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龍蛇鬥
於效飛一提到晴氣,山下立刻象是被踩了尾巴似的蹦了起來。於效飛和犬養健都哈哈大笑起來。
爲什麼會這樣呢?
原來,1940年3月汪精衛在南京成立僞政府以後,梅機關也搬家到了南京鼓樓大倉巷,正式名字也從“支那派遣軍總司令部梅機關”改稱“國民政府軍事顧問部”。但是當初梅機關爲便於指導汪精衛的“76號”的特工總部的特務活動,在76號對面的55號設的滬西分機關還是沒有動,只是換了一個新的分機關長。
山下一直以爲,自己一直是負責梅機關的外勤工作的,在整個機關的作用是舉足輕重的,梅機關是一個軍事情報機關,尤其是在專門進行侵略的日本軍隊裡邊,暗殺和收買比蒐集情報更受重視,外勤幾乎是日本軍事情報機關的全部,自己簡直就是梅機關的半個當家的。
梅機關搬家走了,雖然自己不能升官跟過去,但是這下子上海可以輪到自己一手遮天了,他想自己怎麼也能輪到當上一個分機關的機關長了。可是沒有料到,機關長的名單一公佈,機關長爲晴氣。
晴氣中佐從前是日本派到綏遠的特務,可能是破壞中國的種種行動受到了上司的賞識,當然也可能是他跟上級的關係處得比較好,所以一下子提拔上來。山下滿以爲機關長是自己的,不料晴氣橫空出世,把山下已經握到手裡的機關長給弄跑了,這讓他十分惱火,從此他處處和晴氣爲難,而晴氣自然也不是個好餅,兩個人的關係處得勢同水火。
山下爲了對抗晴氣,自然要投靠個靠山,犬養健社會地位相當高,又基本是個書生,脾氣沒那麼壞,跟山下和晴氣這種驕橫的日本軍人不同,山下跟他處得相當融洽。
所以於效飛一提晴氣,山下的火就大。
於效飛說:“這次和從前不同啊,山下,咱們這次是大行動,不通過機關長是說不通的。尤其是咱們可能在裡邊投入巨資,是不能瞞過別人的,要是讓晴氣抓住把柄,咱們可要讓人家砍了腦袋。不如咱們多少送他幾根金條,把他也拉進來。你是個中國通,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短,他收了咱們的錢,以後他就不會太乾預咱們的事。
而且他收了錢,就是一切都是他同意的,有了問題,自然是他這個長官負責。假如有了機會,你還可以搞掉他,自己來當機關長呢!”
山下和犬養健望着於效飛,一陣懼怕:“東鄉,你的頭腦也太可怕了,你還是日本人嗎?簡直就是個狡猾的中國人!”
於效飛大笑起來:“山下,難怪你的工作老是這麼被動,你的腦殼還真硬啊!”
既然三個人已經達到了可以共同犯罪的親暱程度,互相也就可以不說那些敬語,開始直接叫名字或姓,而且可以公開嘲笑山下是個死腦筋了。
不過山下和犬養健沒有生氣,他們在想,以後有了於效飛這個頭腦機靈的同盟軍,他們的成績一定會更大了。
於效飛時刻記住周恩來教導的,要善於利用敵人之間的矛盾的話,加上他從滿鐵的西田幸三那兒聽到了很多日本特務機關之間勾心鬥角的故事,所以精心研究了山下他們之間的關係,巧妙地安排好了軍統和英國人、蘇聯人的需要,終於成功地佈下了這個近乎完美的局。
發財大計已經定下了,山下提議大家去開慶功宴。山下和犬養健就扔下剛纔還認爲是忙得無法分身的公務,出去喝酒去了。
山下最願意到一個叫旭日樓的日本餐館吃飯,他和老闆很熟悉,尤其是這兒有很正宗的日本藝妓。
三個人的汽車到了旭日樓門口,穿着和服,正在腆着肚子撇着嘴站在門口的日本老闆一看到從汽車裡邊出來的是山下,態度馬上來了個180度大轉彎,肚子“刷”地收回去了,彎下腰滿臉堆笑地跑過來:“山下君,那陣風把您吹來了!快樓上請!”
“還是原來那個房間嗎?”
“當然當然,一直給您留着呢!”
“叫小香快點過來,以後就不要叫她去陪那些骯髒的客人了,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嗎?”
被山下一通很不客氣地教訓的老闆也不生氣,還是很殷勤的招呼山下:“是是是,我馬上叫她過來!”
能夠把生意做到這種程度的商人自然腦子來得飛快,他一看山下不斷給後邊的兩位讓路,就知道後邊的人不是山下的下屬,而是山下也惹不起的客人,也趕緊過來又賠笑又攙扶的。其實除了犬養健年紀大一點外,於效飛和山下那用得着人家攙扶啊,行動特務要是到了這個份上,還不如去死了。
幾個人有說有笑地上樓去。這家餐館生意很好,人很多。除了很多日本商人,官員和軍人經常來這兒以外,很多漢奸爲了表示自己有身份,也到這種日本人最喜歡來的餐館吃飯,這是標誌着自己不同於普通中國亡國奴的意思。但是即使是那種日本軍人,也沒有於效飛他們這種隆重的待遇,所以他們一行在朝樓上走的時候,受到了無數注目禮的注視。
於效飛在要走到樓梯拐彎的時候,覺得身後有個人非常熟悉。他一回頭,真的看見在旁邊一張桌子後邊,有一個人用直直的目光在盯着他看。於效飛一看,哎喲,這不是熟人嗎,這個人正是沙拉拉夜總會的紅舞女,春晴小姐。
這麼巧,她也來陪人吃飯嗎?於效飛笑着偷偷朝她擺擺手,轉身上去了。
山下因爲經常來,所以反客爲主地大聲張羅着指揮人幹這幹那。老闆也趕緊把侍候其他客人的招待和藝妓全都找來忙活。
看着他們忙得差不多了,於效飛才小聲在山下耳邊說:“你在這認識人還真多呀,你看見剛纔那個盯着咱們看的人了嗎?”
山下一邊給犬養健倒茶一邊說:“那個?啊,你說剛纔進來那個。我早就知道了,他是吳四寶的人。這個支那人,現在越來越放肆了,他居然敢監視起我來了。這個中國流氓,又貪財又好色,根本不把帝國的利益放在心上,交給他的好多任務都沒有完成,我真懷疑他的能力。等將來有了機會,一定換掉他!”
這個慶功宴一直開到下午兩點多鐘,於效飛安排司機送兩個喝得原形畢露,又喊又唱的鬼子回去,這才自己回了租界。
安娜知道於效飛這次來上海已經有了破綻,一直在擔心他能不能順利騙過山下他們,一直到了下午,已經開始覺得於效飛可能是凶多吉少了,正要準備想辦法營救他,卻看見於效飛回來了,懸着的心這才放下來。
安娜問於效飛:“沙沙,怎麼去了這麼久,事情有變化嗎?”
“不是一般的變化呀,早晨還是階下囚,上了老虎凳,下午就成了山下的紅人,準備一起進行貪污,真是成敗如絲,命懸一線哪!看來這神經脆弱一點的,還真幹不了咱們這種工作。”
安娜擔心地說:“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你受刑了?”
於效飛就把事情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講了一遍,現在不是在和朋友談心,是在向上級報告呢!安娜也要向上級報告的,安娜雖然對於效飛一心一意的,可是要是上級對這件事有了懷疑,他們是要遭到清洗的,這件事可不能含糊。
故事講過之後,安娜仍然一陣後怕,她對於效飛說:“沙沙,以後你還是要小心些,象那種特別危險的任務,能做到多少就做到多少吧,不要這樣拚命了,今天如果不是你頭腦過人,就回不來了。”
於效飛苦笑着說:“那怎麼能行呢?就說德國和日本進攻蘇聯這件事吧,你們組織上沒有要求嗎?”
安娜沒有注意到於效飛嘴裡的組織已經從“咱們”變成了“你們”這種微妙的差別,她對中國話的內涵還是不能完全理解到精髓,她也苦笑着回答說:“組織上當然對這個也有耳聞,但是斯大林卻堅持認爲,德國最近是不可能進攻蘇聯的,而且蘇聯已經有了自己的計劃,可能很快就要實施,軍隊已經動員了。不過,日本方面的情報是一直做爲第一要求的,你有了新情報,要及時報告。”
於效飛一皺眉頭,周恩來早就說過,蘇聯自己不希望出現德國進攻蘇聯從而引發蘇德戰爭的情況,斯大林以自己的主觀意願代替了嚴酷的戰爭現實,他甚至害怕蘇聯的積極備戰會刺激德國,給希特勒製造戰爭的藉口。不過聽安娜這麼說,斯大林好象另有計劃,這傢伙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
於效飛動身去上次他埋電臺的地點去幫安娜把電臺取回來,沒有了電臺,安娜和中心聯繫非常困難。
這次於效飛他們可狂了,因爲他現在有了山下的護身符,可以公開發報了。他把安娜的電臺拿到自己的住處,安娜開始對上級發報。
周恩來、安娜的上級,同時得到了日本正在和美國進行緊急談判,沒有美國的態度他們無法決定對蘇作戰的消息。日本對蘇聯作戰只是出於意識形態上的原因,就是通常說的看蘇聯不順眼。但要是美國對日本進行石油和鋼鐵禁運,日本就會立即餓死,這纔是關係到日本切身利益的大事,所以,要是美國沒和日本談好,日本得跟美國玩命,根本顧不上怎麼看蘇聯的問題,自然沒閒心去打他。
這是最高機密,八路軍總部立刻報告給了莫斯科,斯大林在那邊得意地笑了,他可以發動他的戰爭了,世界即將大吃一驚,他將成爲東歐乃至整個歐洲的主人。蘇聯紅軍立刻被全部調往西線。
辦完了這件大事,於效飛很悠閒了,他先到報社報個到,然後到證券交易所看看行情。轉過一圈之後,於效飛對鋼鐵、石油、棉紗、西藥的行情有了更清楚的認識,他在交易所開了個帳戶。這次有了山下和犬養健當保護傘,有了宋子文的財力做保證,他們怎麼能不狠狠地大賺他一把!於效飛和安娜把自己的全部財產都拿出來了,加上山下和犬養健的錢,一共註冊了將近6千兩黃金。
幫於效飛辦理業務的人一看到於效飛寫下的數字,差點沒暈過去。於效飛不禁笑了起來,這可是個天文數字,沒有人不受到震動的。但是,於效飛不知道,在他轉身出門的時候,一個在旁邊一直盯着他的人偷偷描了一眼帳單,馬上抓起電話,向那邊的人報告了。
於效飛有這麼大的來頭,所以他不必象其他人那樣一下子帶來這麼多的現金開戶。但是他也得儘快把這麼一大筆數字的金額補齊。他開車進入租界,回自己家去拿錢。
於效飛把自己和安娜的金條從臥室的牀邊小櫃子裡邊拿出來,又打開大衣櫃去拿昨天山下和犬養健交給他的金子。就在他剛剛打開大衣櫃的門的時候,他忽然聽到外邊客廳的門輕輕地“吱呀”響了一聲。
於效飛一驚,急忙關好大衣櫃的門,然後飛快地把牀上裝金條的小箱子扔進了牀底下。
這時,前面客廳的門又響了一聲。於效飛掏出手槍,輕步出了臥室,緊貼着臥室外邊的走廊向客廳摸過去。
於效飛租的房子很大,安娜按照自己的習慣爲他租的是一所歐洲式的房子,整個房子都是雪白的色調,有很多西方古典主義的雕塑之類的裝飾。這房子有很多房間,也有很多走廊。於效飛在出了他的臥室之後,在其他房間的門外側耳細聽,從房子後邊開有窗子的房間裡邊也傳來了聲音,而且聲音非常大,這是有人在用力搖晃外邊的窗戶。
於效飛在認識了飛賊劉阿四之後,對飛賊怎麼入室盜竊可是有了全新的認識,所以他對自己的家進行了重新加固,他的窗戶和門可不是通常的人家那樣容易讓人進來。
現在他的房子讓人家包圍了,但是後邊的傢伙想要撬開他的窗戶進來,怎麼也撬不開,所以後邊的幾個傢伙急得乾脆用力搖晃起窗戶來了。
但是這樣一來,於效飛卻知道了,來他房子的人不在少數,而且非常可能不是什麼普通的盜賊。
就在於效飛聽聲音的時候,客廳通往外邊的門已經被打開了。於效飛剛剛從外邊進來,以爲拿了東西就馬上出去,所以沒有把門鎖死,只是帶上了門,這樣外邊的人多費了一點勁,到底把門弄開了。一陣腳步響,幾個人從外邊衝了進來,沒有人說話,直奔後邊於效飛的臥室而來。
於效飛心想,這是那一夥的?山下絕對信任自己,而他的上司那邊也打好了招呼,整個梅機關應當不會有人對自己下手了。那麼這是什麼人呢?現在上海最活躍的日本特務機關就是憲兵隊了,可是憲兵隊也在梅機關和76號有人辦公,互相協調得不錯,應當不會擅自逮捕梅機關的重要人物啊?
到底是什麼人呢?是什麼事呢?難道是昨天安娜發報招來的?
就在於效飛還在琢磨到底是什麼人的時候,幾個從外邊衝進來的人已經衝了進來,他們手裡早就已經拿着槍,一進走廊,一眼看到了於效飛,先是大吃了一驚,然後舉槍就打。
於效飛本來是想和平解決,如果是日本特務機關的人來找他,他有山下當成護身符,可以理直氣壯地跟他們交涉,到了最後,那些日本特務還得向他道歉。做賊心虛,向人家開槍是不明智的,只能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可是這樣一來,他的反應速度反而比人家慢了一拍,對面的子彈迎面打來,於效飛急忙向後一躍,跳向走廊深處,躲避子彈。槍聲大作,子彈把牆壁打出了密密麻麻的彈孔。
外邊來的人更不說話,一邊開槍一邊急步追趕上來。於效飛一看來人完全不是特工的作風,這是一羣殺手,擺明了是來要自己的命的。他向後一仰身,仰面倒地,同時手裡的槍也不再客氣,“砰砰砰”連開數槍,最先衝進來的傢伙捂着肚子一坐在地上,左邊的傢伙身子猛地一轉,象是要表演什麼高難度的舞蹈,向上一跳,雙臂張開。
他的一圈還沒轉完,他身後的傢伙已經一聲不吭,一頭朝他撞過來,一頭撞到他的腰上,把他撞倒了。原來後邊的傢伙在前邊兩個人的縫隙中捱了一槍,腦袋給打飛了半邊,早就直接上了天堂。
前邊的傢伙一倒下,後邊的傢伙頓時一愣。他還沒反應過來,於效飛已經在地板上一滑,到了臥室的門邊,雙腳一蹬,在門口消失了。
外邊的傢伙喊道:“快追,今天必須打死他!”
於效飛心想,這是什麼人,怎麼跟我仇深似海似的,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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