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道人回道：“不是。”
李謖如冷冷地道：“可是你用的明明就是南宮世家的‘秋風劍法’？既然你不是南宮世家的弟子，而你又偏偏學會了‘秋風劍法’，那麼肯定是你暗中偷學來的。”
李謖如用的是計。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衆人都看得出來，李謖如的目的是想要引誘邋遢道人發怒。人若一發怒，總會難免要犯些錯誤，而有些錯誤一旦出現就意味着死亡的到來。
邋遢道人知不知道是計呢？
他會不會中計呢？這是水清源心中的第一反應。
又見邋遢道人的眸子像被針刺了一下，痛苦而又傷心地哆嗦着，誰也不曾聽說過眼睛會哆嗦。但水清源此時見到的邋遢道人的神情就是如此，他起先還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花了，也許是邋遢道人的眼皮在哆嗦。他定睛一看，沒錯，的卻是邋遢道人的眼睛在哆嗦，整個眼部包括眉毛、睫毛、眼瞼、瞳孔、眼皮都在哆嗦，像冬天裡只穿了一件單衣的人渾身上下顫顫巍巍地哆嗦着。
這一件很怪異的事情，在涉世未深的水清源看來這很恐怖，但又偏偏壓制不住心底的好奇，目不轉睛地盯着邋遢道人。
邋遢道人大聲，尖聲，嘶聲，嘎聲，冷聲——“我沒有。”只有三個字，極短卻極撼動人心，驚雷不也正是這樣嗎？
邋遢道人已經發怒了，而且是大怒，怒不可遏，一怒之下，誰知道他會煩什麼錯誤呢？
在李謖如的眼睛裡有一絲笑意一閃而逝。
這就是他要的局面，激怒邋遢道人。他對邋遢道人的劍法也感到迷茫，他根本找不到破解之法，那彷彿就是一種世間最爲完美、毫無破綻可循的劍法。究竟是不是南宮世家的“秋風劍法”，他也拿不準，乍一看上去，劍式、劍招都與“秋風劍法”無異，但劍意、劍氣卻和“秋風劍法”毫無相似之處。南宮世家的“秋風劍法”創於二百年前，肯定是先有“秋風劍法”再有邋遢道人這似是而非帶風古怪劍法的，當年李謖如和狄龍子也有過交手，但從未見過這路劍法，李謖如靈機一動便編出了邋遢道人偷學南宮世家劍法的話來。
江湖中人最忌諱的就是偷師學藝，這不僅是背叛原先的師門，還是對師門的不尊重，更是對別人武學的覬覦。總之是最叫人看不起和引以爲恥的一種行爲。李謖如對於江湖規矩比任何人都熟稔得多，也比任何人運用規矩來制敵的方式多得多。
邋遢道人果然中計。
水清源不禁想到——難道邋遢道人的劍法真是偷學南宮世家來的？
花妖妙清和虛遠和尚也沒有見過“秋風劍法”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但是南宮世家的名頭卻早就如雷貫耳。雖然名列江湖四大家之末，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近二三十年來世間沒有人見過南宮世家的弟子在江湖中走動，因爲當年南宮邁和藏別悟的比武恩怨，南宮邁謹守誓言不再過問江湖是非，時至今日，南宮邁還有沒有活着，這也沒有人知道。只是傳說南宮邁當年退隱江湖時，妻子臨盆在即，剩下一對雙胞胎女兒，長女叫南宮憐星，小女叫南宮小星。江湖中也沒有人見過這兩個孩子，更沒有人知道這兩個孩子還有沒有活着。南宮世家就像被一層雲霧遮住，沒有人看得起它此時的面目。但南宮世家的武功自成一脈，在江湖中大名鼎鼎，而最爲顯赫的就是劍法一途。江湖中人只要一提到南宮世家就會想到“春水能容萬古雪，秋風捲來滿心悲”的“春水劍法”和“秋風劍法”。當年狄龍子見過南宮邁的父親南宮揚心一人一心同時施展兩門劍法而發出“天下第一劍法非南宮世家莫屬”的驚歎。狄龍子的劍法的品定就像唐老爺對暗器毒藥的見解一樣具有不容任何人質疑的絕對權威。
李謖如眼中的笑意更濃烈了，濃烈得就像要裂開，豈不見枝頭的果實一旦發育到最成熟時，表皮就會龜裂開來，李謖如的笑容就是這樣子的。
因爲此時邋遢道人眼角垂淚，竟是悲傷得忍不住淚流而出。一個人若是處在悲傷之中,必定方寸大亂。
李謖如期待的就是這種效果。
平日裡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但一開口就必定叫人側目的邋遢道人竟然表現出如此失魂落魄的神情。花妖妙清和虛遠和尚二人從未見過邋遢道人的這種神情，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但二人卻還是推測得出邋遢道人裡經過一場難以言狀的悲傷，平日裡掩飾得滴水不漏，亦如他出神入化的劍法。只聽邋遢道人澀聲說：“不錯，我的劍法的確是偷來的。”
邋遢道人一句話出口，衆人無不驚慌失色。
沉默了老半天的羊伯老終於說道：“你就是柳中原。”
邋遢道人竟然沒有否認。柳中原當年號稱“塞上飛鷹”輕功、劍法一流，沒有誰知道他出身何處，三十歲時憑藉着蓋世武功入贅到南宮世家，成了南宮雪的丈夫。他一入南宮世家，江湖上就再也沒有他的蹤跡。在南宮邁和藏別悟一戰之後，南宮雪無故病死，也就更沒有人知道柳中原還在不在南宮世家或者去了哪裡。此番若不是羊伯老提及“柳中原”這個名字，李謖如哪裡會想得到昔日名震江湖的柳中原居然是今日所見的邋遢道人，居然是“南劍”狄龍子的得意弟子。
羊伯老猛然驚覺自己犯了一個不可寬恕的錯誤，老臉通紅，像邋遢道人致以歉意，“實在對不住，我一時考慮不周，使得你的身份暴露，真的對不住。”轉身就要往外走，卻被水月光拉住衣角。
邋遢道人的語氣變得十分沉重，整個人都彷彿在這瞬息間蒼老了十歲，“你沒有對不起我，誰都沒有對不起我，只有我對不起人，我不怪你，因爲我本來就是柳中原。柳中原當年入贅到南宮世家……”以下的話他沒有說，但大家都已經明白，他既然會用“秋風劍法”，而又偏偏以“邋遢道人”的名號現身江湖，他入贅南宮世家的目的自然就是偷師學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