離那兩個人不過五丈左右,心中長舒一口氣,依照對方說的話看來他們也是和自己一樣被困在陣中走不出去,看來和自己倒同是落難人,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只要大家相互幫助,集三人之力或許可以走出這勞什子的“陣”。想到“陣”,水月光就忍不住要發出一陣竊笑,就這破陣法也迷得了人的魂,真是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其實,如果沒有“百花玉露水”提神醒腦,保持心神通明澄澈,她不知要丟多少次魂呢?水月光終究是個有八面玲瓏心的人,此刻又一想,“這兩個人說那些話是不是爲了騙取我的信任?他們居然沒有聽見我的腳步聲,這倒是怪事一件。”索性止步不走,因爲她也覺察到對方已停下了腳步。
此際,先前問話的人又道:“大哥不知你有沒有聽到腳步聲就在我們五丈之內響起。那腳步聲好生奇怪,似乎是個女子,用左腳重重地跺了七次腳,而右腳只是膝蓋彎了一彎。她跺完腳之後,右腳向前挪動了半步,腳步所帶起的風聲很輕也很柔和,由此看來應該是個女子無疑。”
水月光心中“啊”了一下,大吃一驚,此時說的話這個人所說的事彷彿就是他親眼所見,哪裡像有一層濃霧阻隔着的樣子?自己方纔的每一個動作完全被那個人說中,看來那個人的武功修爲比自己高出許多,而且聽聲辨位的功力也極高,心思很是縝密,簡直就是滴水不漏。水月光在滿腹疑惑中又聽到另一個人很不耐煩地沉聲說道:“我受了嚴重的內傷,只能依靠你才走得出這‘陣’,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還是趕快想想法子纔是要緊事。”
問話的那人又唯唯諾諾地道:“是。”
當水月光聽到另一個人說他“受了嚴重的內傷”這句話時,終於想對方是誰。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喜悅,心想若是哥哥在就好了,哥哥他一定很有辦法。
水清源無比沉重地道:“我答應你們,但也希望你們……”
白天媚笑如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憑我們在江湖上的名頭,沒有必要自食其言。”
黑夜的神色顯得歡娛,“你早就該這樣說了,我一見你就有種直覺,你一定會是我們最好的夥伴,我的直覺一向都很靈驗,這次也是如此。”說罷,哈哈大笑,張狂已極。
水清源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白天反問水清源道,“小兄弟你相信羊伯老說的話嗎?”
水清源眉頭一皺想起白天這句話的意思,淡淡地道:“莫非你們不相信?”
白天媚意如絲的眸子裡閃起了亮光,“爲什麼要相信他?那個老滑頭說的話半句也不可信。因爲他也對‘珍珠衫’志在必得,他說‘珍珠衫’在蕭乾坤身上,還說蕭乾坤身在西夏國,只不過是個幌子,目的是爲了引開大家的注意力,他好獨吞寶物。”
水清源聽到這樣一句話也是吃驚不小,他無論怎樣想、怎樣去掂量羊伯老這個人都絕不會是如白天所言那般,可是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即使認識了一輩子也未必能走入對方的心理世界裡去。當下不動聲色說:“真的是這樣嗎?”
黑夜桀桀一笑,狂傲地說:“我們有共同的目的,沒有必要騙你。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告不告訴你是我的事,你自己看着辦,我還要重申一遍想要染指‘珍珠衫’的人不止你我,希望你早下決定,以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水清源心中一時間七上八下的猶豫不決,究竟是聽白天黑夜夫婦的,還是相信自己的直覺呢?好半晌拿不定主意。瞥眼望去,白天黑夜夫婦也是面無表情的神色。
他反反覆覆地在想,羊伯老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羊伯老在“英雄會館”說的那番話究竟可不可信呢?羊伯老若不可信,白天黑夜夫婦的話難道就可信嗎?
水清源也是第一次面臨這樣難決的事,他忽然想到如果羊伯老此刻就在眼前,會不會講實話告訴自己呢?
羊伯老一站起身,“呼啦”一聲,坐下的梨花木椅應聲而碎裂,心下對种師道的武功修爲更加佩服。
种師道對此種情形似乎也在意料之中,神色木然,也不見他有絲毫的愧疚之意表露在臉上。羊伯老陡然竄起來的怒焰,忽的一下又被他摁熄了,羊伯老即使再目中無人,此時他也有一點自知之明——自己的武功完全比不過种師道,若要發難,豈不是又要自討苦吃?
鐵見日忽然說道:“種伯伯見過龍門世兄嗎?”
种師道一怔,旋即鄭重而謹慎地道:“賢侄問這話是什麼意思?”起初時,他陡見故人之子難免不加留神,後來靜下心來一想,發現諸多疑點。龍門承俠的身世不可侵易示人,一個不小心將會害了他的性命,不到萬不得已的關頭,是絕不能置龍門承俠於險境的。他這樣回答其實還有另一重原因在內,他見鐵見日目光遊移不定,總在不經意間閃過一絲暴戾之氣,對鐵見日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麼好感。此際話一出口,他暗暗深思如果這句話是鐵見月所問,自己會不會如實回答他呢?自從見到鐵見月的第一眼,他就斷定這是一個篤實正義的少年人,正合自己的意,與鐵見日完全是兩種不同類型的人。
鐵見日說出這樣的話,顯然也是在羊伯老意料之外的,一縷驚疑之色從他眼睛裡閃過,他也正奇怪鐵見日怎麼如此大膽。只聽鐵見日對种師道不卑不亢地道:“家父此次叫我們兄弟遠赴邊關就是爲了尋找龍門世兄,請他回江南、扶持他坐上‘雄獅堂’堂主的位子。希望借他的不凡身世重建‘天下歸心盟’,主持江湖正義,抗擊外敵,保家衛國。”
种師道細細深思着鐵見日的每一句話,似乎每一個字都光明正大,尋找龍門承俠的理由也冠冕堂皇,只是隱隱覺得其間另有蹊蹺,卻一時揣摩不出來。
這樣的話,羊伯老先前也聽鐵家兄弟說起過。可羊伯老此時卻覺得自己好像被鐵見日矇騙了。
种師道沉吟着道:“此事事關重大,我不知道該怎樣相信你。”
鐵見日的目光裡閃過一縷狡黠,垂首道:“不知這樣可不可信?”他一邊說一邊扯開衣襟,露出胸膛。
种師道定睛一看,只見鐵見日的胸膛上有一個狼首刺青,整個狼首幾乎將胸膛佈滿,栩栩如生的狼首,大張着嘴,露出尖利鋒銳的獠牙,彷彿隨時會從胸膛上跳下來擇人而噬。雙目炯炯有神,兇光畢露,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剽悍之氣,鬃毛飛揚,顯然是昂首長嘶,狼首的嘴恰恰距離鐵見日的咽喉不足一寸。刺青的顏色暗淡,呈現出一種被歲月侵蝕過的痕跡,看來年深日久,應該是很小的時候就被鐫刺上去的。种師道失聲道:“你是契丹人?”
鐵見日冷峻地道:“不錯,天下間只有契丹人才會將狼首刺青在胸膛上,而且也只有契丹族流傳的一種刺青手法能夠使鐫刺的畫面隨着人年歲的增長而逐年擴大。”
种師道當年聽龍門千浪說起過“九現神龍鬼見愁”袁可久本是契丹貴族,由於父輩在契丹朝廷中得罪了蕭太后,遂受到滿門抄斬,當時年僅三歲的袁可久隨母親一起逃亡中原。其時,遼宋兩國邦交甚好,遼國也就對此網開一面,任由袁可久在宋國自生自滅。袁可久雖然對遼國懷恨在心,但自己終究是契丹人,不願和契丹人爲敵,也不願和契丹人爲友。此時种師道見到鐵見日的狼首刺青,似乎鐵見日也證實了自己就是袁可久的後人。种師道看了一眼目光迷離的鐵見月,鐵見月恍然大悟,也扯開衣襟。他胸膛上也刺青着和鐵見日一模一樣的狼首。
鐵見日靜靜地道:“難道種伯伯還不相信嗎?”說着又挽起左手的袖子,只見小臂上有一朵紅黃綠紫的四色彩蓮。种師道深知這是昔日“天下歸心盟”弟子的標識,如此一來,對鐵家兄弟的懷疑也就徹底打消了。
种師道語氣很沉重地道:“見過,他一直……”他的話忽然被人打斷了。
打斷他的話的是鐵見月,鐵見月趁种師道心神分散之時,俯身拜倒在種師道腳下,雙手環抱种師道雙足,急切地道:“不能說,種伯伯你不能再說下去。”說罷,泣涕如雨。
种師道見事出突然,料定鐵見月此舉必有所指,遂閉口不再言語,靜聽鐵見月究竟要說些什麼。
鐵見月望了一眼鐵見日,憂鬱的目光又在羊伯老臉上駐足片刻,這才訕訕地道:“我大哥打聽龍門世兄的行蹤,只是爲了要剷除龍門世兄,他好坐上堂主之位,請種伯伯明鑑。”
种師道心中雖有疑慮,但還是忍不住打量了一下鐵見日的神色,只見他臉色白了一白,旋即高昂着頭顱,一副視死如歸、大義凜然的樣子,非但不辯解,而且沉默不語,大大出乎种師道的料想。种師道又見羊伯老臉上掛着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知他心底在想些什麼。
鐵見月見种師道猶豫不定,又嘶聲道:“大哥爲了達成他的目的,在路上還要殺我滅口呢?”
种師道面對這樣棘手的事也不由皺起了眉頭,心知只要自己一着不慎便會全局皆輸,不敢大意,也不及時作出迴應,只是饒有所思地道:“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鐵見月一指羊伯老道,“都是因爲他,他慫恿大哥謀殺龍門世兄,大哥要殺我滅口,他又極力制止。”
种師道只是淡淡地應了聲“哦”,“居然是這樣子。那你要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