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李綱舞拜謝恩完畢,蔡京才慢吞吞的起身,朝趙佶行禮道:“李龍圖鎮河北,聖人所用得人,河北諸事,當無憂矣,只是西府秉衡全國戎事,樞密使本就虛懸,李龍圖出外之後,更顯空虛,當早點安排得人,方能使朝局不亂,萬方協和。,”
樑師成頓時就打起了精神,蔡京此次在議及神策軍和晉陽軍出外之事上,出奇的配合,人事安排,一概都表示沒有異議,他所負責的財計,因爲是的確拿不出錢,倒不是有意添什麼麻煩,蔡京如此老實,反而讓人心中不安,大家要對付的擺明了是楊凌,楊凌一旦倒下,牽連到力保楊凌的蔡京也不甚難,以蔡京的老奸巨滑,如何能不看到這一點?
偏生他就是沒有生出什麼事情來橫加阻撓,現在看來,他卻是盯着西府這個位置,要將東西二府,全部握在掌中這個時候定然要提出他夾袋中的人物了,卻不能讓這個老狐狸得逞。
環視四下,延福殿中,高屐是蔡京的人,白時中出名的唯唯諾諾,誰都不得罪,此次以參知政事名義入禁中議事,除了頌聖,其他的全然不發一言,李綱已經準定出外了,說什麼也不會這個時候再淌混水,此時此刻,只有自己赤膊上陣。
樑師成正準備開口的時候,卻見趙佶笑着開口:“蔡老卿家憂心國事,忠勤可憫……然則現在四下河偃海清,尚無兵事,西軍回鎮,兩軍互調之後,一時間也無什麼要緊事情,都門禁軍一定是要整練了,承擔這個重責的,除了三衙,就是樞府最爲要緊,能任其事者,非有德才資望無一不缺者方可,朕還要慢慢詳查一番,先虛懸罷……蔡老卿家說得也是正理,樞府自然是不能長久無人的,朕也會早早做出決斷,先就如此罷。”
趙佶一口將蔡京擋了回去,樑師成頓時就鬆了一口氣,緊緊盯着蔡京,看他還會說什麼,這個可能,是樑師成與舊黨清流一系早就預料到的,原因無他,趙佶太需要錢了,禁軍也必須要整練了,此前讓楊凌先試試水,成了最好,不成犧牲一個楊凌也不至於動搖國本,這也是樑師成他們所歡迎的。
現在看來,已經成爲定局,今日一切,都在預料中,順利無比,連蔡京都沒有生出任何事端出來,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樑師成總覺得一陣無端的心虛,這整練禁軍經費財計事,誰都知道是個陷人坑,楊凌爲什麼就這麼義無反顧的準備朝下跳?他是真的有這麼傻,還是別有用意?
轉瞬之間,樑師成就已經收斂心神,大宋立國百餘年,這冗兵冗費多少有大智慧,大本事的名臣都未曾能觸動分毫,楊凌又不是神仙,豈有迴天的本事?大家靜靜的坐等就好就算楊凌沒有鬧出什麼麻煩來,大家也要給他生出麻煩來就在這個上頭,一勞永逸的將這個怎麼也看不順眼的此人,徹底踩在腳下。
果然如樑師成所料國家財計,就是三司使的事情,高屐聞聲即起,下拜告罪:“臣有負所效,其罪也深,臣自請避位出外,請聖人揀選能臣,充臣之位,爲聖人分憂。”
趙佶長嘆一聲,讓高屐起身,難得神色沉重的道:“這如何能怪罪高卿?高卿已經盡心竭力,爲朕分憂解難,實則是這幾年事情連連,沒個斷絕的時候,江南本是財賦重地,方臘之亂,現在江南尚元氣未復,遼國衰敗,北伐平燕,這是還開國先祖心願,雖是正辦,然則一場戰事下來,兵連禍結,河北諸路又是殘破,收入銳減,而開支一日多過一日,豈能沒有窘迫的道理?”
“既然窘迫,就得要着手應對……此次北伐戰事,朕與諸臣,都看出來了,現在都門駐泊禁軍,實不堪用揀選兩萬精銳,隨同北伐,卻未經一仗,未發一矢,在河間府問得遼人兵鋒進抵雄州,就自家大潰,這還是揀選出來的精銳,其他未被揀選上的呢?難道還指望他們爲朕效力疆場麼?國家養其百數十年,卻是這般無用更不用說都門駐泊禁軍號稱六十餘萬,真正實數,有一半否?這一半,經整練否?能上陣否?國家有數財賦擲於這無用之地,長此以往,如何了得?這禁軍事,是非整練不可了。”
在場諸人,又齊齊起身,表示贊同,心下卻各有想頭,這禁軍冗兵冗費之事,已經喊了百餘年了,不管換了哪一朝,都要拿出來說個幾遍,都要說必須整練,減了少許,馬上就增回來更多,誰也沒有能料理下來,這弊端誰都看在眼裡,可誰都也沒法,而且有可能的話,儘量繞着這件事情走,而且這些年都門禁軍爛成這個樣,你這個官家責任也不淺,原來三衙領軍,好歹用的還是久經軍伍的宿將,都門禁軍再爛,好歹還能湊出幾萬得用軍將士卒,自從官家任用既無本事,又無經驗,只知道奉迎官家的高俅之後,都門禁軍就墮落得徹底不可收拾了。
官家現今是窮瘋了的,又爲楊某人帶來的大利所獲,是準備下定決心要碰一碰這個毒瘤了,你官家輕易,楊某人又是慣常不按牌理出牌的,你們要做這個,儘管做去,我輩口中贊同,冷眼旁觀就是,說不得還趁機下手,撈取更大的好處。
羣臣對趙佶心意心知肚明,卻都並未宣之於口,頌聖之餘,就等着趙佶自己說下去,至此趙佶算是將自己要大用楊凌,先從禁軍財計事下手的心思全部說了出來,心中還頗爲忐忑,生怕羣臣反對,說楊凌資望不夠,源於倖進,無以行此要緊之軍國大事,讓趙佶沒有想到的是,延福殿中大宋的這些執政們連同一位隱相,誰都一聲不吭,互相回顧之後,都行禮下去。
蔡京爲首進言:“一場平燕戰事,的確表明都門禁軍絕不足用聖人此意,正逢其時,由財計事下手,也正如其份,可謂聖明也……楊凌此人之人,雖有資望不足之慮,然則尚能勇於任事,在財計事上似也差有所長,讓他先試一試,也沒什麼,若有什麼意外,聖人再隨時補正就是……對於此事,老臣並無異議。”
趙佶看看蔡京,又轉頭看看樑師成,給楊凌尊崇差遣,已經夠下樑師成面了,趙佶一時也不想太過,卻要看看樑師成對楊凌一下掌如此重權,又沒有什麼憤懣之意,卻沒想到樑師成沒有半點不滿,在身側行禮道:“聖人有所措置,定然是極精當的,我輩只恨匡時無力,惶恐之餘,還能有什麼意見?只求能在聖人之旁,拾遺補闕,少有進益,就是我輩的用處了,聖人要以楊凌先行檢查禁軍費用財計事,臣除了全力配合之外,並無什麼說得。”
趙佶心下大定,自覺自己平時垂拱而治,這幫臣卻是勾心鬥角,將朝局敗壞得甚難收拾了,最後還得自己出馬,一一安排諸事,羣臣也只能恭服聖明,等着他來收拾河山,自己做這個大宋官家,本事威權都是足夠的,只是未免太辛苦了一些罷。
當下很是自信的一笑:“既然如此,就早發明旨,讓楊凌在樞府內設臨時司署,闢屬吏,領印信,行檢查禁軍經費財計事三衙以下,京畿路京西南路駐泊禁軍各部,不得設詞阻撓,隨楊凌行事,若有人想生什麼事情,朕就給他尋個地方監酒稅去。”
今日大事議到此處,已經是都有了說法,隨侍承旨已經將要頒發的旨意大略記了一些,只等時侯走筆如飛擬好,趙佶認可用寶,交政事堂副署,便成定案,趙佶今日難得勤勞,這個時侯也大敢疲倦,揮手讓羣臣退下安置去,自己就要找個安靜地方養靜去,平白拿出五十萬貫的心痛也得消散消散才能少點心疼。
蔡京與高屐陛辭之後,退出延福宮,內使在前引路,蔡京年老尊榮,有肩輿擡着,高屐也不顧身份了,緊緊跟在蔡京旁邊,仰着臉就輕聲發問:“太師,這般任他們施爲,看着楊某人跳這火坑,他的地位必然不保,到時候也一定會牽連到太師這裡,到時該如何是好?”
蔡京雙眼似閉非閉,半晌才低低哼了一聲:“是誰的火坑,現在還是論不定的事情,現在就說這個,還嫌太早。”
在離金水橋一千晉陽軍大營不遠處的一間宅邸,此刻宅門緊鎖,此處宅院,原來是荊湖南路一個販茶商人的,在汴梁生髮起來之後,還將家眷都接了過來,花了不少錢在汴梁落籍,準備做長久居,結果一次生意折了本錢,賠得血本無歸,更要命的是不少本錢還是從汴梁有勢力處以高利借來的,走投無路之下,這商人就將妻送走,自己在院中大樹上吊了頸。
一幫破落戶來要債的時侯是趁夜上門,入門就看見這販茶商人披頭散髮的吊在面前,當下就嚇得四散而逃,一個破落戶當場給嚇得中了風,臉到現在都是歪的,以後幾日許是巧合,當日上門的破落戶有跌斷腿的,有大病一場的,人人都說是這販茶商人作祟。
他遺下的宅發賣,既然成了鬼宅,少有人願意接手,一直就慌在那裡,直到不久之前,纔有外地口音之人尋上門來,從牙人手裡典下這個宅邸,只要能脫手這個鬼宅,牙人一切都馬馬虎虎,什麼文書都是草草了事。
典下這個宅,不過幾日,今日這陸陸續續,就來了不少人,將這宅子看得死緊,不時還有運柴炭的騾車到這宅後門處停下,汴梁百姓看到這個場面,看到那些在宅邸左近走動的壯健漢,都遠遠的走避開,汴梁是個如此大的都市,灰色地帶的那些勾當自然也是異常發達,這些好漢們行事,老汴梁都不會招惹這個麻煩,開封府的衙役,倒也過來詢問了幾句,領頭漢倒好說話,塞了一個小銀錠,說是今日收一些貨,絕不會生出什麼事情來,也就罷休。
到了夜色將臨之後,更不會有人靠近這裡了,這宅邸之內就算是有什麼勾當,也是針扎不進,水潑不透,所憂一切,都隱藏在汴梁的夜色當中。
這個時侯在宅邸內院一間廳堂之內,幾點燈火,將這廳堂之內映照得半明半暗,廳堂之內,十幾二十條漢或坐或站,每人雖然都穿着便服,但身上那種百戰淬鍊出來的武將氣度,卻說什麼都遮掩不住,這羣漢,正是晉陽軍中各級要緊的軍將,最起碼也是一營的指揮使與虞侯使主副兩員將官。
現在大家一身便服羣集在這裡,互相對視,都是覺得古怪,他們是今早便得到號令,用運柴炭的騾車作爲遮掩,次第在這裡集中,大家隱約知道是什麼事情,卻誰也不想先說出口,晉陽軍本來自從朔州大戰之後,精銳幾乎死傷一大半,現在又拉扯了千餘百戰之士來汴梁整頓禁軍,邊關的晉陽軍沒有數年如何能恢復元氣,這個時候還要長途行互調之事,中途水土不服者,死傷於病疾者不知道有多少,實力又是弱了一分,到了燕地,又是生地居多,又要打幾分折扣,這件事情,對於現在的他們而言,總還是覺得有點惶恐——這晉陽軍將來還能算是大宋的軍隊麼,大家還能算得上大宋的軍將麼?
有到得早的人,已經在這裡等候半天,卻少有和這些****見面的同僚答話,不知道等了多久,站的坐的,都覺得身上發麻的時侯,就聽見外間傳來腳步響動之聲,廳堂門被推開,就看見牛皋和岳飛也換了便服,旁邊還有一人正是楊凌身邊的親衛頭領湯懷,大步走了進來。
軍中法度森嚴,兩位將主到來,廳堂當中諸將全都起身,朝牛皋和岳飛行禮,牛皋和岳飛兩人神色都很古怪,種種情緒糾纏在一起,尤其是以岳飛爲甚,這個年紀不大,在軍中卻以沉穩堅忍聞名的將主,這個時侯臉上神色,罕見的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意味蘊含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