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伯老的只覺得耳畔有一個聲音在一遍又一遍地說:“走吧,走吧,活着就是個累贅,生有何歡,死有何懼?這身殘軀,不要也罷,不過一副臭皮囊罷了。活着有什麼意義呢?無人愛,無愛人,我愛誰,誰愛我。”羊伯老哪裡受得了那種聲音詭異而離奇的蠱惑,一時心旌搖曳,滿心憂傷,立掌如刀就要像胸口拍去。
這時候鐵家兄弟行色匆匆像兩道旋風般疾馳進來,決鬥雙方的劍氣和勁氣在他們面前毫不起效用,最驚疑的還要數水清源。他眼見鐵家兄弟一左一右從自己身邊掠過,兄弟二人互望一眼,心下明白彼此意念,仰面長嘯出聲,嘯聲一起,這纔將羊伯老從幻覺中驚醒。鐵見日一臉紅光,鐵見月面罩綠色,兄弟二人的臉上都是汗水滾滾。
羊伯老嘆息一聲道:“你們兄弟二人總算是來了。”
鐵見月嘻嘻笑道:“我們兄弟還救了大伯一命,大伯該如何謝我們兄弟呢?”
羊伯老苦笑道:“臭小子,施恩不圖報,圖報不施恩。我要你們辦的事辦得怎樣了。”
鐵見日沉穩地道:“大伯,我們要找的人找到了嗎?”
羊伯老一拍胸脯道:“那是當然,有我出手,還有辦不到的事嗎?”
李柔倩屏氣凝神側耳細聽,將羊伯老和鐵家兄弟的對話聽得一字不落,心下不禁想道:“他們之間莫非有什麼交易?羊伯老究竟找到了什麼人,那個人居然對兩個少年如此重要。”再要往下細聽時,羊伯老他們卻是不再言語,凝神觀戰。
閣樓裡青芒、灰影、白光三種色彩構成了驚心動魄的決鬥。直到現在李謖如的身形還未挪動過半寸,習可園出手一百十二招,他只回擊了三招。邋遢道人也知道出手七招,他的每一招都是爲了配合習可園的進招。
李謖如開口道:“不錯,狄龍子終究還是傳了些有用的武功給你們。”話一出口,劍勢陡然生變,一劍平推,居然是一招平淡無奇的“順水推舟”。身子前移三尺,劍芒暴漲,白光如花雨繽紛落了一地。手腕再一抖,半分厚的青鋼劍居然輕輕顫抖起來,這份內力修爲就絕非一般人所能達到的境界。
他橫劍當胸,有種說不出的氣勢隱隱散發出來。
說來也是奇怪,習可園那一式“滄浪之水”才使出半招,上身前傾,右足微曲。——短劍的劍尖,如果是下半招的話應該斜斜上挑三分,再平直地刺出。這一招他當年練習過無數次,也依靠這一招無數次反敗爲勝,可是這時卻彷彿李謖如早就知道自己會使出這一招來,居然橫劍一擋。習可園手中“魚腸劍”的威力盡皆被李謖如的劍鋒劃開,如一個氣囊被開了一道口子,自然就不能鼓盪起來。——二人這一招的結局是習可園的劍尖點在李謖如的劍脊上,不差分毫,而且妙到毫顛。習可園頓時氣餒,不等李謖如揮劍斜劈就身子一晃,以雙足釘在地上急轉一個圈。饒是如此,他還是驚得毫毛倒豎,李謖如的劍鋒就貼着他的鼻子掃過,額前的一綹頭髮也被劍氣削斷。只聽李謖如讚了聲“好”,這時習可園的身子也繞到了李謖如身後,一掌拍出。這一掌快如電閃雷鳴,勢挾萬鈞、排山倒海之力,隱隱然有風聲鼓盪,連數丈開外的水月光也感受到了習可園那一掌的威猛力道,不由得失聲尖叫出聲。只有邋遢道人知道習可園此時已到了強弩之末,只能做這最後一搏。
習可園的這一掌,起初時還可見得到手掌的影子,片刻工夫之後掌影暴漲一倍有餘,又過片刻掌影便有簸箕大小,聲勢更爲駭人,勁氣流轉,在他掌影一丈之內的桌椅、杯盞盡被席捲而起,攪碎成一堆廢墟。這種剛柔相濟的內勁,即使是羊伯老自己也辦不到。此時他卻是緊盯着戰局,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背上全是一層冷汗,彷彿決戰中的人就是他自己。只見習可園此時的掌影化爲九重,一重比一重厚重,層層疊疊,像鏈子般銜接在一起,正是當年狄龍子藉以名震江湖的“排雲掌”。習可園的掌影中還蘊含着一道劍氣森森,劍光印得他鬚眉皆白,臉上的皺紋竟然在這須臾之間多出了許多,一條條橫七豎八、深淺不一,顯得古怪離奇。羊伯老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姬不鳴的內功修爲遠在自己之上,居然依靠內功將將皺紋硬生生壓制住從而沒有向自己這樣顯露在臉上。心中忽然想到,莫非姬不鳴隱藏着這麼多年的高深武功就是爲了應付今日的局面?他當年私藏“珍珠衫”遠走天涯,在紅花集隱姓埋名也是爲了今日的這一場龍爭虎鬥?羊伯老心念數轉,發現自己是越來越不瞭解這個老朋友了。
邋遢道人在此時居然並不出手。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李謖如要背對習可園、應付習可園一掌一劍的狙殺,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習可園的目的是要拼着一死也要重傷李謖如。換句話說就是李謖如避得開習可園的劍也避不開習可園的掌力,根本不可能同時化解習可園的一劍一掌。
只要邋遢道人一擊出手必定可以重創不可一世的李謖如,更重要的是可以挽救習可園一命,至少不至於使習可園身受重傷。花妖妙清、虛遠和尚、羊伯老、鐵家兄弟、水氏兄妹,以及牌坊下地江湖人士都是這樣的想法。
習可園的攻勢本來就很快,邋遢道人如果要出手的話,憑妙清對他武學修爲的瞭解,他完全有機會、有能力、有實力出手。——向李謖如正面出手,屆時,李謖如前後、腹背受敵,顧得了一方顧不了一方。
機會,稍縱即逝。每一個機會都是這樣子的,機會是不是能否創造出功業,關鍵是還要靠面對機會的人是不是能夠準確無誤地把握得住,把握不住的機會那就不叫機會。即使是面對愛情,機會也是最重要的,能否握得住、抓得牢、靠得緊,這與最終的幸福有非常緊密的關係。生死之局的較量更是如此。
特別是要在西夏“一品堂”第一堂主李謖如的手中得到一個反敗爲勝、轉死爲生的機會幾乎是不可能的,習可園卻偏偏創造了這樣一個機會。他的目的在衆人看來就是爲了給邋遢道人出手一劍的時機。沒有人能從習可園的神色間看到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即使是羊伯老也不能。
邋遢道人的斷劍還是沒有動,甚至他連出手的意思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