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會館雖然在紅花集,但規模之大、名聲之響,卻足以和中原的黃鶴樓、岳陽樓相提並論。由於紅花集的地處要塞,南來北往之人大多願意在此歇歇腳,或者瀟灑一回。所以當地首富習可園不惜花費重金修建了這英雄會館,十年來不斷重建擴修,投入了上百萬兩銀子這纔有今天的規模。凡是來過西北邊關的人,誰若不知道英雄會館,一定會叫人大大恥笑一番。
五六丈高、三丈闊的漢白玉牌坊氣勢雄渾地立在英雄會館外。牌坊下,一左一右佇立着兩尊大理石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獅子,張牙舞爪,盡顯兇惡之態。兩尊石獅子的跟前又站着兩個九尺高如鐵塔般的漢子,雙手環抱在胸前,精赤着上身,露出胸口一蓬黑漆漆的、寸許長的胸毛。腳下一雙多耳麻鞋,高高捲起褲腿,小腿上腿毛叢生。兩個魁梧雄壯的漢子滿臉橫肉,透出一股兇悍之氣,一雙目光往人堆裡一瞪,膽小的人只怕也要嚇得三魂悠悠七魄蕩蕩。有這兩個門神一樣的人物往這裡一站,二十年來沒有人敢打英雄會館的主意。這也是習可園的聰明之處,這兩個漢子他是專程從西域孔雀山莊重金聘請來的武林高手。凡是在英雄會館內撒野、耍瘋子的人,在這兩個漢子的整治下,如今連屍骨也只怕早已化爲塵土了。
會館內亭臺樓榭、假山水池、珍奇異獸,應有盡有,還有從各國重金買來的女子,環肥燕瘦,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無一不是個中能手,更有從各國請來的名廚,在這裡基本上可以品嚐到天下各處的美食小吃。從牌坊望去便可遠遠地看見“風”“雅”“頌”三個決然不同的樓閣。此時,習可園正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茉莉花茶,眯着一雙狐狸般狡猾的小眼睛站在“風”字閣的最高處望着英雄會館內喧囂嬉鬧的人羣。突然他的目光像黑夜中的火光一樣亮了起來,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因爲他看到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正是——
李柔倩騎着馬穿過熙攘的人羣,徑直來到英雄會館的牌坊下,擡眼睥睨一眼。一擡腳,一個漂亮的縱身從棗紅馬背上跳下,博得周圍人心裡一陣暗暗的喝彩。烈馬人立而起,一聲長嘶,一個身形瘦小的雜役聞聲匆忙奔出。她面上如抹一層寒霜似的冷清,一甩繮繩拋在雜役手中,雜役慌忙牽着馬向牌坊一側的馬廄走去。這時候,又一個青衣小婢三步並作兩步疾走出來,低頭斂了一個萬福,叫聲說道:“小姐,裡面請。‘雅’字號,臨窗第三桌。”李柔倩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那青衣小婢露出潔齒一笑,當先引路。
這時候習可園的目光又彷彿變了,變得就像一條毒蛇臨死前的掙扎和絕望。一滴汗水從髮髻滑下,他的愛妾青萍從他手中接過茶杯時差點嚇得失聲驚呼,因爲她看見習可園的眼神又從絕望中變得冷酷無情,滿心的驚訝化作呼聲上涌來到咽喉卻不得不硬生生再咽回去。只能把驚訝小心翼翼地轉化爲嬌小身軀的簌簌作抖,以至於杯子裡的茶水濺在雪白色的衣裙上也不敢、或者並未察覺到。
那是一個矮小的老頭子一身牧羊人的打扮,騎在一隻白色山羊背上,山羊還馱着一個昏迷了得少年人。
習可園說的三個字、一句話彷彿從牙縫間擠出來、蹦出來。“羊,伯,老。”
羊伯老?羊伯老是誰?青萍一臉疑惑,雖然疑惑,但她卻不敢開口詢問,因爲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是沒有資格像別人請教問題的、一向只有別人對她下命令,否則自己會死得很早很早、很慘很慘。她不想死得那麼早,更不想死得那麼慘,所以她只有閉口。儘管她是習可園最寵愛最疼愛最喜愛最鍾愛的女人,但他的爲人他的習性他的殘忍他的殘暴,她比他十七個女人中的任何一個都要清楚得多。
李柔倩坐在“雅”字號的第三桌,她也不知道爲什麼梨花木精製而成的桌面上會有三片疊加在一起的枯葉並且葉尖指向東北方。她很謹慎地坐下,裝作一副好奇的神色遊目四顧打量着樓閣裡的所有人,沒有一個人是她認識的。這時,先前那個青衣小婢送上一壺茶,脣角抖動了幾次,像是要說什麼話卻又由於某種不得而知的原因開不了口。垂手站在一旁,又執壺爲李柔倩倒了一杯茶,遞到李柔倩面前,見李柔倩還是沒有說話、甚至臉上也沒有說話前的預兆,悻悻然地走開了。李柔倩也就在這時看到了羊伯老騎着羊、羊還馱着奄奄一息的龍門承俠,心中微微一顫,“他,他怎麼樣了?他怎麼會來呢?”那個青衣小婢鬼使神差般一回頭就看見李柔倩這副悽悽艾艾的神色,眼中也露出一抹悲哀的光彩來,一頓足,轉身走了過去。
習可園幽幽地問,語聲像極了夜雨時分深山老林裡修煉了千年的野鬼的嘶鳴,沒有任何感情,臉上也沒有任何的表情。青萍記得上一次他出現這種表情時是因爲冷香小築、他的書房裡的一個羊脂玉淨瓶被盜。由於驚嚇和恐懼,青萍只斷斷續續地聽到習可園說“那個青衣小婢是什麼時候來的”,其餘的話她一個字也沒有聽見。青萍趕緊應道:“這得問桑管事的,這事兒只有他知道。”青萍說完這句話,心下惴惴不安,她也不知道自己回答的問題究竟是不是習可園問的話。只聽見習可園又陰森森地道:“去叫桑管事過來回話。”青萍如遇大赦,心中一喜卻不敢表露出來,嚶嚶切切應了聲是,躬身倒退三步,這才姍姍挪步、款款而去。習可園攥緊的拳頭直到這時才發出“格格”的聲響,頷骨突出,顯然他咬着牙,忍住心底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