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如飛蝗而來。
出城而戰的關勝所部,頓時慘叫着倒下一大片,如此傷亡,讓有的軍士民壯頓時就有些喪膽,丟下手中未曾裝填完畢的弩機就想向後退去,箭雨之中,關勝回首怒視麾下兒郎,只是說了一句:“有死而已!”
語聲未落,關勝已然大步向前,抱着手中弩機仍未發射,繼續向着正不住開弓放箭的女真韃子步軍陣列衝去,在無數目光注視中,未及十步,關勝就已經中了一箭,他踉蹌一下反而加快了速度。
再進十步,身上又中兩箭,箭鏃都從他背後突了出來,關勝仍然穩穩站定,舉起弩機,扳動牙發,射出一矢,這一矢發出之後,關勝高且瘦弱的身子,終於搖晃着倒地,城上城下,所有軍民百姓都看着關勝倒下的身影。
就是這個瘦弱憔悴的軍將,在女真狂瀾捲來,嵐州一路官吏皆逃之際,盡了自己職責,孤守宜芳,奔走巡視,檢點準備守城器械,收集糧草,安撫軍民,每看到他搖搖晃晃的身形在城頭巡視之際,每個孤城中的軍民似乎就覺得這小城還守得住。
可是現在,關勝戰死,城頭鼓聲,仍在響動,那些在韃子箭雨中退縮的宜芳軍民,卻紅了眼睛,重新撿起丟掉的弩機,在箭雨中咬牙上弦。
不管身邊人紛紛倒下,大喊着繼續向着韃子步軍陣列前進!哈魯鈍死死的看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突然對着身邊親衛怒吼:“去抽一支騎軍出來,將他們全部斬盡殺絕!”
若每城如此,女真還談什麼擊破南朝?還不知道能不能生返北地!只有將每一支敢於抵抗的南朝軍馬覆滅,只有將每一座敢於抵抗的城池屠盡,這些南人才會喪膽,纔會匍匐在女真鐵騎之前!
戰事已經到了這種地步,他所領的雜胡軍馬,完顏婁室給他的親衛謀克,蒲察烏烈所部至少也加入戰場近半,但是雜胡覆滅,真女真傷亡也是慘重,女真每一次對上這支南朝強軍,都折損了大量的女真兒郎,縱然有打開南朝防線,深入至距離太原不遠的功績。
可還有哪個女真謀克願意在與南人死戰了?除非一鼓作氣,攻克宜芳,屠盡一城,才能恢復這些跟隨自己南下的女真兒郎士氣,才能憑藉這等功績,在宗翰帳下保住地位!
城中能戰之士已然盡數而出,若是在城下將他們屠光,城中那些百姓,也應該喪膽了罷?援軍覆滅,守軍覆滅,他們還有什麼本事繼續堅守下去?
親衛飛速傳令,頓時戰陣之中,兩個女真謀克應命抽調而出,激戰之中調動,這兩個女真謀克也不過就集中了不足二百人馬,其餘人不是折損在陣中,就是一時指揮不上,就是這不足二百人馬,也是疲憊萬分,人人渾身血跡,創痕累累。
更有近半數之人折了坐騎,這些坐騎不是受創就是累斃,可戰事打到現在,女真人也殺紅了眼睛,拖着沉重的步伐就向着宜芳城方向衝去,而此刻宜芳出城而戰的軍民,已經迫近到了六七十步的距離,與韃子步軍展開了對射!
雙方陣中,都是血花飛濺,不住有人倒下,可宜芳城中這支雜湊起來的人馬,卻再也一步未退,死死的釘在那兒,不住的上弦發矢!
這二百餘名馬上步下皆有的女真甲士,用着比此前緩慢了不知道多少的速度從側而進,直撲那些宜芳出城而戰軍民,而這些軍民,仍然死死的站着,直到女真歩騎撲入了他們的陣中!
哈魯鈍死死的盯着戰場上的廝殺,心裡面只是在狂呼。
就是這樣了罷?就是這樣了罷?
這場戰事,就算南人再是頑強,也總要被俺們女真鐵騎粉碎了罷,楊雄所部仍然被包圍在戰團當中,人數越打越少,就算是用女真人的性命去磨,也磨乾淨了他們,而那邊女真甲士馬上步下已經撞入了宜芳軍民陣中,哪怕女真甲士已經打到了強弩之末,對着這些沒什麼戰陣經驗,裝備不完的軍民,仍然是一臺臺殺戮機械。
長刀大劍揮舞,一排排的割到這些出城死戰的宜芳軍民,就是這樣了罷!
天鵝之聲,就在這個時候再度響動,仍是如前一般悽悵高遠,戰場之上,已經是殘陽如血。東面天際,迎着夕陽,一排又一排迎風舞動的血紅盔纓,又出現在哈魯鈍視線當中!
楊再興所部,薛永放在後面趕來的四個指揮騎馬步軍,終於趕到了戰場,宜芳戰事,從晨至晝,鏖戰不休,清晨至午,哈魯鈍會合蒲察烏烈所部先頭援軍,連同雜胡,驅民填壕撲城,氣焰不可一世。
而從午至此,周泰出城突擊!薛永來援突擊!楊雄來援突擊!關勝繼續出城突擊!一支支漢家軍馬填進去,一支支漢家軍馬血灑疆場,將雜胡打崩,將女真步軍打崩,將氣焰囂張,兇悍耐戰的女真軍馬打得傷亡慘重。
此刻這次第加入戰場,總計八個謀克的真女真鐵騎,傷損甚重,隊形混亂,折損馬匹奇多,正亂紛紛的蝟集在戰場上拼着最後一點氣力廝殺,支撐他們苦戰到現在的,無非就是勝利在望。
眼見南人來援軍馬和城中出擊軍馬都要全軍覆沒,而天色最多不過大半個時辰就有黑下來,到時候大可以慢慢收兵舔傷口,等待後續完顏婁室和完顏希伊的五萬援軍到來之後仍然死死的釘在宜芳這裡,可宋軍又有一支援軍在東面天際出現!
饒是兇悍頑強如女真,這個時候也不由軍心大亂,猶在混戰當中,多少人的目光都轉向哈魯鈍所在,只是等待他能收拾局面,這個時候,陷入最後死戰的楊雄所部與出宜芳城的關勝所部,卻是士氣大振,楊雄不顧身負數創,半截羽箭還插在左胸之上,馬槊翻飛,吼聲如雷。
殘存親衛緊緊拱衛着他,在戰團中左衝右突,本來死死圍住他們的女真甲騎,紛紛落馬,一時間都有圍不住他們之勢,而出城而戰的那些宜芳軍士民壯,不顧女真甲士尚在他們陣列當中蹂躪。
手中弓弩不住上弦扳動牙發,哪怕是死,也要射落一個女真甲騎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