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他這句話裡的意思,但李柔倩依稀猜到了三分,只好點頭道:“也好,就依二叔的意思。”對於李謖如,她自小就聽周圍的人傳說二叔的武功劍法如何如何厲害。她從小到大、直到三個月前纔在父兄的叮嚀囑託下去拜見傳說中的武林傳奇人物李謖如,請他出山,平定禍國殃民的海陵王一黨。她出身皇室,但終究有些事是從來都不知道的。她只聽說,當年二叔在開封城和宋國武林的絕頂高手龍門千浪一戰之後受了內傷,不得不隱居黑水城外的劍廬療傷。十多年來不問世事,逍遙方外。她還記得那天初次見到二叔時的情形。
那是一個早晨,花間草間微有露水,晨光已經佈滿了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李柔倩悄悄潛伏在劍廬已經三天三夜的時光了,他擔心請不動二叔出山將會釀成國中四分五裂的險惡局勢。臨走前,病榻上的父皇曾說起自己的孿生兄弟李謖如生性高傲,父皇語重心長地這樣說道:“由於你二叔未能榮登九五至尊而一直耿耿於懷,其實上天也是非常不公平的。你二叔不論文才武略,樣樣都在我之上,只是因爲我比他早出生,若不是礙於朝中重臣的情面,我早就退位讓賢了。你二叔他爲了國家安寧,不給敵國以可趁之機,十六歲那年毅然遠走他方,拜師學藝。三十七歲那年回到國中,提出要創建‘一品堂’收容和招募天下武功、智謀一流之士,爲國家開疆拓土刺殺政敵。我一直深感內疚,自然一力應允。你二叔乃天縱奇才,不到三年時間,‘一品堂’威震天下,每一次任務都能圓滿完成,順理成章地成爲心想朝廷爲之依靠的左膀右臂。如今日漸強大的金國要西夏太子到燕京去做質子,海陵王趁勢大肆收買人心、剷除異己,公然反對太子,使我國人心背散。這就是金國朝廷所要達到的目的。能夠收拾這個局面的人就只有你二叔,我相信他見了你一定會出山的。”說罷又見親筆所書的詔書交給李柔倩。
李柔倩伏身在花叢間,觀看這個從未謀面的二叔面對日出練劍。一套劍法練畢,只聽李謖如冷漠而不乏威嚴的語氣響起,眼見二叔李謖如明明在五六丈外,可是他的聲音卻像是他就在耳邊輕輕地說話。“你還不出來嗎?”
李柔倩只好依言跳出花叢,說明來意,只見朝霞的映照之下,白髮披肩的二叔雙肩一陣輕輕地顫抖,卻始終沒有轉過身來。
李柔倩生怕二叔沒有聽清楚又將來意說了一遍,並把父皇李乾承的詔書交給李謖如。
李柔倩始終低着頭,但心中終究充滿了好奇,她一直很想見識見識人們傳說中的武林傳奇究竟是什麼樣的風采。她悄悄擡起眼,那一眼所看到的情景她這一生都不能忘記得了的。她看到的情景是這樣的——一張流着淚的臉,老淚縱橫,究竟是什麼樣莫大的悲傷使得這樣一個老人忍不住悲從中來?她忽然覺得二叔離自己既是那麼遠,又是這麼近,遠得只可遙望而無法觸碰,近得就在咫尺間卻如遠隔一在天涯、一在海角,想要觸摸他的悲傷卻又彷彿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無情地阻隔開來,可是卻又不得不悲傷着他的悲傷,畢竟二人之間有血緣的紐帶。李柔倩伸出了手,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該說什麼。只聽二叔李謖如冷聲說:“小青龍,他就真的有那麼大的膽子?”他彷彿懷疑李柔倩說的那些關於國中安危的話。
李柔倩茫茫然地應道:“是真的,父皇的詔書也說得很清楚。他的真的要圖謀發動政變,廢了太子哥哥。”李柔倩自然知道二叔李謖如說的“小青龍”是誰。據說海陵王幼年時候,終日臉上掛着兩管鼻涕,於是就有了這個稱號。因爲這一點,常常遭受皇室其他兄弟姐妹的嘲弄。
那幅天青色的詔書在二叔李謖如的手中化爲一陣青煙,二叔的語氣也同青煙一般虛無飄忽。“號稱‘帝王之師’那個宗王師怎麼樣了?他還活着嗎?”
李柔倩也聽人說起過,宗王師此人雖有經天緯地之才,但卻如千里馬伏櫪,輾轉於各個國家,希望得到重用,但總是徒勞無功。那一年流落江湖來到西夏國時遇到二叔,二叔李謖如慧眼識英雄將他引薦入“一品堂”,爲創下日後“一品堂”的赫赫威名勞精傷神,愈發得到二叔李謖如的青睞和重用。“一品堂”創建到第五個年頭時,破格提拔爲“一品堂”第二堂主,和李謖如平起平坐。“一品堂”傾巢而出,在江湖上絞殺“天下歸心盟”並徹底瓦解“天下歸心盟”勢力這件事就是宗王師的傑作。李柔倩想到這兒,他斷定二叔和宗王師之間一定有很深的仇怨,只好沉吟着道:“他,當然活着。”
李謖如又厲聲問道:“那麼,‘一品堂’又怎麼樣了?”
李柔倩心想“一品堂”是二叔這一生最大的心血,他始終掛念着“一品堂”也是件很正常的事。於是說道:“‘一品堂’現在的勢力很大,幾乎在每一個國家都設立了秘密的分舵。只是——”李柔倩不敢再往下說。
李謖如沉聲道:“只是‘一品堂’現在已經淪爲小青龍登上皇帝寶座的一個殺人工具,你是不是要這樣說?”
李謖如的目光鋒利如刀,緊盯着李柔倩的眼睛,李柔倩心裡不禁一慌,口中連連道:“對,對,是這樣的,是這樣的。”心下不由得暗自佩服二叔縝密的心思和敏捷的思維。只聽李謖如又解釋道:“如果不是‘一品堂’這股勢力淪於亂臣賊子之手,皇兄他怎麼能會想到世間還有我這樣一個兄弟呢?當年我創建‘一品堂’,一來是爲國家做些不能再光天化日之下做的事,二來也是爲了鞏固每一代皇帝的地位,所以‘一品堂’直接由當政的皇帝一人掌控,堂主只是受命行事而已。”
既然二叔李謖如提到了父皇,而且語氣中對父皇有很多的不滿,李柔倩自然是要辯解幾句,她柔聲說:“父皇一直叨唸着二叔,我臨行前他還對我說他對不起二叔,希望二叔海涵,不要記掛在心上。”
李謖如目光陡然一冷,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如果他還以爲我對皇帝寶座耿耿於懷的話,那他就大錯特錯了。”他的目光顯得很散漫。
李柔倩不解地道:“父皇究竟做錯了什麼,二叔能否告知?我一定會竭力勸阻父皇的。”
李謖如冷冷一笑,“但願你說的這句話是真心實意的,不過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很難相信你這句話的誠意。這一些,現在都應經不重要了。你知道爲什麼要隱居劍廬嗎?如今天下北有女真金國、宋國佔據中原大地、西南有大理段氏和吐蕃王朝、我們党項人建立西夏據有西北之地,哪個國家不想開疆拓土?即使沒有太大的野心也該想想辦法怎樣才能自保,國家有那麼多的事,我會因爲一點內傷就退隱江湖嗎?你難道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聽李謖如如此一說,李柔倩心下一動,暗忖,“二叔的話,真的有幾分道理,以他爲國爲民的熱血之心,他絕不會輕易退出‘一品堂’。難道他是又不得已的苦衷?”口中也值得坦白道:“二叔這一說,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李謖如笑了一笑,“當年我不知道宗王師在一舉摧毀‘天下歸心盟’之後動的手腳,我率領弟子趕赴開封城,前腳一走,宗王師就在後頭大動干戈將我留下的親信弟子趕盡殺絕。待我回到西夏國的時候,‘一品堂’早已易幟改旗了,而他依舊做他的‘第二堂主’,我這個第一堂主卻只是個傀儡。宗王師這一切的舉動,如果沒有極強的靠山,他敢這麼大動作嗎?”
李柔倩聽到這裡顫聲道:“二叔的意思是宗王師在父皇的授意下才如此做的嗎?”
李謖如的眼中又露出了悲傷之色,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間迸出來的,“除了他,還有誰?還有誰又那麼大的權力令宗王師背叛我?我一回到黑水城就有親信弟子冒死告訴我說皇兄要將我趕出‘一品堂’,我知道‘一品堂’的勢力已經擴張到可以威脅到皇帝寶座的地步,而我,他又一直認爲我對帝位耿耿於懷,他最怕的應該就是我會以‘一品堂’的勢力向他發起挑戰。”
李柔倩語聲顫抖,她實在想不明白父皇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我,我——”
李謖如擺擺手道:“你要說什麼,我已經知道,你不必再說。皇兄是一個可以同患難、不可共富貴的人,我早就看透了他,現在他出了大亂子,呵,終於又想起了我這個弟弟。當年我被逼無奈只好昭告天下江湖因爲受了極重的內傷不得不退出‘一品堂’,宗王師這狗賊機會討好帝王的歡心,極力攛掇皇兄對我趕盡殺絕。皇兄聽信狗賊的妖言將我削職爲民,對外卻還要說是我圖謀不軌、有背叛之心——”李謖如一聲長嘆,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
李柔倩眼中淚光漣漣,“我代父皇向二叔賠罪,方今之時,國家處在多事之秋,希望二叔暫時拋開個人恩怨,以國家大事爲重。助太子哥哥奪取帝位,屆時,二叔要什麼封賞都行。”
李謖如一跺腳恨聲道:“如果你以爲我此番出山是爲了那一點點可憐的賞賜的話,那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一生一無家室,二無子嗣,華屋美宅、良田千頃對我有什麼用。實話告訴你,我只是要親手滅了宗王師那六親不認的賊子。”
李柔倩俯身拜倒,“我代父皇由衷地感謝你。”
李謖如的語氣又忽然轉得冰冷,“多說無益,首要之事就是奪取‘珍珠衫’。只要有此寶物在手,金國必會不敢妄動。我們爭取時間剷平海陵王的勢力,擁護修善登基。”
李謖如說的居然和李柔倩的想法一模一樣,李柔倩心下大喜,原來這個二叔人已退出江湖,心卻還時刻關注着江湖上的風吹草動。說道:“就依二叔的意思來辦。據江湖傳言,‘珍珠衫’在昔年遼國南院大王蕭乾坤座下四大護法的手中,這些人都出現在紅花集。”李柔倩望着二叔的眼睛,只見他的眸子裡升騰起一層很複雜的光。
就這樣二人,一前一後來到紅花集。由於時間緊迫,李柔倩根本沒有來得及向父兄覆命,連夜趕出黑水城。她的蹤跡早就被海陵王得悉,所以一路之上,受到無數次狙殺和攔截。至於二叔李謖如當時分手後去了哪裡,李柔倩不方便詢問,也就只好作罷。
此刻李柔倩皺眉想到,“莫非,莫非二叔說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