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凌曦悅的貼身丫鬟,也就是上次把自己引出去見凌昀哲,關鍵時刻反咬一口,害自己捱了十大板的那個小丫鬟。
她的話可不可信?沈若塵自然是有所懷疑。
“大少奶奶,求求你,求求你……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奴婢願意任您處置……”她死活不肯起身,跪在地上,竟磕起響頭來。
風越刮越猛,四周的樹木都劇烈的搖擺着,空氣中似乎夾雜着潮溼的水滴撲面而來,看起來一場暴風雨將至。
“你何以至此?”沈若塵看她不像演戲,忍不住問了一句。
沈若塵想問的,當然不是爲什麼小丫鬟要苦求自己,那次她險些害死自己,就是讓她跪地求饒也不算過分。她想不明白的是,爲了幾兩銀子就可以賣主求榮的人,怎麼會如此忠心護主起來?
那小丫鬟仍然跪在地上,有幾分哽咽的答道:“大少奶奶有所不知,夫人因爲上次的事情本是想要打發了奴婢的,可奴婢舉目無親,無依無靠,若是離開了凌家,奴婢沒有活路啊!是小姐懇求夫人留下我的!小姐對我恩同再造,我已痛改前非,再不會做對不住小姐的事情了!”
沈若塵的眉心漸漸舒展開,吩咐櫻兒把院裡的丫頭們都叫醒,一起去好壯壯膽子。看這小丫鬟的樣子,凌曦悅的情況貌似不太妙,這種事寧可信其有,她還是去看看比較安心。但是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她還是減少單槍匹馬行動的好。
拿起雨傘,披上斗笠,一行十幾人,浩浩蕩蕩的冒着傾盆大雨趕向凌曦悅的院子。
沈若塵纔剛踏進凌曦悅的房間,不由驚呆了。
房樑上掛滿了白綾,像是一場盛大的祭奠。屋內沒有點蠟燭。電閃雷鳴中,凌曦悅披頭散髮,像個驚弓之鳥一般,尖叫着,赤着雙足來回奔跑着,有時蜷縮在角落裡,那雙眼睛中也是盛着滿滿的空洞和恐懼。
“怎麼回事?”沈若塵的聲音中透着濃濃的威懾,那不易察覺的慍怒已讓四周的丫鬟覺得膽寒。
“大少奶奶……”凌曦悅的貼身
丫鬟怯怯的答道,“三夫人自盡的時候便是個雨夜……”
三夫人,也就是凌曦悅的親生母親,在三老爺和兒子遇難後,無意獨活於世,毅然拋下了年幼的女兒,結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凌曦悅的恐懼想必是來自當年的陰影。
沈若塵叫人點亮了燭火,把房樑上的白綾通通扯掉,淡淡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記住,要小心說話。”
一衆丫鬟急忙躬身應是,快步退了下去,並拉上了房門。
凌曦悅將自己抱成一團,靠着牀腳,不住的瑟縮着,那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眸中,暈染着濃濃的悲傷。
沈若塵緩步向她走近,慢慢蹲下身來,柔聲喚道:“曦悅。”
凌曦悅擡起頭盯着她,絲毫沒有以往的親切。那目光很遙遠,她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而並不是看着眼前人。
沈若塵耐心的又喚了一聲:“曦悅,別怕,我是姐姐。”她試圖讓這個小姑娘從那些陳年舊事中解脫出來。
凌曦悅仍然是目光空洞而無神的望着她。
突然,天邊響起了一個炸雷,直是震耳欲聾。
“啊——”凌曦悅突然尖叫着竄了起來,雙手無意識的向前一推,把沈若塵推倒在地,自己又像個離開了水的魚般,捂着耳朵,在屋裡不安的亂躥起來,瘋狂的在洶涌的回憶中掙扎着。
沈若塵急忙爬起身來,幾步追上她,從身後緊緊摟住她,制住她發泄般的自我放逐,厲聲喝道:“曦悅!你母親可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凌曦悅似乎聽了進去,她慢慢停止了掙脫沈若塵雙臂的動作,慢慢低下頭去。
沈若塵看了看她淚盈於睫的樣子,輕輕嘆了口氣,溫柔的攬過她瘦削的雙肩,扶她到牀上坐下。
替她擦乾了眼中的淚水,沈若塵這才意味深長的問道:“你可知你母親爲什麼要捨下你呢?”
凌曦悅倏地擡起頭,定定的望着她。她確實一直有個疑問,母親爲什麼要留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世上,自己卻一死
了之?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無依無靠的生活在這世上,比死亡還要讓人覺得恐懼嗎?
沈若塵見她已基本上平靜下來,便起身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待重新坐下來,沈若塵纔像傾訴一般娓娓道來:“你母親當時之所以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是因爲她太愛你。”
凌曦悅使勁兒搖了搖頭,表明她不相信。
“聽我說完。”沈若塵的聲音婉轉如詩,甚是扣人心絃。“你的母親會拋下你,實是迫不得已。你可曾想過,你的父兄沒了,單憑你母親一個弱女子,要怎麼養活你?”
凌曦悅眨了眨清澈的眼睛,等着她說下去。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更何況還要帶上你,對她那不富裕的孃家來說,憑空多了兩張嘴,想來她的那些兄弟是決計不願的,所以孃家她是回不去的。”沈若塵似乎能夠料想到當時三夫人的難處一樣,有條有理的分析着。
“至於凌家,凌老太爺早已仙遊,於情於理,剩下的這些叔伯兄弟也沒有照顧你們孤兒寡母的道理。你母親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將你過繼給你大伯和大伯母。可是你母親若仍健在,你大伯和大伯母必不會如此痛快的收養你。所以,她只能親手了結餘生,來換你的衣食無憂。”沈若塵見凌曦悅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也不急於幫她擦拭,只是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安撫性的拍了拍。
略一沉吟,伴着凌曦悅不時的啜泣聲,沈若塵繼續輕聲說道:“試問,哪有不愛孩子的父母呢?你母親決定單獨留下你時,必是痛不欲生的。”
瓢潑大雨只持續了一炷香的工夫,外面便只剩下零星的雨點兒聲。
凌曦悅哭累了,漸漸的,她伏在沈若塵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沈若塵怕吵醒了她,便沒有起身回自己的院子,只微微倚着牀欄,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她沒有聽到,凌曦悅在安穩的睡夢中,發出了一聲細碎的囈語:“姐姐,謝謝你。”
那聲音,果如黃鶯鳴叫般婉轉動聽。
(本章完)